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铳的出现并没有彻底改变战场的主要搏杀方式。
关键时候,还是要和白刀子进去红刀子出的杀个你死我活。
说起来,李逵也有点后悔,要是多准备一点火铳,或者将火铳的口径继续放大成臼炮,点上火就是满天星的大场面,或许会更好一些。
可惜,没有后悔药吃。
再说了,李逵也不可能为了追求武器的极致,舍弃战争最为重要的一部分,铁与血的较量。火铳的消耗量很大,没有后勤的支撑,也无法持久。用完了火药的火铳,比铁疙瘩都不如。
李逵看了一眼略显稀薄的枪阵,少了五十杆大枪,视觉上差了很多,作为抵挡战马冲击第一波屏障,是否能否挡得住党项人下一次进攻,还很不好说。毕竟之前挡住了党项人骑兵的冲击,顶在最前线的枪阵就有了松动的迹象,最后虽说挡住了,但还是吓出了李逵一身冷汗。
真要是军阵被冲散了,即便是项羽再世,恐怕也没有任何办法。
高俅很不理解,李逵并非是有勇无谋之辈,他将战场设在了河滩上,怎么可能没有一点准备?
两天等待,也足够李逵布置一个绝对有利的战场环境。
事实上,李逵也用了不少小花招来应对,只不过,在党项人第一次进攻的时候,李逵这厮宁愿自己冲杀,也不愿意将这些小花招用出来,当兵的不理解,但必须要执行命令,这是没有条件可讲的道理。但是高俅不理解,明明可以减少伤亡的,为何李逵拼着让士卒们战死,也没有用出来?
一比三的伤亡。
宋军一,党项人三,这样的野战战绩,足以让宋军吹嘘好几年。
但高俅却不满意,当然他更担心李逵会不会把战前的准备给忘记了?
心里越来越担心,高俅贼兮兮地凑到李逵跟前低声问:“人杰,咱们不能这么耗下去了,党项人人多,我们人少,真要是死耗下去,咱们就危险了。是否要动用绊马索了,这些绊马索当初埋下去的时候,也费了一番心思。”
“我清楚。”
李逵凝视战场,连看都不看高俅一眼,这会儿功夫,党项人的骑兵再次组织起来,厮杀近在咫尺。
而高俅却担心,李逵根本就没有想到阴党项人的办法,而是忘记了?
忘记?
可能吗?
李逵发现战场上党项骑兵开始分队,三个千人阵,曾品字形陈列,他立刻就明白了党项主将的心思,脸上多了一些笑模样,可是看起来却瘆人的紧:“下令,火铳准备,进入射程之后全力射击,绊马索在敌军距离四十步拉起来,拉早了暴露了机密,老子活劈了他。”
说完,又补充道:“弩兵隐藏在步兵之后,火铳攻击之后,立刻投入战场,跨射。”
这时候还能如此清晰的下达军令,高俅总算是把提着的心放下去了一半。匆匆给传令兵下令,表面上宋军还是和之前一样,但是战斗模式完全变了样。至少枪兵的压力几乎全无,可以预见,等熬过这次党项人的冲锋之后,宋军的伤亡并不会太大。
回到了李逵身边,高俅忍不住问:“人杰,刚才为何不用?”
李逵这才瞥了一眼高俅,目光中满满都是鄙视,冷冷道:“你没有发现刚才的党项骑兵冲锋的时候,党项骑兵的突出部的战马跑地太快了一些吗?”
“马跑地太快了一些?这不正常吗?”高俅微微细想不解道:“也许是这些人的马好,或者跑的快了一些,这应该不会出大乱子吧?”
李逵冷笑道:“我要是党项将军,没有试探就投入主力发动攻击,肯定会留给一个出错的机会,这个机会就是跑在前面的一队党项骑兵,这些人就算是被坑死了,损失也不会太大。因为,我绝对不会相信,比我先到的敌人,会在对方开辟的战场上,什么也不干,就傻乎乎的傻等。”
“一旦心里有了疑心,那么党项人突出的骑兵和后面的骑兵明显有脱节的迹象只有一个可能,党项带兵的不放心,突出的哪些党项骑兵只不过是试探而已。一旦不对劲,党项人的攻击就会停止。”
“把人命当成试探?”高俅虽听到了完整的解释,这个解释虽然合情合理,却让他惊骇不已,忍不住尖声道:“那些骑兵至少有七八十吧?这就白送了?”
“党项将军恐怕也不会不知道,骑兵面对密集枪兵的结果是什么吧?”
高俅有一句话没说,就是:这不是草菅人命吗?
但李逵却理所当然道:“几十人马而已,对于一支将近三千的军队来说,用这点人马作为试探的代价完全值得。”
“可是他们没有得逞。”高俅想到党项人没有发现李逵的布置,顿时高兴起来,可惜想到自己人也在刚才的交战之中损失了上百。轻伤不多,多半是重伤和战死,这就难受了。
但是高俅已经不敢问了,他似乎已经知道了李逵的心思,李逵就是觉得党项人用几十个骑兵就想要换到他给党项人下的套子,完全不值当。为了不让党项人发现自己的意图,李逵果断用一百条人命的损失来保护他的小秘密。比狠,李逵从来没有输过。
这种不把人命当回事的冷漠,让高俅不寒而栗起来,他甚至心中自问:万一要损失的人是他呢?
到时候李逵会因为他高俅的性命,而放弃机会?
反倒是这时候高俅身边的副将,弓兵指挥年熹开口道:“将军,李大人没做错,兄弟们就算是心里知道李大人的打算,也不会埋怨大人的。”
这家伙,都生死攸关的时候了,还不忘拍马屁。
你丫是爷的部下,有点眼力没有?
可高俅还是错怪了李逵,年熹自顾自的说起来:“将军,我们人少,想要将党项人打下去,只能付出点人命,找机会将党项人狠狠地砍一刀,不痛不痒的手段用出来,反而会对咱们更加不利。”
高俅不说话了,他明明是军中的主将,却成了全军的拖累,这让他找谁说理去?
好像全军之中,就他一个当将军的不懂打仗,其他人都会似的。更气人的是,李人杰,你都当文官了,还去学兵法做什么?
高俅有种被忽视的难受,感觉多余。
可实际上,高俅也心虚不已,他自己难道不知道自己的本事吗?
兵法现学现卖都拿不出来,还能指望他能在战场上指挥若定,这岂不是强人所难吗?
其实,像高俅这样的情况,最理想的战场环境是守城。躲在墙高城深的要塞之中,然后和敌酋死扛,只要粮食不吃完,绝对不投降。
野战是步兵战术的地狱模式,作为一个新丁,高俅一上手就接触这样难度的战场局面,确实难以发挥。
高俅理解不了李逵的想法,那是作为将军,他见到的血还不够多。
但是禁军士卒,尤其是低级军官能够理解李逵的想法,甚至还一致拥护李逵,那是他们明白,战场上任何妇人之仁只能害死更多的人,并不能挽救哪怕一个人的性命。
年熹低声对高俅道:“将军,我们的枪兵不足,支撑不了几轮骑兵的进攻。但如果不能大量杀伤敌军,一旦等我们的步卒数量不够的时候,即便是同样和党项人伤亡一半,但接下来,等待我们的将是全军覆没,没人能幸免。兄弟们都知道直秘的想法,那是因为直秘的办法是对的,死的兄弟……只能怪他们运气不好。”
高俅沉默了,把生死归结于运气,他并不是第一次听说,但这次无疑对他的震动将是史无前例的巨大。
说话间,党项人的进攻已经发起,李逵命令方阵后退,清理出了一片新的开阔地。
至少,他如今这点人手,想要将战场前面的战马和死尸清理干净,是根本不够用的。
党项骑兵也没有觉得不一样。
宋军还是亲信于哪些中看不中用的武器,火铳兵拿着火把,站在火铳边上,枪兵还是半跪在地上,等待骑兵的到来。
似乎一切都仿佛和之前的交战一模一样。
习惯的可怕,让人会忘记危险的降临,或者说对意外的估计不足。
铁蹄扣响着大地,上千匹战马引发的振动虽然比不上万马奔腾,但距离宋军军阵越近,士卒们感受到的压力就越大。
“杀啊!”
冲刺到足够近的距离之后,党项人开始疯狂的大吼大叫起来,似乎只有这样才能给他们带来勇气。
铛铛铛
军中铜锣响起,军旗落下,一条条绊马索破土而出,抖动着从泥土中带出来的烟尘,绷直的绳索蹦哒了几下。
为首的党项骑兵等到发现不对劲,顿时惊叫起来:“绊马索,快撤!”
但是已经是只有几步的距离,别说战马,就是人也反应不过来。咕噜噜,被绊住马腿的战马踉跄到底,将背上的骑士狠狠的甩了出去,扑倒在地的那一刻,一根弩箭紧跟着追过来,扑哧一声,射入身体。
轰——
当第一门火铳吐出浓烟的那一刻,此起彼伏的炮声将战马的嘶鸣和党项人惊恐的哀嚎都盖住了。
轰轰轰——
炮口喷射出来的铁丸,破空而出,带着凄厉的鬼叫,收割着在炮口面前的所有生灵。
血一下子映红了大地,但是杀戮并没有结束,炮声停歇的时候,从后面补充上来的弩兵开始了跨射,只有不到三十步的距离,党项人如同被大网收起的鱼群,在狭小的空间里,蹦哒着,怒骂着,鬼哭狼嚎着。
这一切都让党项人的千夫长看在了眼里,此刻他恨不得将所有宋军的心都剜出来,来祭奠他死去的部下。
但是骑兵的冲锋优势损失殆尽,失去速度的骑兵,在弩兵面前,如同是待宰的羔羊地一样脆弱。党项千夫长咬着牙阴毒的眼神凝视着战场,下令道:“撤军!”
“报,将军有令,命你部清理宋军绊马索。”千夫长看出来了宋军的阴谋,作为将军,兀古台没有理由看不出来,但是他还是让传令兵下达了最残酷的命令。
用人命填也要将宋军的花招给破解。
此时此刻,他已经忘记了少主被擒的危机,而是他认为宋军在谋划一个更大的阴谋。宋军的阴险已经给了他深刻的记忆,但更让他提心吊胆的是,宋军毕竟只有一支孤军,人数不多,他们这么做的原因是什么?
为了全军覆灭?
在兀古台看来,宋军的表现已经是精锐中的精锐,这样的军队,每一个士卒训练出来都是千辛万苦,花费巨大。任何一点损失,都是巨大的。而宋军的主将似乎根本就没有撤军的打算,反而顶在战场上,摆出的决心就是死战不退,也不能放任何一个党项人离开。
除了阴险的阴谋,兀古台想不出宋军有任何理由这么做。除非,宋军的主将是个疯子。
而这个阴谋很可能是在前线的五万党项大军。
和五万大军相比,几百人的损失还算什么损失?
高俅踮着脚瞅着党项人冒着火铳,弩弓的射杀,清理地上的暗桩,暗道:“党项人疯了吗?这几个木头桩子,付出几百人的伤亡值当吗?”
反倒是李逵双眸中透出了几丝赞许,在他看来,党项的将军是个爷们,至少在此战之中,表现出杀伐果断的决断,要不是在打仗,李逵很想跑过去对党项将军说两句:“兄弟,爷欣赏你。”
可在战场上,李逵不得不高度集中注意力。
党项人不计伤亡,肯定是下了狠心。战场上,一方强势,另外一方要是气势上压不住,瞬间就会被动起来,别看宋军的情况很不错。但是,党项人用一千人,甚至更多的人兑子宋军的步兵,等到李逵手里没有步兵可用了,余下的几百弓兵在骑兵的铁蹄下,一个也活不了。
比狠。
李逵什么时候爬过。
他手指陆谦道:“你带着高副指挥使的亲卫扑上去!”
扑上去?
陆谦根本就不知道李逵是什么意思?
傻傻的看向了高俅。
高俅离京城之前,将手上所有的闲钱都招募了京城中混迹的武人。大部武人的功夫都不错,他们流落京城的原因只有一个,等待机会,等待一个给达官贵人做狗的机会。高俅的官职不高,至少在京城,他属于那种低的不能再低的小权贵。
真正的高手,是不屑跟随高俅的。
比如说林冲就不待见高俅,高俅去请,人家婉言谢拒了。
毕竟林冲的师傅是周侗,学艺出师之后,在禁军中混一个教头,一样能够得到一官半职。跟着高俅混,反而希望渺茫。
至于李逵没有去招揽林冲,那是因为李逵是文官,他招揽那么多武人,真要是被御史诬陷造反,就说不清楚了。
让阮小二跟着就很不错。而且阮小二的成长也能让李逵满意,李逵甚至感觉,成年之后的阮小二应该比李云稍微强一些。
陆谦的身份差了很多,他师父在御拳馆的人缘也不好,被高俅的重金诱惑,跟着来了西北。同行的还有他帮忙网罗的高俅护卫,人数在五十人。
这些人不是禁军,实际上是拿钱办事的家奴,让他们上战场,陆谦担心到时候不仅帮不上忙,反而会坏事。毕竟,卖力气打工,变成了卖命打工,谁心里都过不去这坎!
李逵见状,将贯日丢给了阮小二,道:“你去压阵,谁要是退后一步,杀无赦!”
当然卖命钱,不能少了,李逵给出一个价格,这才让陆谦松了一口气:“你们不是禁军,做的是保主的活,如今在战场上,不能按家里的规矩来了。战死每人五百贯,活下来,每人三百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