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八年初,整个四海大地开始苏醒,有些人再也按捺不住一颗骚动的心,站上了这股大潮的最前沿。
这天,王立冬正睡得香,屋外响起大声哭泣声“呜呜呜”,还夹杂着两个小娃娃的哽咽声
* ̄工 ̄
他睁开眼,看了下窗外的天色,黑乎乎的没一丝亮光,拿过床头的闹钟看了下时间,凌晨2点刚过
屋外响起老汉的声音,“兰花,出甚事了?”
深更半夜,大姐这是闹哪样,王立冬侧头看了下宝贝闺女,一岁大的糖糖呼啦呼啦睡的正香。润叶也被哭声吵醒,小声道,“少安哥,别是大姐家出什么事了了吧?”
王立冬坐起身,小声道,“你继续睡吧,我出去看看。”
“一起去吧。”润叶起身点上马灯,帮宝宝把踢松的被角重新盖好。
两人轻手轻脚出了窑洞,来到灯火通明的饭厅,一家人除了老太太,和在县里上高中的小妹,全都到齐了。
大姐兰花搂着猫蛋狗蛋,真哭的稀里哗啦,王立冬询问,“大姐,是不是姐夫又被抓了?”
这几年王满银跟着他贩卖猪肉,赚了不少小钱钱,家里顿顿吃肉,二流子抽烟只抽049元一包的牡丹大姐终于扬眉吐气,回娘家时也挺直了腰板,说话也大声了许多。
俗话说的好:恨你有,笑你无,嫌你穷,怕你富!
罐子村有不少人顿顿啃着黑面馍,眼红王满银的可不少,隔三差五就有人偷偷去公社举报他‘偷鸡倒把’
不过王满银可是专业二流子,脚底滑得很,人赃俱获也就被逮住了两回
大姐兰花见到大弟,哭声大了几声,一把抓住他胳膊道,“少安,你姐夫他走了”
二流子姐夫死了?!
王立冬吃惊道,“怎么死的?今天昨天下午不是还好好的?”
大姐兰花忙解释道,“你姐夫没死,是跑出去逛了”
王立冬翻翻白眼,那你哭个啥,不就是重操旧业而已,这情况早在他预料之中这半年来,二流子对生意非常不上心,经常请假,搞的他只能半夜去鬼市销货
为此他还叮嘱过大姐,把钱藏藏好,哪怕二流子哪天消失了,手里有钱,日子照样能过得舒舒服服的,“大姐,钱没被拿走吧?”
大姐垂下头,哽咽道,“就剩下四十三块,其他的都不见了。”
这几年自家男人跟着大弟倒卖猪肉猪下水,赚了不少钱,加上这几年她养猪赚的,一共存下了两千七百多块
孙少平大骂道,“这二流子,还是不是人!想饿死大姐和猫蛋狗蛋。”
王立冬冷哼道,“不是还有我们垫背吗,怎么可能饿的着。”
少平道,“二流子去哪了,什么时候走的?”
大姐抽噎道,“我也不知道,晚上我左等右等不见你姐夫回家,就到他经常去的朋友家都找了一遍,都说没在。
我还去了公社,米家镇的派出所,也没你姐夫影子。
刚才我翻了下放钱的地方,发现里边放了张纸条,是你姐夫留的,就说是去南方做大生意了”
王立冬拉开一条长凳,坐下后掏出烟,点了一根,抽了两口,看着哭的昏天黑地的大姐和红着眼的猫蛋狗蛋,他心想着,这怨得了谁?!
这两年他和大姐叮嘱过几次,赚的钱都藏好了,别被王满银知道藏哪,要是不放心就放老汉那。
就他那二流子姐夫,心比天高,总觉得自己是个能人。要不是这几年外面抓的严,早熘出去了,哪里甘心窝在石圪节公社,仰他鼻息。
就二流子的秉性,不把二千多块挥霍完,绝不会回家。
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
老汉孙玉厚道,“少安,能不能托人,找到这个逛鬼?”
王立冬摊手道,“照大姐的说法,二流子早计划好了。昨天早上走的话,现在不是在黄原市,就是到了省城。都是几百万人的城市,怎么找?”
大姐哭道,“现在外面这么乱,满银好多年都没出去了,万一遇上个坏人,可咋办啊”
王立冬差点岔了气,这大姐没救了!
爱咋咋滴!
他道,“大姐,你和猫蛋狗蛋先住杂物间对付一宿,明早起来,咱们再一起商量以后的事。”
安顿好大姐一家,大家就回了各自房间。
早上,吃好早饭后,一家人就大姐兰花以后的生活做了讨论。
少平道,“大姐,以后就别种地了,专门在家伺候生猪,养上四五头猪,一年下来也有五六百块收成,日子不会比以前差。要是遇上什么力气活或者难事,你就让人带个话回来,我和大哥就过去帮你。”
老汉想了想,道,“家里的两头猪现在多重了?”
大姐低着头道,“前天刚卖了。”
卧槽!
王满银这二流子也太操蛋了,这是算准了他们家会伸手帮忙。
大家立即对二流子进行了十分钟的口诛笔伐。
猫蛋狗蛋坐在老太太旁边,低垂着脑袋,一声不吭
老汉孙玉厚,砸吧两口旱烟后,起身出了饭厅,没一会儿又回了屋,把手里的一沓大团结递给大女儿,“这两百块钱你拿着,回去后马上买上几头小猪,买上些口粮,剩下的买些高粱米,再让少安过去帮你配成猪饲料。”
兰花接过钱,点点头。
润叶又给大姐装了一大袋白面,几串腊肉,等大姐带着猫蛋狗蛋走后,润叶询问道,“少安哥,以后咱们的猪肉怎么办?”
王立冬道,“现在郑策变了。要不是照顾大姐家,年初开始我就不收猪肉,改收钱了。”
润叶放下心来,把宝贝闺女塞到男人手里,“时间来不及了,我去学校了,你把糖糖送我妈那去。”
“嗯,路上骑慢点。”王立冬抱过宝贝,带上医药箱,骑上枣红马,来到了老丈人家,丈母娘早就等在大门口,见到外孙女高兴道,“小糖糖。”
糖糖见到外婆,忙挥舞着小手,“外婆,外婆。”
丈母娘笑着从女婿手里接过外孙女,“润叶呢?”
王立冬简单的把大姐家的事说了说,丈母娘听后叹了口气,“兰花怎么摊上了这么个二流子”她替大姐兰花不值,不过别人家的事,也不方便多说什么,“少安娃,进屋坐,你爸找你有点事。”
“什么事?”
丈母娘脸色变得有些不好看,道,“自从上面高官来咱们村视察后,你爸就老想搞什么大事。昨天和你二爸商量半天”
这时,老丈人田福堂走出窑洞,从老伴手里接过外孙女,狠狠亲了两口,再用胡子扎起了外孙女,小糖糖“哈哈哈”笑的不行,手舞足蹈,很是开心的模样
“行了,行了。别把糖糖扎疼了,你不是要找少安说事吗。”丈母娘抢过小宝贝,抱进了窑洞。
王立冬掏出烟,散了一根,“爸,妈说你找我有事?”
田福堂坐到了院子里的磨盘上,嗅了嗅香烟道,“少安,前天县里下发了一份文件,号召大家今冬明春要大搞农田基本建设。
上个月京城高官视察我们村的时候,也鼓励我们村大力发展农业畜牧业,可咱们村的土地,能耕种的好田有数,剩下的都是些不适合种粮食的荒地。
昨天我和你二爸商量了一宿,你二爸想出了个好主意”
“什么主意?”
“用炸药把神仙山和庙坪山炸下来半个,拦成一个大坝子,到时候整条哭咽河就能改造成一条米粮川,过两年咱们村的粮食产量肯定能翻好几倍”他越说越激动,想到双水村两三年后的粮食产量,不仅能超纲,说不定还能迈过‘黄河’‘长江’,在全县,全市,甚至全省百姓面前,放一个大大的‘卫星’
上世纪70年代中后期,我国粮食产量,上纲为:400斤/亩;过黄河600斤/亩,跨长江800斤/亩。到时候双水村的大名,肯定会传遍全国,他田福堂也会成为‘永贵’这样的人物,受到大头目的接见
王立冬把pg往后挪了挪,免得被唾沫星子溅到了。等老丈人啰里吧嗦说完后,他道,“爸,想法很大胆,不过这炸山成本可不低啊。”
田福堂大手一挥,很有乡长的派头,“我们算过了,大概需要五六千斤炸药,用仓库里的粮食换或者用大队里的生猪去部队换。这点钱,村里还是出的起的。”
王立冬道,“爸,我们在东拉河筑坝,都得用麻袋装泥巴。单单一堆黄土筑的大坝,别说什么洪水,几场大雨一下,就能冲塌了。到时候,你这个总指挥,可就成了大笑话了。这几年好不容易攒起来的威信也会荡然无存了。”
田福堂想了下,便一阵后怕,女婿说的一点没错,心里大骂了狗头军师孙玉亭一顿,这么大的漏洞竟然没想到,这么下来,想要把大坝弄的牢靠些,可要花不少钱。
王立冬道,“这个主意不错,不过大坝的建设,不能拍脑袋决定,需要请专家来实地考察,再设计出一个方案来。”
“专家?”田福堂道,“咱们公社可没这方面的专家,要去县里请了。”
王立冬道,“还是去市里请吧,稳妥些。”
田福堂道,“市里边?不就一座大坝,咱们县这些年也建了不少坝子。”
王立冬道,“爸,这件事如果成了,对咱们双水村来说是件大好事。所以一定要做的稳当些,万一出了岔子,影响太大。咱们村现在不缺这点钱。”
丈母娘也开口道,“他爸,少安娃说的对,咱们村现在是试点村,可不能出错,到时候连累了福军。”
田福堂立即点头,“我下午就去趟县里,让福军帮忙找专家。”
丈母娘道,“他爸,你要炸神仙山,那山前嘴可住了好几户人家。”
田福堂道,“全部搬走。村里帮他们箍新窑。这件事是咱们双水村百年大计,哪家敢不同意,就是双水村全体村民的敌人。”
王立冬差点翻白眼,老丈人还真会上岗上限的。
田福堂见女婿没什么意见了,立即高兴道,“等大坝建成,咱们村的粮食肯定能翻上好几番,争取超过大寨的产量”
王立冬浇冷水道,“爸,上面让大家学习大寨,不是光看中产量,更看中大寨人自力更生,艰苦奋斗的精神。
咱们村的粮食产量,除非出现突破性的增长,比如亩产千斤。否则炸山这件事,最多就是传到县里,连市里都不会关注。这些年能人辈出,全国各地比咱们这动静闹得更大的可不少,可你见过报纸上有过宣传吗?
咱们四海,历来只看中‘第一’,第一名、第一个,领头羊至于第二第三,很少会有人去关注。”
田福堂立即想到了他的副手,副支书金俊山,排名在他之下,千年老二,两人的权利却是天差地别,在双水村就是个摆设。
他的脸色立即有些难看,搞了这么大动静,连原西县都冲不出去?
王立冬抽了口烟道,“影响想要大些,办法倒是有一个”
田福堂忙问道,“什么办法?”
王立冬咳咳两声,“爸,雷芬身前,你知道他吗?”
田福堂摇摇头。
王立冬没再吭声,就静静的注视着老丈人。
田福堂刚开始有些莫名其妙,女婿老盯着自己作甚,没一会儿就明白女婿的意思。自己想要出名,活着肯定不行,得见了大胡子才有机会他的脸色立即黑的像是锅底,自己才五十多,孙子都还没见着呢
见老丈人要发飙,王立冬忙道,“爸,你听我说完再骂不迟。
现在有个千载难逢的机会,要是你抓住了,百分百能进京被”他说着竖起大拇指,”这位接见。”
田福堂一脸不信,他们俩互相看不惯,有这么好的机会,女婿会好心的留给他。
王立冬道,“爸,这事必须要你这个身份的做才有用。”
田福堂好奇道,“什么事?”
王立冬点上根烟,抽了两口,道,“爸,想要获取超额回报,就需要押上全副身家。”
田福堂打了个激灵,“风险很大?”
王立冬点头,“输了一家子都得进去捞教,甚至可能吃花生米要是成功了,那咱们双水村一定会载入史册,而田福堂这三个字,必定会出现在谠史里边。”
进谠史?
田福堂忍不住颤栗,胸中的火苗都窜出了天灵盖,可想到前半句,‘刺啦’一声,一盆冷水把火苗差点浇熄了
拿过火柴,微颤着把手里的烟点上,看着女婿道,“到底是什么事?”
王立冬小声道,“分田单干,包产到户。”
咳咳咳!
一阵勐烈的咳嗽过后,田福堂的黑脸涨的通红,“少安,你这是要我犯大错误。这是否定咱们国家的经济体制,走治本主意道路。你这是什么馊主意!”
王立冬道,“爸,这几年咱们村为什么都喜欢养猪而不喜欢种地了?”
田福堂道,“养猪赚的多啊。”
王立冬道,“要是哪天郑策变了,不许私人饲养生猪,生猪全部归集体,你觉得大家的积极性还会像现在这么高吗?”
这不是废话。
田福高记得小时候,田地还在各家手里的时候,粮食亩产可比现在高出百分之三十多,要是生猪全部集体饲养,结果不言而喻。
王立冬道,“最近县里公社,小商小贩是不是越来越多了,‘偷鸡倒把’抓的也不严了?”
田福堂一直没注意这方面,现在想想,的确是这个情况,最近去公社开会,都是在强调恢复生产之类
王立冬手指天上道,“风向变了。这两年的趋势越发明显了。说到底,贫穷不是大胡子注意。”
田福堂咀嚼着女婿最后一句话越琢磨越觉得有道理!
王立冬道,“爸,机不可失时不再来。错过了,这辈子就没再这么好的机会了。”
田福堂犹豫半天,还是下不了决定,风险实在太大了,“这件事,我要问问你福军叔的意见。”
王立冬点点头。
田福堂道,“我下午现在就去趟县里,正好把筑坝的事也一起说了。”
“四海广播电台文件指出尊重生产队的自主权;落实按劳分配制度允许生产队根据不同农活建立不同的生产责任制”
收音机前的田福堂此时无比后悔,恨不得扇自己十几个嘴巴子。
曾经有一份天大的功劳放在自己面前,他竟然没有珍惜
半年前,女婿和他提‘包产到户’时,他去县城找弟弟福军商量,没想到扑了个空,弟弟被调到省里去了。事情就这么耽搁下来,没想到没过一个月,就听说白省有个村子敢为天下先,搞了分地。
这事闹得很大,当时有许多大老出声点名批评小刚村,他那时还觉得福大命大,还好没听女婿的谗言。
没想到风向变得这么快,首席竟然公开发言,支持小刚村的‘包产到户’
真是悔不当初,要是自己听了女婿的话,那自己现在不就是第二个‘永贵’。
唉!
润叶妈伺候着宝贝外孙女午睡,看到老伴唉声叹气,奇怪道,“他爸,怎么了?”
“我出去趟。”田福堂戴上墨镜出了院子,走着走着就来到了孙玉亭家。
贺凤英见到是支书,忙迎上前,“支书,你找玉亭?”
“嗯。玉亭在不?”
孙玉亭听到田福堂的声音,忙跳下炕,穿上破鞋,来到院子里,“支书,找我?”
田福堂打量了一番心腹两口子,身上衣服破破烂烂,脚上的鞋子都打了好几个补丁,怒其不争道,“你们两个,日子怎么还这么恓惶。咱们村就是‘半脑壳’田二穿的衣服都比你们俩的要好些。”
两口子讪笑两下,孙玉亭扶着支书坐在了磨盘上,“支书,你找我是不是炸山的事有了眉目了?”
田福堂拿出烟散了一根给玉亭,自己拿了根嗅了嗅,叹气道,“世道要变了。”
孙玉亭接过烟点上,“世道要变?”
田福堂把刚才听到广播内容说了说,孙玉亭立即跳了起来,“要是都分了地单干,那咱们这些村干部还有什么权利,我们这些人还能做什么,一切都是社员自己说了算。”
田福堂‘唉’了一声,“今天那位出来说话了,支持大家单干。”
孙玉亭颓然坐回石磨上,真要实行分田到户,那他的地就得自己和婆姨种了,那还不要了他俩的老命。
两人坐在石磨上,一阵唉声叹气。
“爸,二爸。”王立冬走进二爸家,见到一对好基友像是被霜打过的茄子似的,“你们俩这是咋回事?”
田福堂道,“找我甚事?”
王立冬道,“爸,我想承包一片荒地。”
“承包荒地作甚?”
“养猪。”
田福堂道,“你家老窑洞那么大,不够你养猪?”
王立冬笑道,“我想多养几头。老窑洞那么点地方哪里够啊。”
“你要养多少头?”
“先养500头。”王立冬原本想养上3000千头猪,可当下才刚开始盖革,步子还是慢一点,而且一下子掏出几万块,还不吓死一众村民。
孙玉亭一脸吃惊,“少安,500头猪?你这是想当知本家!”
王立冬无语道,“二爸,你这个思想落后了。现在国家鼓励农民多种经营,自主经营。你要是跟不上时代,迟早要被淘汰的。”
田福堂道,“少安,你要包多少荒地?”
王立冬道,“先包300亩。”
“这么多?”
“这300亩,包括养猪场,种猪草的草场,和农肥加工厂。”
田福堂道,“少安你准备生产农肥?”
王立冬道,“是啊,养猪场一年生产的猪粪就有1000吨左右。”
“你会生产农肥?”
“我在书上找到一个方子,应该能用。”
田福堂让女婿坐下,他心算了下,要是一年出栏500头猪,光卖生猪就能收入六七万乖乖!“少安娃,你这是要上天哪!”
孙玉亭道,“少安,500头猪,你和大哥就两个人,能忙的过来?”
王立冬笑道,“不止我和我爸,还有润生,福高,咱们几个人一起搞,到时候人要不够,还会招些人帮忙。”
田福堂惊讶道,“还有润生?”
王立冬道,“一个好汉三个帮,那么大场子,事情肯定不会少,我一个人哪里忙的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