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这里,林苏内心的链条完全串连。
怎么说呢?
颇有感触。
啥感触呢?
太阳底下没新鲜事啊!
政治联姻年年有,毫不稀奇。
比文招亲年年有,也是毫不稀奇。
比较稀奇的点就是:文道比拼,不是给自己找媳妇,而是给仙朝皇子争媳妇,这都什么事……
接触到林苏的眼神,计千灵知道他懂了:“白玉文战,决定着仙朝与白玉京的真正联姻,也决定着两大仙朝未来的走势,意义极其重大,如果在文战之中大放异彩,显然符合为仙朝立下大功的条件……这就是我所说的奇功一件,毫无争议!”
“奇功一件,毫无争议我懂了!”林苏道:“现在你可以说说,难点在哪里?”
“和师弟对话就是痛快,难点有两个!”计千灵道:“第一个难点:参与白玉文战的选手名单早已确定,我虽然觉得那个代表乐道参赛的选手杜玉春,乐道造诣远不如你,奈何他是太子的嫡系,只要太子知道你是三皇子重点提携之人,断然不会允许伱参赛。”
“白玉文战的参赛人选决定权,也在太子手中?”
计千灵笑了:“太子受皇命,全权负责此次白玉文战相关事宜,请注意,是全权!”
林苏眉头微微皱起:“我有一个疑问。”
“说说看!”
“白玉文战若赢,与白玉京联姻的那个皇子,有无确定?”
“虽然并未确定,但是,基本已是约定俗成,谁奉皇命主导此番赛事,谁就拥有了先手。”
林苏轻轻一笑:“合理!相当合理!自己奉皇命筹办赛事,自己奉旨获取白玉京这种超级势力的臂助,是成功还是失败,都取决于自身的能力,怨不得别人!”
“奉旨获取白玉京的帮助!”计千灵淡淡一笑:“看来你已经看出问题的关键了。”
“这并不难猜,是吗?”
“哦?那你且完整地说上一说,你看出了什么……”
“我看出二皇子相当纠结!”林苏道:“他甚至不知道该期待本朝文战是胜还是败,若败,意味着仙朝的失败;若胜,意味着他与太子之争锋,可能从此永远失衡。”
作为一个仙朝皇子。
站位只能是仙朝利益。
所以,在与外朝相争时,站位必须是本朝。
在这个层面上说,他得期待文战大胜。
但是,还有另一层面。
目前仙朝这边负责这项赛事的是太子。
他与太子是争锋的。
如果太子成功,以太子与他争锋的尿性与紧迫感,必定是顺手将这位白玉公主收入宫中,从此以后,连仙朝仙皇都讨好的白玉京,将会坚定地站在太子身后,太子凭空多了这样一重助力,敢问二皇子还有什么机会争储?
这就是二皇子的两难。
他的两难,无法说出口。
无法摆上桌面。
但是,林苏却一语直接道破。
计千灵长长吐口气:“师弟之格局视野,师姐得说声佩服了!这就是我说的第二个难点,本宗,目前尚不知该以何种姿态面对三日后的白玉文战。”
她站位是罗天宗。
罗天宗站位是二皇子。
二皇子的纠结,就是罗天宗的纠结。
“三日后?”
计千灵轻轻点头:“三日后!”
“三日之后,就是文战,目前人员名单早已选定,个个都在磨刀霍霍备战,而我,此刻只是一个刚刚进入文渊的透明人,师姐莫非对我抱有一些不切实际的期望?”林苏道。
“是啊,我本不该对你抱有某种期望,但是,我觉得三皇子或许对你抱有某种期望!”
林苏笑了:“有没有一种可能,他其实……只是病急乱投医?”
“当然有可能!甚至可以说,这大概是唯一的可能!”计千灵道:“不过,我还是想看一看,师弟在这种绝对无法翻盘的情况下,有无妙手。”
“为什么非得看看我的极限?”
“因为知道了你的极限,罗天宗才能真正对你定位。”
这一刻,她的眼中,光芒流转,极度神秘。
林苏瞅着这双眼睛,长长叹息:“师姐,有没有人告诉过你,你有时候非常坦诚?”
“没有!猪儿可以作证!”计千灵道:“我一辈子都没有坦诚过。”
“可你今日,非常坦诚。”
“是的,这可能是智道上的返璞归真,面对智道天才,彼此心里怎么想的其实都知道,坦诚些反而会换来几许坦诚。”计千灵如此回答。
林苏笑了:“你称其坦诚,我更愿称其为考验……行吧,我接受这个考验!”
接受这个考验!
在白玉文战只剩下三天的时候,在他的名字还从来没有出现在太子案头的时候,在他明知道太子对三皇子都动了杀机的时候,在他顶着三皇子推荐人身份的时候。
他打算用这三天时间,让自己挤进太子一手钦定的参赛选手名单。
这有可能吗?
“你打算如何着手?”计千灵实在没忍住。
林苏道:“我去拜见太子殿下,直接告诉他,我可能很适合这次比赛,我之乐道,比他原先选定的那个人强!”
计千灵眼睛睁大了:“这样,他就会同意你参赛?”
“为何不同意?需要知道,赛事成功,才是他心头最大的追求,我费心费力帮他找媳妇,试问他有什么理由拒绝?”
计千灵目光抬起,遥望苍穹,这一刻,她眼中的无限流光,没有给到林苏,而是给到了苍穹之外。
良久,她缓缓低头:“有没有人给你出过一道用人的难题?甲,有才而无法掌控;乙,才稍逊而可以掌控,如果是你,你会选择谁?”
这个难题,或许没有人问过,但每一个当权者大概都会在内心深处给自己灵魂一问。
林苏道:“我的答案很简单,得看是办什么事情!如果是没什么技术含量的事情,我肯定选择乙,但是,如果是有技术含量,而且结果完全失误不得的情况下,我会选择甲。”
“你只是你,你不是太子!”计千灵道。
林苏轻轻一笑:“你也不是太子。”
“但我看得出来,你这一去,二皇子……乐见其成!”
“所以说师姐,你是真正的高明!你在借我之手,给太子挖了个坑。”
计千灵咯咯一笑:“识破了?”
“真的师姐,你不觉得我们有点奇怪吗?明明你在给我挖坑,我当面识破,咱们之间的气氛竟然也是极度轻松。”
计千灵笑得很开心:“也许因为一点,从今以后,你我相互挖坑乃是寻常事,而且你也想好怎么坑我了。”
林苏有点小吃惊:“师姐,有没有人告诉过你,你身子看着有几分透明,但你看其他人才是真的透明?”
“透明?何意?”计千灵道。
“看着我的眼睛!”林苏道:“就象我眼睛一样,里面是一潭春水,碧波无尘,一眼洞穿,纤尘尽在掌控之中,这,就是透明!”
计千灵一双妙目盯着林苏的眼睛,看了好久,轻轻摇头:“这双眼睛,就是你打算给我挖的坑吗?我竟然觉得你还存有三分纯良,有了这重荒谬的误导,我以后一头栽进你的大坑,就变得有那么几分可能……”
“靠!这天没法儿聊了!”林苏转向猪丫头:“小猪,将你的兔子拿出来,再啃两口!”
猪丫头开心了,终于轮到自己登场了。
手一翻,拿出那半只兔子,林苏手指一切,切了三分之一。
丫头自己切了三分之一。
剩下的三分之一递到计千灵手中。
计千灵轻轻摇头:“我记得翻墙的时候,你们刚刚达成共识,这是留给我的,现在就这样当着我的面给瓜分了?”
“谁让你一上来就分析一大通?要是你一上来直接啃兔子,那就没这档事了……”林苏大口地吃着兔子肉,吃得甚是陶醉。
小柔、小软远远地望着,面面相觑。
她们突然觉得,这个家主很亲切。
没有架子,没有城府,没有高深,跟文渊里那些一脸严肃、动不动闪着若有所思的眼神,在院子里走来走去的高人,完全不同。
而林苏呢,也突然体会到某种意义的不同。
他在计千灵身上,发现了跟以前所有女人都不相同的地方。
他知道计千灵很精明,前所未有的精明。
计千灵在他面前也丝毫不掩饰这种精明。
他知道计千灵对他,没有半分眷顾,甚至视他为对手。
而且她也丝毫不掩饰。
但是,计谋博弈,偏偏可以在轻松自在的状态下打开。
玩计谋见多了老奸巨滑。
但玩计谋的,有几人能见到真性情?
双方言语中轻松掏出对方的底牌,清楚明白地亮出来,不需要任何遮掩,于智者,大概也是另一种意义上的放松。
兔子肉吃了,猪丫头很想趁机提点过分的要求。
然而,林苏没有给她这个机会。
林苏站起身来:“我去拜见太子殿下!”
计千灵一秒钟都没有犹豫,也站了起来:“我也去!”
猪丫头更是直接下手,扯着小姐的衣角:“还有我!”
林苏怔怔地看着她们:“我这一去,九成九的概率是一头撞上南墙,九成九的概率是被人虐得怀疑人生,你们跟过去啥意思?看我的笑话?”
“是的!”计千灵直接点头。
猪丫头有点不好意思:“我不是!我单纯就是想听你吹曲子……”
林苏点点头:“师姐,你需要有所表现,不然,有可能某一天,我会觉得猪儿比你还可爱……”
猪儿开心得胸前的兔子都差点飞了。
计千灵嘴唇紧紧地咬上,不知道该先怼林苏呢?还是先收拾这个猪丫头。
眼前不用多考虑了,因为林苏一步破空,已经出了文渊。
文渊之外,仙都闹市。
仙都,东域仙朝的首都,单以观感而论,跟林苏见得多了的七国十三州京城没啥都大区别,无非是地势大了十倍,人流多了十倍,豪华繁华了十倍,高端了千倍万倍而已……
仙都之北,宛若不在尘世间,九座巨大无比的金桥直通天际。
皇城,就在云端上。
林苏踏上的这座桥,朱雀!
朱雀桥其实也是朱雀街,在外面看来,是一座巨桥凌空,但踏入大街,视线所及,并无凌空的观感,似是很正常的街道。
两侧,照样高楼林立。
酒肆茶楼,青楼乐馆无一不有。
太子东宫,就位于朱雀大街的尽头。
巍峨得无与伦比的皇宫,就在东宫之后,成为东宫最大的后盾。
东宫之前,气象森严。
七级台阶之上,十几名金甲侍卫手执金枪守卫。
这些金甲侍卫,全是源天!
这就有点恐怖了,这只是侍卫啊……
林苏踏上第一级台阶的时候,十几名金甲侍卫目光就牢牢锁定他,如果不是林苏,换一个普通人,恐怕仅仅是侍卫的一个眼神,就能将他压在台阶上,半分动弹不得。
但林苏自然不是一般人,他漫步而上,闲庭信步。
一步两步三步,第六步。
呛!
两根金枪一左一右朝中间一合,交击!
挡住林苏的第七步。
林苏停下了,微微一礼:“文渊学子林苏,欲求见太子殿下,不知能否予以通报?”
他的声音清朗,语调不急不缓,神态不卑不亢,声音并不大,但覆盖面极广。
下方朱雀大街上,几名行人止步,盯着他的背影。
高楼之上,一名文人霍然抬头:“是他?”
“郑兄似乎颇有震动,此人是谁?”
“西山之上,九曲新曲动天道的乐道奇才。”
“竟然是他……”
旁人尽皆震动。
前面一个正在抚琴的乐女琴声有片刻时间的岔音,她的一双妙目也透过窗帘,射向东宫之外……
如果是九日之前,京城没有一人知道林苏这个名字。
但是,今天,若论劲爆人物,无人不知林苏。
只因为他在西山之上,一连九夜,夜夜新曲,曲曲精妙绝伦,曲曲动人心魄,曲曲都是一段传奇。
京城站在最顶端的一群人,无分皇室子弟,青楼头牌,还是文人骚客,谁又没有亲耳听过这宛若天音的妙乐?谁又能在这妙乐之下,不心醉神弛?
这匹突然横空出世,就横扫京城乐道的超级黑马,早已成为京城的名人,谈不上家喻户晓,但也绝对是一颗突然升起的超级巨星。
他今日突然登临太子东宫。
为何而来?
议论声片刻间传遍朱雀大道,在各大酒楼激起涟漪……
“十日之前,无人能识,十日之后,红遍仙都!”有人言:“他这突然崛起,众说纷芸,现在答案似乎是出来了,他是有意营造人气,进而挟天下名士的头衔,换来太子青睐。”
“天下名士又有几人不是如此?一身文武艺,卖与帝皇家!但这卖,却也大有学问,此人还真是深谙卖艺之道!”此人显然是一个不得志的文人,言辞中颇有讥讽。
旁边一人轻轻摇头:“孙兄言此人深谙卖艺之道,依小弟看来,恰恰相反,此人不通卖艺之道。”
“哦?却是为何?”那位孙兄不懂,旁人更不懂。
此人轻轻一笑:“他前九日以毕生所学尽数展示,掀起惊天浪潮,诚然开局极为惊艳,然而,他却接受了三皇子南江王抛出的引荐金信,进入文渊!这步棋一出,他还如何卖与太子殿下?虎头而蛇尾,不成大器!”
旁人一齐静音……
面面相觑之际,都是心头大跳……
身为仙都人,谁又不知当今争储之大势?
原本太子与二皇子争得如火如荼的,突然之间冒出个三皇子,三皇子之出,在众人眼中有一个评价:三皇子脑袋被门挤了!
两大巨头对峙,正常人都该站得远远的,你非得跳出来当这个夹心饼干,不是脑袋被门夹了么?
但是,人家就是站出来了。
而如今,脑袋被门挤过的人显然不止他一人,这个林苏显然也是!
以你如此惊艳的乐道天赋,投靠二皇子,投靠太子都是人家青睐的人物,但你偏偏任由三皇子在你身上打下烙印,你说是不是脑残。
一时之间,林苏的形象有了一定程度的颠覆,在京城各个角落疯狂定型……
京城狂乱无边卷,正戏尚在东宫外。
东宫十多名侍卫脸色稍和。
侍卫之后,一条白衣人影宛若凭空出现:“林苏?可是西山之上横箫九日之乐师?”
他的神态是高傲的,他的言语是轻蔑的。
乐道,高大上。
乐师,却是一个轻蔑的称呼。
何为乐师?酒楼之中献艺卖唱之女妓,亦称乐师。
林苏微微一笑:“先生之言,有对有错!”
“哦?何意?”那个白衣年轻人慢慢低头。
林苏道:“在下乃是林苏,这是没错的!然而,先生所言之横箫,却并非箫,此乐器名笛!乃是乐道之上本人首创的乐器,与箫有本质的不同!”
他没有就乐师之称呼提出质疑,他甚至完全忽视了乐师这个带有轻蔑含义的词汇,但是,他更正了这个年轻人关于乐器的称谓。
这一更正,观感尽改!
乐道之上,开新门何等了得?!
他是乐道天骄!
不是否认,却从根本上否认!
斯文儒雅的一句话出口,他的形象自然高大上,而以“乐师”辱他之人,转眼间显得无礼且无知。
朱雀大道上,装作欣赏路边野花的计千灵眼中光芒微动。
这个小师弟,一言一语还真是别有一功啊。
那个白衣人自然也不是蠢货,直接切入正题:“你欲求见太子殿下?”
“是!”
“何所求?”
“苏听闻本朝欲与紫气文朝举行白玉文战,其中有涉及乐道之领域,所谓仙朝之事,匹夫有责,苏亦是仙朝之人,愿在此文战中稍尽绵力。”
这就是开门见山了。
这话一出,离得近的酒楼尽闻。
众人一时之间竟然有了些许兴奋。
前一刻,他似乎只是一个趋炎附势的文人。
但这一刻,他的立意高大上。
仙朝有事,匹夫有责!
他深知这场文战,对于仙朝何等重要,所以,他来报效!
太子有理由拒他门外么?
显然是没有理由的!
白衣人淡淡一笑:“请!”
林苏跨过东宫大门而入,他的背影在众人视线中消失。
计千灵目光抬起……
第一环节过关了。
但是,第一环节显然不是全部。
后面的环节才是最艰难的。
有可能通过吗?
理论上是有可能的……
一般人看不到这种可能性,但是不代表着计千灵也看不到。
她是谁?
她是罗天宗的人,而且是全宗上下,一个神秘的人物。
她知道林苏如果真想参加白玉文战,是有办法的,这个办法,就是宣誓向太子效忠!
林苏目前已经充分地表现了他的乐道。
他目前最大的桎梏,就是身上带着三皇子的烙印,为太子所不容。
然而,这重烙印,就没办法消除吗?
怎么可能?那又不是胎记!
如果他向太子发下天道誓言,这个刚刚烙在他身上的一个小小烙印,也就清除掉了。
他原地变身,变为太子门下,百分百可以掌控,同时又绝对有才的人。
太子基于文战获胜的巨大红利,会不会用他?
有什么理由不用他?
如此一来……
他踏进东宫的那一步,就完全变了性质!
计千灵突然觉得往日随手把控的局面,失控了!
林苏随着白衣居士进入东宫。
穿过九曲长廊,前面是一间宛若不似人间的议事阁。
议事阁中,白衣文士十数个,最上首一张锦榻,一个年轻人斜坐其上,微闭双目,他的身后,两名美侍在为他揉肩。
林苏一踏入议事阁,外面的声音完全消失。
一层奇妙的隔断隔绝了一切,即便是林苏,也不可能感知到外围的一切。
这是这方世界的封锁,天道封锁。
“太子殿下,林苏带到!”白衣人一步上前,参见。
林苏深深鞠躬:“林苏见过太子殿下。”
太子似乎未闻,他身后两名侍女为他按肩的动作都没有停止。
太子身边,一名白衣中年文士一步上前,微笑道:“林苏之名,殿下已然听闻,如此人才欲效忠仙朝,乃是可喜之事,然殿下却想知道,阁下欲效忠之人,究是东宫还是南王府?”
这话一出,虽然斯文,但阁内的空气陡然冷了几度。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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