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不为不愧是能在旱天城站住脚的将军,人情世故做得实在让人挑不出一点毛病。
断指山宗来的银两来的不干净,本就是从剑修们身上搜刮下的,照理而论,现在断指山宗大破,理应还给山下剑修们。韩不为想要独占山上银两,着实是没有光彩可言。一般官员碰到这种事,大多都选在深夜,悄然将中年剑痞遗留银两偷偷运走,不惊动山下丝毫。
韩不为是何人,剑走偏锋,既然能与旱天城其他大家平安相处这么多年,自然是有自己独特本事。
次日拂晓,山间起雾,数百黑甲浩浩荡荡上山,阵仗弄得可大,就差敲锣打鼓,生怕道路两旁草庐剑修不察觉。剑修们本没胆子跟在军队凑热闹,只得偷摸瞄几眼,不过又见眼尖的发现黑甲后头有几位面熟人物,心里顿时起了兴趣,放下手中剑谱,屁颠屁颠跟随黑甲上山。
行至断指山宗残余房屋处,韩不为不急打开房门,负手而立,风度飘飘,转身看向无数跟随在黑甲后的剑修们,扬声夸赞吴家少爷一举将断指山宗铲除,真是为民除害,实乃凉州年轻一辈好榜样。又将中年剑痞这些年断指山宗伤天害理之事,一一罗列出来,讲的是慷慨淋漓,骂起中年剑痞,毫不留情,语气沉重,直戳重点。
被中年剑痞欺压已久的剑修们听见韩不为的话语,大多动容,群情激愤,拍手叫好。
韩大将军见现场风气朝自己摆动,趁热打铁,又来个漂亮甩尾,从断指山讲到朝廷,含着热泪说朝廷这些年是如何如何苛刻旱天城赋税,军队已经多少月没有发军饷了,又引得许多女剑修同情。早早被韩不为安插在剑修中的人见场面一片大红景象,跳出人群,扬声道不要回原来银两,全交给韩大将军处置,不能让咱们旱天军队凉了心!
有人愿意当出头鸟,其他人就算再不乐意,也得陪衬附和,甚至有热心剑修,还加入运送银两队伍,一时断指山宗热闹非凡,远远观去,从半山腰至山脚,一片银花花的好似水流般窜动。
吴忧等人站在隐蔽处,见识韩不为一套行云流水操作,不由惊掉下巴。
鱼肚白天际上带几许红霞,白裙姑娘冷哼道:“凉州都是有这种人,才会变得如此腐败不堪。”
吴忧淡淡一笑,平静道:“韩不为虽说有城府,不过好在心思不在坏处,做的也是为城为民之事,至少里头有大部分银两是补贴军用。”
洛瑾闻言在一旁打趣道:“吴少爷说别人有城府模样,当真潇洒。那少爷可得说说,您这样心思的算不算江湖祸害?”
年轻白衣伸出一手,轻轻一点白裙姑娘眉梢,淡笑道:“怎么,就盼着我死,给江湖除害?”
曲小莲摇摇头,一本正经道:“少爷别听洛瑾瞎说。”
洛瑾俏脸一红,双手捂头,咬一口银牙,愤愤然道:“祸害遗千年,我在保你长命百岁呢!”
吴家少爷微微一笑,心情极好,转眸朝青衣姑娘说道:“放心,我还不至于被个小姑娘简单话音乱了心境。”
白衣四人在断指山逗留一阵,天下大亮时,吴忧见大势已定,随即领着其他三人下山,在下山路途中,曲小莲突然想到什么,脸色一变,朝吴少爷轻问道:“少爷,四个人两匹马该如何分配。”
年轻白衣卖个关子,笑而不语,只是向山下走去。
山腰离山脚不算远,长满青苔的阶梯还未走完,在朦胧雾气里,就能看到山口有四个黑甲手牵马匹而来。
青衣姑娘见状笑了笑,不愧是少爷,做事总能留个心眼。
吴忧不敢多言,要是让洛瑾知道自己用一屋银两换来四匹骏马,定会捧腹大笑,随后一阵冷嘲热讽,能被她唠嗑一阵子。
“总算是做了件对的事。”
洛瑾小声嘀咕,走在马前,抚了抚马背,见其毛色亮丽,四足矫健,不由赞叹一句,真是好马。
四人脚踩马镫,翻身上马,突破重重迷雾,朝旱天城方向奔去。
五十里路,就算是千里马都要费上些许时辰,拂晓至日落,一路风尘,吴忧等人从断指山终于是到了旱天官道。
年轻白衣在经过官道茶楼时放慢马步,朝里头看上一眼,茶楼灯火微亮,想来店家还未关店。
“怎么,想那带刀姑娘了?”洛瑾在一旁嗤笑道。
年轻白衣摇头微笑道:“洛瑾,你闻到什么没有?”
洛瑾微微一愣,疑惑道:“什么味道?”
吴忧哈哈大笑道:“好大一股醋味。”
夕阳洒下金辉,扑满白裙姑娘动容的容颜,分不出是晚霞红艳还是俏脸一红。
吴忧哈哈大笑,拍马绝尘而去。
洛瑾咬牙切齿,紧跟其后。
官道茶楼里,年轻店家手握一盏油灯,面无表情站在二楼窗户前,看向窗下翻腾大江,幽幽一叹:“该离开了,真是舍不得。”
……
林熙月可是了好大周折才让鹤周天将马车驶入官道口,这里阴凉还显眼,关键是热闹,不怕吴忧等人找不到马车,在马车内的盘腿调理的黄有德听闻不禁一笑,笑林家丫头心思单纯。
习武之人吐纳周期不同寻常人,修为越是高深,越能诞生自身独有气息,高手对决,不能只盯对方,更有是靠气息判断其方向或杀意。
眼见不为实。
吴家小子修为虽只是平平,但好歹也是个名副其实的小宗师,这等探查气息本领若是办不到,就可以打道回府了,去京城也是送命。
果不其然,年轻白衣并没有朝原来马车停靠地方奔去,调转方向,朝旱天官道最热闹街区奔去。
一路奔驰,吴忧在官道林荫处寻到熟悉马车,只是让吴少爷百思不得其解的是,原以为会是林熙月手牵马车的,结果映入眼帘的却是白发白眉白胡的白衣老人。
白衣对白衣,年轻的傻了眼。
鹤周天见吴忧露出异样表情,冷笑道:“怎么?我老人家牵绳委屈你吴家高马了?”
年轻白衣淡笑回道:“那哪能啊,我是怕前辈修为高深,牵马可不是往地上走的,双手一使劲,就往天上飞去。”
马车内的穆贰春噗嗤一笑,背负空唠唠的剑匣,小心探出脑袋,怒视一眼吴忧,后者骑在马上,得意洋洋给自己做个鬼脸,小姑娘咬着口牙,恶狠狠的又回瞪一眼。见到白衣旁边的布衣蒙眼男子,双眸含泪,可怜兮兮道:“良哥哥,贰春对不起你!吴少爷阴险狡诈,把剑匣骗了去!”
年轻白衣强忍笑意,看向良子房,想见其是何说法。
良子房娴熟下马,双目好像通明一般走向马车,摸了摸穆贰春小脑袋,柔声道:“糖葫芦可好吃?”
“好……不好吃!穆春再也不吃糖葫芦了!”穆贰春吸吸鼻子,一本正经道。
良子房想了想,认真道:“也好,吃多蛀牙。”
林熙月从鹤周天原先侧卧地方跳下,笑盈盈看向吴忧,道:“吴少爷可是玩的尽兴?”
吴忧一头雾水,瞧一眼鹤周天,也看向林熙月,纳闷道:“你怎么跑车后头去了。”
“练剑。”林熙月翘了翘好看的嘴,骄傲道。
曲小莲眸子微微一亮,上下打量黄裙姑娘,颔首道:“气息比原来是稳重一些,这才不过两三日,林姑娘就能做到如此,看来是个天生的剑道胚子。”
洛瑾也是凑近认真瞧了瞧,见真如曲小莲所说那样,红唇掠过一抹笑道:“习武很累的,你个文人丫头能受得了吗。”
“鹤老头说不走寻常路,不练体直接练气,不近战厮杀,只用一气御剑,这样提升来的快些。”林熙月笑盈盈说道。
洛瑾与曲小莲对视一眼,这倒是个好法子,二八年纪来打基础,属实是晚了些,林熙月还是文人出身,瘦弱不禁风吹,只是这等方法虽然跳过前面枯燥时间,修为提升的是快,可日后想跃入一线水平,那属实是有些为难了。
皓月当有,官道熙熙攘攘,热闹非凡,唯独年轻白衣,一人忧伤。
旁人不知林熙月为何练剑,吴忧怎会不清楚,看向脸上笑容满面,双目无神的黄裙姑娘,多少有点感同身受,低眉见黄裙姑娘腰间系的长笔,脑中闪过一个妙招,笑道:“其实不用着急练剑,这次能否不懂刀剑过旱天,全靠你了。”
林熙月不解一愣,眨眨眼,晚间春风拂过脸颊,她笑了起来,很好看。
黄裙姑娘笑道:“吴少爷说这话不是为了安慰我吧?”
“当然不会。”吴忧笑着点头。
先前还风轻云淡的鹤周天这下急了,朝吴忧嚷道:“吴小子,你可别坏了老夫这么好一根苗子!”
吴忧转眸平静道:“前辈的人情,吴忧还记着呢。”
鹤周天冷哼一声,闭上双眼,靠在马车上,一副睡去模样。
轻柔的月光拂过长发,描绘官道上的一切,两旁淡淡花香,似有人在忧伤。
年轻白衣笑着叹了口气,朝林熙月认真道:“你的手啊,还是得拿来握笔弹琴的好。”
林熙月努努嘴,握紧拳头,不认输道:“我也是能练剑的!”
年轻白衣笑而不语,既然韩不为那么喜欢打明面的感情牌,那作为江湖巨头的吴家,又何曾怕过论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