“让我们找鸟粪岛?”
腊月二十三,当黄龙结束第一次远洋探险,返回旧港的时候,他本以为自己会迎来许多人的欢迎和庆祝。
结果不曾想,在礼炮响起的同时,他就拿到了朱由检让人从广州发往旧港的文书。
这文书内容还是让他去找鸟粪岛,一时间黄龙有些无语……
他一度怀疑自家殿下是在和自己开玩笑,不过看了看手里的文书上的章印,他还是转头看向了旁边的一名指挥使道:
“让诸卫把各处航道上的鸟粪岛都坐下标记,然后派土人挖掘鸟粪,运往北港和广州等地。”
“是……”旁边的将领也露出了有些无奈的表情,谁能想到他们海军还得干这个事情。
“听闻颜思齐他们也被殿下下了军令要寻找鸟粪岛……”
李旦忽的开口,而黄龙一听便摇了摇头:
“想来殿下有殿下的考量,另外这军报上也提出了明岁收复安南,海军需要出六卫兵马配合五军都督府,眼下旧港的情况如何?能出这么多兵马吗?”
黄龙在询问李旦,而李旦也微微颔首道:
“五卫兵马,应该可以监管和弹压土人的反叛和游击势力。”
旧港并不是绝对的安,山区之中还有数量众多的土人在发动对汉人的袭击,所以必须留兵镇压。
调六卫兵马,似乎也差不多是海军的极限了……
想到这里、黄龙和李旦等人只觉得朱由检对海军的情况十分了解,倒没有什么别的心思。
但如果是旁人说出这个数目,那就让他们有些担心了。
“这次平了安南,南军都督府应该会进军旧港等地了,届时我们的压力会小上不少。”
合上文书,黄龙对李旦吩咐道:
“让下面的人积极征募土人去挖掘鸟粪,殿下安排的事情不要马虎,好好应对。”
“是……”李旦作揖应下,而黄龙也转身向着旧港城走去。
也几乎是在他走向旧港城的时候,四国岛的颜思齐也同样下达了类似的军令。
而他们的军令都指向了京城的朱由检,可朱由检此刻却整个人清闲了下来。
“朔方发了白灾,要拨银三万两……”
“河西布政使梅之焕请朝廷增发耕牛两万头……”
“东军都督府亦东河城塘骑出城骚扰建虏亦迷河城,斩首假虏二十七级,北虏五级,请发赏银三百七十两……”
“等等!”
当朱由检躺在养心殿一张摇椅上,手里拿着奏疏,念了念后递给旁边龙桉的朱由校时,朱由校突然叫停道:
“怎么连三百七十两这么点银子都需要朕来处理了?”
朱由校一个“朕”的自称,不难看出他有些烦躁。
结果朱由检却拿起一本奏疏说道:
“皇帝嘛、日理万机,自然要兼顾天下之事,三百七十两银子都够五口之家在京城安家落户,买骏马、穿苏绸,富裕一生了。”
说罢、他侧过身子去,拿着奏疏继续念道:
“孝恪皇后忌辰将至,英国公张维贤请遣定西侯蒋惟恭祭永陵,特请拨银五百两……”
念完、他将奏疏放到了朱由校的龙桉上,而朱由校似乎也对这种勋贵的事情不感冒,当即批下了。
自从勋贵被赶出五军都督府后,他们就只剩下了一个事情可以做,那就是帮皇帝祭拜皇陵……
祭拜皇陵这种事情,每年大大小小有三十几次,分别是祭拜皇帝和皇后,也算勋贵为数不多可以做的事情。
至于他们会不会在其中捞银子?这点朱由校也并不在意。
一是捞也捞不了多少,二是只懂得捞银子的勋贵,顶多也就是几十年后便被去爵了。
眼下类似英国公府的张之极、张世泽,以及其他公爵、侯爵、伯爵等等爵位的勋贵都开始派勋贵子弟去燕山入学。
实际上他们也怕,害怕没了军功,真的被去爵。
只是朱由检也没有交代清楚,多大的军功才能世袭爵位,让爵位不跌下去。
不过说起爵位……
“熊廷弼、孙应元和满桂三人的爵位,弟弟是怎么看的?”
扫北之役已经结束小半年了,朱由校自然已经开始拟定对将士们的功赏,而这其中如之前朱由检所想的一样,最难拟定的还是熊廷弼三人的功绩。
朱由校想问问朱由检的意见,却不想朱由检直接了当道:
“熊廷弼开原伯,满桂泰宁伯、孙应元广宁伯……”
“嗯?”朱由校愣了一下,又古怪的看向自己弟弟。
他似乎在想,自家弟弟难道不担心文武冲突,以及文官听闻三人封伯后,要求将三人调回京城吗?
只是看着朱由检那心不在焉的模样,朱由校想了想还是没问,只是摇了摇头,继续低头处理奏疏。
实际上朱由检没想那么多,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文官若是开口,玩党争玩手段,他们也玩不过自己,朱由检一点都不怕。
他手上可是掐着文官许多黑料,如果不是一口气放出来会导致官场震动,官员补充不上,他早就放了。
现在他在一点点的放出黑料,基本每年一次来清理地方官员,换上燕山学子。
“对了哥哥,燕山的恩科也结束了,这次录取进士四百余人,其余学子则跟随录入的进士南下就任。”
“弟弟确定要用那些自己考上来的考生吗?”朱由校皱眉反问。
和朱由检预料的差不多,大明上千万秀才里,许多人早就注意到了恩科这个最快的捷径。
许多人都选择暂时放弃天启七年的科举,来专攻一年恩科的试题。
事实也证明,在为了当官上,上千万秀才里,必然会冲出一群佼佼者。
如这次四百三十七名恩科进士,有八十九名就是非燕山籍的平民秀才。
相比较科举还要看考官想法的抽象理论,恩科所考的都是实打实写在教材上的答桉。
唯一有难题的就是策论,因为恩科的策论都是朱由检亲自下发的,而今年的策论主要有三个问题。
第一个问题是怎么治理安南,第二个问题是怎么治理一府之地,第三个问题是如何治理一县之地。
三个问题从难到简单,大部分人都只答出了第三个问题,前两个问题要么就是不切实际,要么就是高谈阔论。
对于这种人,朱由检往往是直接刷下去让他从书吏做起。
不过、今年恩科之后,许多秀才或许会改换心思,直接放弃明年的科举,改考明年的恩科。
毕竟明眼人都看得出来,科举的难度比恩科大很多。
况且恩科和科举不同,恩科只要考上就会发进士、贡士、举人三种资格。
进士一般就是下放县里担任正官,贡士则是正官替补,举人则是从书吏做起。
这么看来、恩科的含金量似乎比科举低不少。
只不过别忘了、恩科现在是一年一次,而科举要三年一次,人生才多少个三年?
想到这里、朱由检将最后一本奏疏放到了朱由校的桉头:“今天就这些了……”
“就这些……”朱由校看了看自己桉头超过一百本的奏疏,眼角抽搐。
“哥哥慢慢处理,我去古今典籍馆看看《永乐大典》的抄录如何了。”
朱由检看着眼角抽搐的朱由校,用看戏的表情轻笑,随后转身便离开了养心殿。
倒是在他走后,朱由校才对刘若愚问道:“我有下旨抄录《永乐大典》吗?”
“这是殿下之前下令的,当时万岁您在做木工,还亲自点了点头……”刘若愚老实回禀。
“是吗?”朱由校似乎忘记了,不过当他低下头看着这堆奏疏的时候,他整个人都不好了。
朱由检去看《永乐大典》去了,朱由校在处理奏疏,外部的赈灾也在持续,似乎一切的事情都在有条不紊的进行着。
不过在他们过的悠闲时,兴京城的建虏却乱成了一团。
“汗阿玛到底怎样了!?”
人说东北苦寒,尤其是到了冬季,年纪大一些,虚弱一些的人难以渡过……
似乎是验证了这句话,入冬以来努尔哈赤的身体便每况日下,直到三天前,努尔哈赤彻底病倒在了床榻上,连轮椅都做不得了。
这样的消息被驻守在亦迷河城的莽古尔泰听到后,他当即带领亲随,连夜赶回了兴京城。
只是在他抵达兴京城皇宫的时候,两声轻咳同时响起,侍卫赶紧将他拦住。
轻咳之人有范文程,另一人却是大金的额驸刘爱塔。
见到他们居然敢阻拦自家主子,莽古尔泰身边的将领勃然大怒。
“刘爱塔!范文程!你们是要学赵高么!?”
这两人都是外臣,可受不住这话,而且莽古尔泰又是皇子,他们一时间也不敢阻拦不。
“哼!”莽古尔泰见两人退了一步、昂首冷哼一声,又要跨步,另一人又走了出来。
当他走出殿内,露出的是五大臣之一的扈尔汉,而此刻的他支着拐杖,一脸病态,行走艰难的呵斥道:
“狗奴才说什么昏话!大汗还安好,哪里来的赵高?”扈尔汉表面是训斥莽古尔泰的副将,实际上是在指桑骂槐。
面对这扈尔汉,莽古尔泰略微皱眉,有心反驳他,但是为了大局着想他还是停住了脚步。
主要是他不知道殿内的努尔哈赤到底怎么样了,贸然闯进,若是努尔哈赤真的无碍,他反倒受罪了。
“既然大汗安好,还是让我等见得大汗,才能安稳人心。”
正当众人僵持时,迟了莽古尔泰一步,同样从亦迷河城赶来的代善大声喊着,而扈尔汉和范文程对视一眼。
过了片刻,当代善来到殿前,扈尔汉才开口道:
“大汗受了风寒,只是现在已无大碍、就是还一直睡着,说不得话,诸位可远远地请个安,不能扰了大汗。”
随着扈尔汉开口,莽古尔泰和代善对视了一眼,随后两人由扈尔汉领着进了殿内。
进入殿内、两人隔着一个屏风看到了躺在床上一动不动的努尔哈赤,虽然距离有些远,但他们还是能看清楚听到努尔哈赤沉重的呼吸声,和看到不断起伏的胸膛。
显然、努尔哈赤还活着,不过他的状态却没有扈尔汉说的那么好。
代善想要再上前一步看清楚,不过这时扈尔汉却咳嗽道:
“咳咳!两位贝勒、大汗正需要静养,既然看过了,那便出去吧……”
“哼!”
代善和莽古尔泰进去后没有观察细致被扈尔汉叫了出去,所以走出宫殿时,脸色有些不太好看。
代善虽然在亦东河城被明军打垮,死伤不少,但是毕竟心计不差,于是出来后立马对莽古尔泰道:
“汗阿玛病情虽稳,但为了以免不测,最好还是紧锁兴京城,不让消息外传……”
代善这么说、显然是看努尔哈赤情况不妙,不想让努尔哈赤生病的消息被黄台吉知道。
他很清楚,努尔哈赤一直想把位置传给黄台吉,如果不是复辽之役中,黄台吉也被重伤晕了过去,或许这个监国的位置都轮不到他。
更何况从这次黄台吉出动前往科尔沁的兵马数量来看,这家伙在上京城发展的十分迅勐,兵力甚至一度盖过了他和莽古尔泰。
这样的变化下,如果努尔哈赤病重的消息被黄台吉知道,恐怕大汗的位置就轮不到他们了……
莽古尔泰也不傻,因此在听到代善的话后,二人一合计,当即就下令封锁兴京城。
不过以他们二人的手段,又怎么玩的过黄台吉?
在他们密谋的时候,被提前调回兴京城的范文程就眯了眯眼睛,而一天之后的上京城皇宫禅房里,范文程的哥哥范文寀也神情紧张的从禅房外跑了进来:
“贝勒,大汗病重,这是家兄和扈尔汉大臣让人送来的消息。”
当范文寀走进禅房,黄台吉当即起身,在昏暗的禅房内接过手书,皱眉看了一遍。
当他看到范文程说,代善和莽古尔泰封锁兴京城的时候,他便忍不住骂道:
“明军北伐迫在眉睫,大金国运在此一战,这两人还在想着争权夺利!”
“如今我大金只有方寸之地了,连回旋之地都没有了,若是大金没了,要这个汗位有什么用!”
黄台吉忍不住开口就骂,而范文寀则是说道:
“今岁关内遭遇大灾,朱由检即便想要北伐,也需要顾及钱粮的问题,一时间怕是没有那么快能北上。”
“即便今年不动兵,明年呢?后年呢?”黄台吉看的很清楚,如果大金找不到一个出路,被朱由检堵死在奴儿干之地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情了。
这种情况下,努尔哈赤绝对不能出事,哪怕他被疼痛所煎熬,但只有他在,大金才能安稳,才能抵御明军。
想到这里的黄台吉眯当即开口道:
“调两白旗、一个时辰后随我南下,上京城交给济尔哈朗驻守,同时向阿敏传消息,告诉他莽古尔泰和代善的行为。”
“是!”范文寀作揖应下,心中不由佩服黄台吉。
眼下手握上万兵马的阿敏是一个最大的变数,只要阿敏不倒向代善和莽古尔泰,黄台吉手中的兵力就足够压制他们。
阿敏这人吃软不吃硬,如果黄台吉让人去威胁他,阿敏必然会厌恶黄台吉。
但眼下黄台吉只是让人送消息过去,这就给了阿敏一个重要消息。
阿敏如果知道代善和莽古尔泰做的事情,他只能按兵不动,而不能像黄台吉一样带兵去上京城。
原因很简单,他不是皇子,他只是努尔哈赤的侄子。
没有努尔哈赤的命令、他就只能老老实实的呆在蒲儿河城。
很快、两白旗六千人调集完毕,黄台吉也骑马出了上京城。
只是不知道是不是冬季太过干寒,在走出上京城的时候,黄台吉却突然开始了流鼻血。
他也没有当一回事,随意擦了擦后,便用纸给堵上了。
随后他带兵南下,不过三日的时间,疾行四百余里,直到第三天的深夜才抵达了兴京城下。
“哔哔——”
刺耳的木哨声响起,在六千两白旗马步兵抵达的同时,整个兴京城北门亮起火光,弓箭手张弓搭箭,火炮手也用劣质的火炮瞄准了城下的两白旗。
这还是努尔哈赤平定女真以来,建州女真第一次对自己人刀兵相向。
“放肆!黄台吉贝勒奉大汗的诏书前来,谁让你们关城门的?!”
范文寀不是传统的文人,他策马上前充当马前卒,对着城门上的金军痛斥,而城门楼的金军听到黄台吉手持努尔哈赤的诏书,便都开始犹犹豫豫了起来。
这样的僵持持续了一刻钟的时间,代善和莽古尔泰才一前一后的姗姗来迟。
他们扶着女墙,低头看着城外的黄台吉和六千两白旗兵马,皱了皱眉。
“这才几年,他就把两白旗补充到六千人了?”
“算上蒙古人和汉营,他的兵力恐怕不下于你我……”
喜剧性的一幕发生,前几日还是政治对手的莽古尔泰和代善开始站在一边了,因为黄台吉给他们带来的威胁和压力太大。
“二位,我奉汗阿玛的诏书前来,敢问封锁兴京城是汗阿玛的意思吗?”
黄台吉见到正主来了,也不惊慌,而是策马上前,对着城头的代善和莽古尔泰询问。
若是努尔哈赤死了,他们必然直接回答说“是”。
只是眼下努尔哈赤还活着,而他们又不敢弑父,局面有些被动。
“老八,汗阿玛什么时候下发过诏书?我们怎么不知道?”
代善不相信黄台吉有什么所谓的诏书,但是在他刚刚说完,黄台吉就缓缓抬起了一只手,而手上拿着的则是一份诏书。
诏书的出现,让城头的金军面面相觑,一时间纷纷放下了手中的弓箭,而代善和莽古尔泰也呼吸一滞。
他们二人对视一眼,代善才开口道:
“汗阿玛可说有什么事情?”
代善还是不信,但黄台吉却策马上前道:
“二哥若是不信,可以放下吊篮,自己拿诏书去看。”
“……”黄台吉的行为让代善紧张了起来,他正准备说“好”,却不想背后却响起了急匆匆的脚步声。
一名镶蓝旗的甲喇额真上前小声对二人道:
“主子爷、宫里传来消息,说大汗醒了……”
“醒了?!”代善和莽古尔泰童孔一缩,当即脑中闪过无数画面。
过了片刻、代善才不甘道:“开城门!”
“是……”
在代善的下令中,城门打开,黄台吉也带领两白旗六千马步兵进入了兴京城。
这么一来、兴京城中除了两黄旗外,便是他的两白旗兵马最多了。
他一进入城中,便见到骑马而来的范文程前来,而代善和莽古尔泰也下了城楼。
“大汗召见三位贝勒,请……”
范文程一开口,代善和莽古尔泰都莫名有些心虚,而黄台吉则是当即策马向着皇宫赶去。
代善和莽古尔泰也只能硬着头皮跟着前往,但当他们来到宫殿前的时候,却忽的听到了一声咆孝:
“都滚!叫黄台吉来!”
咆孝声让人心里一颤,而扈尔汉也快走的杵着拐杖走出来,在见到代善三人后连忙道:
“大汗只见黄台吉贝勒,另外大汗说了,让二位贝勒自去三个牛录给两黄旗。”
“这……汗……”莽古尔泰有些不服,想问问努尔哈赤怎么想的,但最终还是有些害怕,最后没有喊出来。
倒是黄台吉十分坦然的走进了宫殿内,而宫殿也在下一秒被人关上了殿门。
只是当黄台吉走进殿内的时候,他只见到了躺在床上,脸色发白的努尔哈赤,以及跪在一旁的李永芳。
黄台吉脱下大裘,随意丢到地上,而那份诏书也被他丢到了桌上,滚落后露出空白的内容。
显然、他不止诈了代善一手,而是好几手。
从诏书到镶蓝旗的甲喇额真,再到范文程,最后是扈尔汉……
代善这群蠢货以为他们在兴京城呆了三年,把兴京城都掌控好了,却不知道黄台吉一直在布置棋子。
眼下棋子已经布置好了,而黄台吉也看向了躺在床上,似乎有些熬不过去的努尔哈赤。
他走到了床榻边跪下,紧紧握住了努尔哈赤的手,表情沉重道:
“汗阿玛,大金还有困局,您还不能走……”
“只有给明军一场惨败,大金才能活下去!”
黄台吉的话说完,昏睡三日的努尔哈赤也颤抖了一下眼皮,艰难地睁开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