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李逵看来,这场战斗会很艰难。
艰难的原因是党项人的决心,还有战场的心理优势,这会让党项人不知疲倦的一直进攻下去,直到宋军崩溃,或者因为伤亡太大,最后自己崩溃。而拥有四万多兵力的党项大军,怎么可能崩溃?
这种局面双方的主将都没有过多的去思索过。
李逵没有去想,是因为宋军的兵种导致了宋军在战术上只能是被动防御。一旦党项人感觉不对劲,骑兵立刻就可以退出战场。宋军撒丫子都撵不上人家的战马。
而梁乙述没想过党项大军会失败,那是源于五十年来党项对大宋一场又一场的胜利,让党项人根本就不会过多的去思考,双方的战斗力是否不像他预料的那样,差距明显了。
党项人对宋人的自信源于立国之战,轻松获胜。
好水川之战之后,一直延续着对宋军的心理优势,甚至越来越强。至少没有经历过一次动摇国本的大败之前,党项人的这种自信会一直延续下去。即便两年前,党项在环庆路遭受了一次史无前例的大败,中军梁太后差点因为道路泥泞被困在了环州,差点回不去。
但这场大败对于西夏来说,并没有伤筋动骨。甚至连小伤小痛都算不上。只不过当时的情况非常危险,差点演变成了一场国耻。可要说伤亡和损失,就三四千人的伤亡。一场战役,出动的兵力超过十万,损失三四千人,这太正常不过了。党项人根本就不会担忧会迎来更大的挫折。更何况,让西夏在宋境吃大亏的章楶已经去了河东,随后出任大名府府尹,根本就不在西北,这更增长了党项人的气焰。
在所有出兵宋境的党项人看来,如今的宋国西北,根本就没有人能阻拦住西夏大军的铁蹄。
因为自信,所以党项人不会承受半个月之前发生的河谷之战,宋军的崛起。
在党项人的判断之中,那场小规模的战斗,肯定是兀古台这个末流的统领,中了宋人的奸计而已。这才符合宋人羸弱的军事实力。
“端枪,平举!”
“盾手,来一个盾
手!”
“混蛋,傻愣着什么,把死人从车上踢下去!”
……
战斗从一开始爆发,到僵持,宋军就如同在狂风暴雨中的大海上搏杀的一叶轻舟,被席卷一切的进攻高高的抛起,又重重的落下。似乎每时每刻,都有被湮灭在铁血之下的风险。
好在,一次又一次的咬牙坚持,抗住了这些进攻。
但伤亡直线上升的局面还是发生了,让宋军也开始感觉到了凝重和压抑。尤其是党项人不知疲倦的厮杀,每一次投入三五千的骑兵,但对宋军来说,无疑是每一次承受着全部的压力。因为,党项人太多了,多到根本无法将所有的军队都投入战场,针对宋军的厮杀之中。
但宋军完全没有这等幸运。
宋军有五千人,看起来似乎不少。
但其中八百人是炮兵。是被李逵当成命根子一样保护起来的炮兵。这些人即便在动用程知节亲卫的危险时刻,李逵也没有想过要动用。还有一部分被李逵临时征调去修工事,偃月阵也好,却月阵也罢,李逵不得不面临兵力严重不足的窘境。而对手还是战场反应极其迅速的骑兵,不得不防。而骑兵饶后,很可能成为党项骑兵进攻不果之后的另外一个目标。所以,修建临时寨墙,挖沟,陷马坑,就必须要提前准备。这一部分,人数在五百人,一个指挥的兵力。
真正投入战场和党项人厮杀拼命的是除去炮兵,还有修建防御工事的步兵,总人数已经不足四千。而这些人之中,只有三个指挥的兵力用在了正面阻挡党项骑兵的枪阵之中,人数远远不足。而这些人却需要用手中沉重的长枪拦截党项骑兵的靠近。
用弩弓杀伤仿佛很弱的党项骑士,一次又一次。
即便李逵已经在之前准备好了预备队,但是三次党项人的进攻之后,预备队也派了上去。没办法不派遣上去,穿着铠甲的步卒,拿着沉重的长枪,在高强度的战斗中之中,很快就会将储备在身体内的体力消耗一空。
一旦士卒体力消耗完,还顶在抵挡骑兵的前线,不仅没有帮助,反而会成
为累赘。
抗住第三波进攻后,呼延灼心中对李逵也是敬佩不已。他也纳闷,李逵一个文官,怎么在战场上临场指挥,也是有模有样的。
呼延灼甚至估算着中军面前倒毙的党项人,即便没有七八千,五六千也该有了。
仗打到这个份上,宋军只能拼命了。
但即便如此,呼延灼也感觉到了独木难支的无力感。
趁着党项人进攻间隙的空挡,呼延灼跑到了李逵跟前,对李逵大吐苦水:“大人,我的人死的死,伤的伤,脱力的也还咬着牙坚持。可是,大人你也知道,我们阻挡党项人的进攻一次比一次困难,伤亡一次比一次大。党项人每次都能投入体力充沛的士兵,但是我们却只能咬牙硬挺着,真要是到了挺不住的时候,你该知道,中军一破,我五千将士将是党项人的刀下鬼而已!”
“鲁达,带着修营寨的步卒这货带兵打仗的水平真不怎么样。但毕竟是军中
的副将,这当口遇难,对士气肯定是一个巨大的打击。
闻讯赶来的程知节,带着军中的医师,都围在了高俅的担架边上,气氛突然间变得沉重压抑起来,堵的人心慌,难受,想要大吼几声发泄心头的怒火。
“人如何?”
医师被一群五大三粗的武将给围住了,不由紧张起来,一紧张就把脉把不准,耗费了很长的时间,才站起来摇了摇头。
没等医师开口说话。身子骨瘦弱的医师就像是被抓住脖子的鸭子,被甩出了人群。一眨眼的功夫,距离高俅的担架足足有一丈来远。
程知节一拳打在了战裙上,懊恼的蹲在地上:“损我一员大将!”
说话间,眼泪鼻涕都下来了,嚷嚷着:“高贤弟,你安心的去吧。本将军披挂,指挥你的步卒。”
“老高,你我相识多年,在师祖跟前是最惬意的时候,如今阴阳两隔,我李逵今日立下誓言,不杀党项主将,绝不收兵。”
高俅算起来是李逵在这个世界上第一个朋友,还是个名人朋友。没想到,才上了战场两次,将星陨落延安府,天妒……庸才。内心的悲凄让李逵异常冷静,冷静地如同一块万年不化的坚冰,让人靠近了就有种丝丝寒意。
这时候的李逵,是一头发怒之前的老虎,看似漫不经心,却可能在下一刻,就是五步溅血的修罗。
“陆谦,怎么回事,你为何不保护高俅不力?”
悲凄过后,陆谦身为高俅的亲卫首领,主将死了,他却活得好好的,让人忍不住不往坏处想。陆谦顿时成了众矢之的,吓得口齿都磕绊了起来:“我……我家将军,被冲入的战马……撞了一下,等到我反应过来,将军已经倒在地上人事不省了啊!”
“混账玩意,这是你推脱的理由?”
面对李逵,陆谦手心里都是汗,他甚至有种被熊罴盯上,仿佛身体要被撕裂的惊恐。
阮小二偷偷将一只藏起来的鸡腿放在了高俅的胸口,没说话,但是这个动作所有人都懂,送朋友上路,需要给点祭品。此时无声胜有声:“高
大哥,路上吃!”
鸡作为祭品等级很低,就高俅如今的身份,可以用羊了。
但战场简陋,哪里有这些准备?李逵也暗自神伤,盯着高俅的脸色有点古怪,随后目光落在高俅的胸口上,似乎还在起伏。这时候医师好不容易挤到高俅身边,回头对程知节道:“将军,人没死呢?”
“混账玩意,人没死,你摇什么头?”
程知节怒骂着就要拔刀,这医师留着也没什么用了。天见可怜的,医师在京城好好待着,却被程知节一纸调令弄到了西北,如今还要死在程知节手里,想想都冤。医师惊恐万分,却急忙解释起来:“将军,大人,小人刚才摇头是想说:不碍事。人不过是暂时晕厥过去了,肋骨断了两根,需要及时复位,恐怕高将军接下来没办法指挥作战了。”
“还愣着干什么?还不快救人?”
李逵急忙催促,听到高俅没死,李逵也大大松了一口气,而陆谦可能是听到高俅没事,最高兴的人了。
医师拦着不让靠近,表情严肃道:“虽说没有内伤,但也要尽快将骨头复位,高将军恐怕无法坚持接下来的战斗了。”
“这个……”
程知节迟疑的看着高俅,刚才他是自信满满的说要替代高俅,可那不过是因为一时意气用事,如今听到高俅无碍,阵前厮杀的心思就淡了下去。
好在李逵之前就没有将程知节的话当回事,他刚才也发誓了。这时代的人,都将誓言看的很重,可李逵却能一转眼就给忘了。让谁替代高俅指挥左翼?
成了困扰李逵最大的问题。
困难是可以慢慢想,但是党项人却不会给宋军斟酌的时间。眼瞅着下一波进攻就要来了,李逵当机立断,对呼延灼道:“呼延灼,你去指挥左翼。”
呼延灼愣住了,他不是中军主将吗?
怎么一转眼就去指挥左翼了?
难道李逵要亲自上阵?
可让呼延灼傻眼的是李逵并没有亲自上阵的打算,而是目光扫过众人,最后落在了庞万春的身上。对他来说,眼下人才
济济,呼延灼、鲁达、陆谦,都是不错的步卒将领,但有一个人要比他们强很多,至少这个人在李逵的心目中,要比其他人高出一大截。
此人正是庞万春。
李逵可不是个拖延的人,认准了就当即决定:“庞万春,你来做中军主将。”
“我!”
庞万春愕然的指着自己的鼻子,他说什么也想不到李逵会看上他,让他做这个中军主将。他的身份是程知节的亲卫长,根本就不能算是禁军中的军官。来西北,也是为了保护程知节的安全。让他指挥中军,对于庞万春来说意外,对其他人一样也是意外。
可李逵却固执的认为庞万春是最适合的那个人。即便庞万春不能像是呼延灼那样,哪儿出了危险,就奔向哪儿。他的功夫并不出色,厮杀的本领也就比普通的小校相当,绝对不能像用呼延灼那样,当阵前的大将使用。但呼延灼去了左翼,李逵早就找好了替代者,而且自问不比呼延灼差多少。鲁达也是一员勇将,而且还是步将。
“没错,就你了!”
“不成,不成。姑爷,小人不过是个武夫,怎么敢越俎代庖接替呼延将军的军务?”没等其他人提出异议,反倒是庞万春却退缩了:“小人不过是擅长弓箭,拿着大枪站在大车上阻拦党项人的本事说什么也没有的。”
庞万春的指挥能力或许还没有锻炼出来,但名将,自然有名将的杀手锏。李逵看中的不是那个统帅大军的庞万春,他看中的就是庞万春一手出神入化的箭术,指哪儿哪儿,只要给他一个机会,让他站在高处的高台上,不敢说整条战线,化解随时随地出现的防线上的险情是一点问题都没有的。
李逵沉声道:“庞万春,你的任务就是站在高处,用弓箭将威胁到中军的危险排除,将靠近大车的党项骑兵射死!”
“这个简单。”庞万春听这话,顿时放心了些。用弓箭帮忙,他的自信顿时涨了起来。
躺在地上的高俅发现原本围着他转的人,呼啦一下子都离开了,可高俅疼地冷汗直冒,暗道:“这也太没同情心了吧?
”一时间,也不知道自己伤在哪儿,就感觉全身疼,哪儿都疼的的火辣辣的钻心,顿时有点慌,拉着医师的衣袂偷偷问:“我不会要死了吧?”
“大人,您不过断了肋骨,接好之后静养些日子就能好。”医师耐心回答。
高俅脸色微微轻松了些,却还是偷偷问:“会不会落下病根?”
医师自问,肋骨断了接好之后会落下什么病根?
他没听说过啊!
高俅偷偷提醒道:“比如说会不会耽误生儿子?”
医师古怪的看向了高俅的脑袋,捂着头苦恼不已,心说:“高将军不仅肋骨断了两根,连脑子都被撞出问题出来了,怎么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