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启二十一年八月,似乎是随着进入秋季,全国各地也迎来了一些小范围的甘霖。
只是很可惜,相比这次旱情所遭遇的粮食绝收、减产,这场甘霖并不能带来什么。
“今岁的田赋粮,预计只有五千余万石,或许比去岁还要少。”
“只不过眼下粮价高昂,贩卖折色为银后,想来岁入也不会比去岁少太多。”
进入八月,其实各地具体的粮食产量和田赋已经能被估算出来了,因此当李长庚找到朱由检汇报的时候,朱由检并不觉得奇怪。
“地方迁移点的粥棚得办好,争取在两年内将七百余万百姓迁移离开。”
朱由检开口说着,并不担心这七百余万百姓的迁移问题。
说到底,这七百多万百姓,大多都是迁移麓川、交趾、旧港、四川和云贵等地。
这些地方不是临近铁路,就是铁路贯穿全省。
大明的铁路运力足够在两年之内将他们迁移到西南,为西南充实人口。
“眼下还有六百四十余万百姓未曾迁移,其中要前往诸藩的有一百三十四万余人。”
既然朱由检说起了迁移的事情,李长庚也紧接着他的话题说道:
“过去一个月,走长江和铁路已经运送了一百余万百姓前往四川、云南、麓川、交趾等地。”
“相应的拖拉机也发放了六万余台,剩下的两万余台拖拉机则是送往了安西、北庭两省,为明年西征收复河中一事做准备。”
“眼下江南百姓想要迁移的人不在少数,预计在腊月之前,还会新增不少于三百万移民。”
“如今松川铁路仅修建到江西南昌,要用火车迁移百姓,只能绕道走南京,在河南郑州中转走山东至陕西的山陕铁路。”
“只是山陕铁路只修到了洛阳,距离西安六百余里需要步行的路,百姓一旦下了车,那就难以控制。”
“最好控制的就是走水运,以国朝的轮船运力,倒是可以将江南百姓运往四川、云南、贵州等西南三省。”
“但这么一来,每个月也不过只能迁移五十余万人罢了。”
“况且之后他们还有的需要再宜宾上岸后乘坐火车前往麓川、交趾。”
“这……”说到此处,李长庚深吸一口气:“这迁移费用一算下来,便有些高了,国库恐怕负担不起。”
国库已经没什么银子了,这点朱由检知道。
似乎自从他来到大明开始,大明的国库就没有充盈过,每年都是一到月便财政枯竭。
好在眼下有了银行和火车,按照情况来看,八月末各地就会利用火车和轮船来转运赋税前往京城了。
“各地的税额都定下来了吗?”
朱由检询问起了自己分税后的新政进度,李长庚对此作揖道:
“北直隶的已经出来了,基本在各府县正常年景,正常岁入的情况下运走八成,留下两成。”
“稍微贫穷一些的县城,尤其是继续改善民生的,则是运走六成,留下四成。”
“整个北直隶眼下有耕地三千六百九十七万余亩,正常年景每亩最少一石五斗,北直隶能上缴田赋银和商税三百万两,地方截留五十到八十万两不等。”
“另外,摊位费、门店税等这两种小税种,也能给北直隶衙门贡献三十余万两。”
“算下来,朝廷拿走三百万两后,北直隶二州九府能留下八十到一百一十万两不等的赋税作为衙门开支,投入各地。”
“此外,山西、陕西、漠东、辽东、东海等地的文册也在汇总的最后阶段了。”
“这些省份,应该都能从明年开始就执行分税。”
“至于其它省份,他们也要求先进行分税,然后再缴纳赋税。”
牵扯到相关利益上,地方官员的积极性总是能让人大吃一惊。
平日里统计个人口都能磨洋工的他们,听到分税后地方衙门有更多可支配银子,纷纷憋住了一口气,铆足劲的去清查店铺、田亩和集市。
不过,朱由检给他们增加地方支配收入的前提是,他们先把那杂七杂八的一通乱税给废除。
“让内阁拟条子,下发各地布政使司和府、州、县、镇。”
“若是再有地方出现乱税,当地官员知情不检举者,全家发配岭北东海县,本人斩首!”
朱由检开口就要人命,岭北东海县,那可是常年八个月都处于冬天的鬼地方,别说老人,便是年轻人被发配这些地方,恐怕都活不了几个月就得水土不服而死。
朱由检是要减负担,而不是给百姓加负担,谁如果得了好处还在向百姓收取杂税,那他可就要杀人了。
想到这里,朱由检眯了眯眼睛,而李长庚闻言也不好再问南方各省提出“先分税再汇总”的事情。
朱由检不回答,那他的答桉显然已经很明显,那就是这件事在他这里行不通。
“北方关外各省人口和田亩数如何了?可成统计过?”
朱由检询问其了他比较关心的关外问题,对此李长庚也连忙作揖道:
“北方关外的安西、北庭、岭北、单于、漠东、东海、北山七省,眼下也都算能自给自足了。”
“安西北庭,人口分别为三十六余万和三十二余万,耕地为安西一百九十七余万亩,北庭一百五十六余万亩。”
“岭北和北山,人口分别为九余万和五十七余万,耕地为岭北二十六万七千余亩,北山一百九十余万亩。”
“单于和漠东,人口分别为四十六余万和二百二十余万,耕地为单于九十六万亩,漠东一千六百余万亩。”
“最后的东海省,开发已经近十年,人口为六百三十二万余人,耕地三千二百余万亩。”
“七省人口合计在一千零六十几万,耕地数量接近五千四百七十万亩。”
李长庚汇报结束,这让朱由检心底的石头落地。
一千万人口,五千多万亩耕地,这对于历朝历代来说,都是不可弃之地。
从天启六年设立泰宁三府开始算起,大明在长城以北这七省的开拓已经过去十五年时间。
十五年时间,一千万人口,五千多万亩耕地,这就是朱由检给大明北方百姓交出的一份答卷。
这份答卷之下,也是大明北方关内一京六省人口折半再折半的结果。
“北方关内一京六省人口和耕地情况呢?”朱由检对关外已经满意,他想问问关内情况如何。
面对他的询问,李长庚也不假思索的开口,因为他早已准备好:
“河西和陕西,人口分别为四百九十六万、三百一十七万,耕地为两千三百余万亩,三千二百余万亩。”
“山西和河南,人口分别是四百一十二万,五百零六万,耕地为四千二百余万,四千六百余万。”
“山东和辽东,人口分别是六百二十七万,四百三十六万,耕地为六千二百余万,三千六百余万。”
“最后北直隶人口为五百七十六余万,耕地三千六百九十七余万。”
“诸省合计人口三千三百七十万,耕地两亿七千八百余万亩。”
“各地百姓分田之后,基本是每人七亩左右,剩下的土地则是在小地主和富农手中。”
李长庚的话说完了,朱由检也难得一直心情愉悦。
从泰昌元年的北方四千七百多万百姓,一亿九千六百多万亩,人均不足四亩耕地的情况。
到现在天启二十一年,北方四千四百多万,三亿三千万亩,人均近八亩的情况,各种心酸只有挨饿受饥的百姓知道。
眼下虽然还有大旱,眼下虽然没有达到朱由检当年许下的百姓人均十亩耕地的宏愿。
但是对于大明百姓来说,这已经是他们日子过的极为舒坦的时期了。
从北方情况来推算,朱由检也能得知南方的具体情况。
眼下南方以及海外百姓数量为一亿四千六百余万,耕地为七亿六千余万亩,人均耕地五亩出头。
不过,南方的富农和小地主更多,大明也并未处理他们,因为没有必要。
所谓富农也不过就是有七八亩土地的农民罢了,小地主也不过几十亩。
他们本质都是通过自己勤劳或其它手段起家的农民,朱由检要针对的时士绅和中大地主,而不是他们。
同样,因为他们是农民奋斗崛起的人,所以他们的基数相比较士绅和中大地主要多得多。
他们掌握的土地,也丝毫不输于这群人。
把这群人手中的土地刨除,那南方和海外百姓的人均耕地也不过只有四亩左右了。
尽管已经发展出了土法化肥,还有磷肥和钾肥等东西,但正常年景下,一亩土地的产出也顶多能增产30。
对于北方基本亩产一石五斗的情况来说,用上化肥后能达到亩产两石的效果,可大明眼下化肥的产量是严重不足的。
大明的化肥产量,只能满足全国十分之一的耕地,北方如果没有遭遇大旱,那还是亩产一石五斗。
因此,对于大明和朱由检来说,百姓的温饱线就是两亩土地,而想要吃饱就需要三亩土地,因为油盐酱醋茶都是需要支出的东西。
三亩能在吃饱的同时,还能拿出百来斤粮食变卖来换取这些东西。
三亩,仅仅是能让全家吃饱,百姓即便能吃饱,但依旧衣不蔽体,而三亩到四亩,这多出来的一亩产出,对于百姓来说就是两匹便宜的麻布,四套便宜的麻衣长裤。
若是拿来买白布,那就只能做三套衣服了。
当然,更多的农民,干活时是基本不穿上衣的,一是怕磨损,二是怕弄脏,因此老农的皮肤总是坳黑。
不过这并不是朱由检自我安慰的理由,他想让百姓吃饱穿暖还有闲钱,并且能吃上肉,这就代表他需要做的事情还有很多。
只是,眼下他已经弄好了所有前置准备,接下来只需要一个人按部就班,按照他每年做的事情继续做下去,那大明的百姓总有一天会致富。
哪怕没有内燃机,没有柴油拖拉机,只有眼下这好似一个大方块的拖拉机,大明的耕地也会不断变多。
不管农民还有没有那么多地,但只要土地变多了,粮价就高不到哪里去,其它土地长出的商品也高不到哪里去。
在这样的时代,土地越多,百姓的生活成本就越低。
朱由检已经安排好了朱慈燃监国,至于他自家那个好哥哥……
“唉……”
一想到朱由校的性格,朱由检就多少感到有些心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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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过路过不要错过啊!”
“旧港的香料,味道好闻得嘞!”
就在朱由检因为自家哥哥性格,而觉得有些心累的时候,作为他那好哥哥的朱由校却换了一身常服,与王体乾、魏良卿二人坐上了江南常见的乌篷船,欣赏着中秋的南京烟雨。
南京城很大,是唐长安城的两倍半还要多,这些已经不用过多赘述。
即便朱由校已经来到南京数年,但南京的风景和街巷,他直到现在都还没有逛完。
如这一日,他们先是去了南京的龙江码头,在看到那里衣衫褴褛的百姓还是那么多后,朱由校便只能摇头离开。
他乘船返回了南京城内,而相比城外那十数万衣衫褴褛的百姓,城内的百姓却穿着绸缎长衣,来往笑谈,似乎身处盛世之中,而墙外的流民宛若虚幻。
冶城西峙、石城霁雪,这是南京城最早的记忆。
南京城西的莫愁湖是一片皇家园林,在朱元章时期就被称作“西苑”。
这西苑相当于北京城的南苑,而则西苑再远处,就是“三山半落青天外,二水中分的白鹭洲了。”
朱由校他们出入南京城,主要是靠乘坐这乌蓬小船。
小船在撑船人的把控中,渐渐来到了传说中的十里秦淮。
曾经的十里秦淮一半是才子,一半是佳人,这里富贾云集,青楼林立,画舫凌波,成江南佳丽之地。
加上对岸就是江南贡院,而大明的官员,大半都是从江浙闽南一带出身,若是上京赶考,免不得在这贡院埋头苦读,因此时常出现不少青楼女子和书生的故事。
才子佳人的佳话,让朱由校乘船路过的时候,也探出身子,坐在了船尾之上。
“家主,坐于船外,有些不安全,不如……”
看着朱由校坐在乌篷船船尾,无任何遮掩之物,魏良卿有些担心。
不过他的担心则是被朱由校抬手制止了。
朱由校抬手笑道:“这秦淮河两岸,都是你的人,你还怕有人行刺我?”
“不敢……”魏良卿脸一红,微微低头回应道。
见魏良卿这么说,朱由校笑了笑后大声对船头的船夫道:“船家、前面放我们靠岸吧!”
“行嘞……”穿着布衣的船夫一听朱由校的话,小心避让着朱由校,然后撑船靠岸,让朱由校三人得意上了石阶。
朱由校戴着网巾,插着玉簪,虽然长相不是特别俊朗,但略微瘦下后,也还算得上清秀。
加上他身上穿的还是上好的姑苏绸缎,因此旁人一看他,便下意识觉得他是与朋友远游的学子,而且还是家境殷实的那种。
“家主、咱们跑慢些。”看着朱由校三步并两步跳上了台阶,来到了青砖铺设的秦淮河,魏良卿大声招呼。
不过朱由校哪里理他,提起自己的袍子就在人群里穿来穿去,没几下就跑到了拱桥之上,俯瞰秦淮风月。
“万…家主,您倒是跑慢些啊……”
王体乾跑的有些累,情急之下差点叫出了万岁二字,幸好话锋转的够快。
“今日不是中秋吗?怎么还有人在两岸卖荷灯?”
朱由校撑着拱桥护栏,指着秦淮河两岸摆摊卖荷灯的人,向魏良卿他们问道:
“家主、今日虽然是中秋,但是中秋、元宵、乞巧都能放荷灯。”
魏良卿擦了擦额头的汗回答,旁边的王体乾也喘着粗气。
“走、瞧瞧去!”说着、朱由校就朝着桥下跑去,而魏良卿和王体乾也只好跟上。
十里淮河,虽说他的青楼极为出名,但是可不是说他就只有青楼。
朱由校走在街上,路上的人极多,却也不堵,因为这条道三十来米宽,极为宽敞不说,两侧的店铺也很小。
“纱帽头盔”、“各色鲜明染坊”、“典衣店”、“成衣店”、“官盐店”、粮店、鞋店种种店铺、千奇百怪的都有。
其中最多的就是染坊和字画诗词店铺,染坊还包洗衣服,洗一件一文钱,对于出手阔绰的南京城百姓而言,也不是不能接受。
“画糖人啊画糖人”
“插他眼睛!插眼睛!”
“噔噔噔!走过路过不要错过啊”
“小孩得了风寒,回去服用几次药就好了。”
走在十里秦淮,有卖画糖人的,也有卖麦芽糖的,还有围在道路边玩相扑和看相扑的人。
此外还有穿着蒙古服饰的杂技人,头顶着一叠三四米的高帽,走来走去,拍铜锣敲鼓子那叫一个稳当。
路边治疗小孩疾病的济民药局坐满了带孩子看病的家长,孩子反而活蹦乱跳的和其他人的孩子玩起了摔跤,一点都不像得病的模样。
几个四五十岁的老叟还一边走,一边摇晃着刚买来的拨浪鼓,逗着跟在自己屁股后面的几个孙儿。
最巧的就是朱由校看见了一个叫做“典车”的店铺,居然是租三轮车和骑自行车在南京城里带人赶东赶西的“大明版出租车”。
道路两旁不全是店铺,也有人住的院子,而今天还有人婚嫁,迎亲的队伍敲锣打鼓,路边院子的门立马被打开。
几个小屁孩站在门口,含着自己的手指头就冲迎亲的队伍围了上去,一口一个百年白头,小嘴甜的跟抹了蜜似的。
骑在驴背上的新郎官一高兴,将怀中竹娄饴糖抓出一把,就递给了几个小屁孩。
望着这一幕、任谁都想不到,在距离他们几里外的龙江码头上,居然有十几万衣不蔽体的饥民。
对于饥民,大明传统百姓的态度便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
地域歧视不管是哪个时代都会有,城里人瞧不起乡下人的各种典故也传了几千年。
放在大明,这些典故依旧管用。
朱由校逛了一圈,趁机还去看了看唱戏的和其他相扑、摔跤等玩意。
逛了两个多时辰,才感觉天色有些晚了,加上肚子有些饿,于是找了一个挂羊头卖猪、羊肉的店铺,坐下就叫嚷了起来。
“掌柜的,熟羊肉一斤几文钱?”朱由校大声道,他好久没有出来逛逛街了。
“价牌在那里挂着呢,尊驾……”
掌柜的一边从锅里捞肉,一边交给旁边掌刀的切肉,而朱由校转头一看,立马看见了木质的价牌。
熟羊肉二十六文一斤,凉猪肉三十文一斤……
“诶、店家,都天启二十一年了,这猪肉怎么还是比羊肉贵啊?”
看着比羊肉贵上快一半的猪肉,朱由校好奇的询问,毕竟自从大明引进大白猪以来,猪肉价格就直线腰斩。
另外,他倒不生气人家把猪这个字符写出来,毕竟大明百姓这样我行我素也不是一天两天了,晚明风气开放,皇帝自己都把猪叫猪,除了朱厚照,还没哪个皇帝觉得这样不好。
“砰!”
菜刀砍在肉上,那掌柜也在将一份肉切好后解释道:
“大灾之年,肉价贵很正常,羊肉便宜是因为北边的御马监南场在江淮一带的涂滩养了十几万只羊,而百姓的大白猪都留着自己吃,因此自然便宜了。”
“那先给我们来二斤羊肉,二斤猪脚肉,有蘸料吧?”朱由校脸上的苹果肌慢慢凸起,脸上的笑容也代表了他聊的挺高兴的。
“尊驾你这话说的,我们这么大个店铺,还能没有了蘸料?”说着、店家就准备捞肉,然后招呼店小二给朱由校他们上蘸料。
一大碗的老酱油和辣椒蘸碟被送上来摆在了桌上,那店家手速也快,没有几个呼吸,两盘满当的肉就送上来了。
“尊驾,我们这里还有阳春小面,五文钱一碗,若是不够吃,尽管点!”
“知道了……”听到耳边传来的店家声音,朱由校笑着应了应,但转头又对魏良卿二人交代道:
“这小面三年价格翻了两倍有余,这物价,南京百姓活得下去吗?”
“这……”魏良卿二人对视一眼,面露难色。
他们这表情一出,朱由校就知道自己猜对了,因此不由皱眉呵声:
“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