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阳下起了小雪,苍穹阴暗,雪花零零星星地飘在空中,不时夹杂着盐豆子和冰凉的雨滴,让人的心情烦躁无比;西园的道路扫得干干净净,下面的人和巡逻的羽林卫都自觉地离刘辩的书房远一点,今天西园的那些大人物聚集一堂,肯定是有要事要商量。
这些人都清楚,刘辩和荀彧、刘备等人都不是善茬,好几个被收买的羽林卫士卒和宫女都被揪了出来,一向待人和气的刘辩直接下令流放凉州;据说因此在洛阳不少受牵连的人倒霉,有的甚至被人灭口。
书房外是刘备的几个亲信在站岗,书房里,刘辩正在和荀彧、刘备、邹靖、戏志才、杨凤五人品茶,摆在桌上的不是茶汤,而是刘辩让宫女炒出来的茶叶泡的茶,散发出淡淡地茶香。刘备、邹靖显然不喜欢这个清淡的味道,让人换了茶汤;荀彧三人倒是悠然自得,和刘辩一样慢慢品着。
戏志才放下茶杯说:“从草原和并州逃回洛阳的商人都说,今年塞北的雪下得特别大,冻死牛羊无数;鲜卑人无法过冬,只有选择南下,匈奴的几个部落,是因为内部争斗的原因,看朝廷一直没意思出面调解,从而选择了与鲜卑人合作。
最有害的就是这些匈奴部落,熟悉并州甚至河东、关中的情况,很多人还来过洛阳;正是因为他们指路,鲜卑大军的动作才变得那么有针对性,护匈奴军和并州军损失惨重,现在只是靠着几座坚城和要塞在死守。
好在鲜卑人目前的目的在于抢掠,但要是发现朝廷虚弱,再发生什么就难以意料了;朝廷是真的虚弱啊,要不然皇甫嵩、董卓等人,怎么可能长期屯兵在外,耗费无数钱粮。”
刘辩点头:“瑞雪兆丰年,但那是对我们这些农耕地区的,经过大雪覆盖,先是冻死了田里的害虫,然后融化的雪水也滋润了田地;对于塞外的牧地来说,那就是大灾难,这也是游牧民族经常要换牧场的原因。”
荀彧和杨凤几乎同时停止了喝茶的动作,杨凤问道:“什么是害虫?”
刘辩抓抓头说:“就是春天和夏天会吃庄稼的虫子。”
“哦。”杨凤淡淡地说:“张角也解释过瑞雪兆丰年的原因,没有皇上说的这么透彻。”
刘辩笑了笑,他的这个知识来自网络的,自然比张角要科学得多;荀彧把话题拉回战况:“并州的军队一败涂地,增援是必须的,但是朝中恐怕难以取舍,无论何进还是袁绍,估计都不愿意把自己的人马调到并州,给其他人对付自己的机会。”
戏志才惋惜地说:“这对于皇上是一个机会。”
戏志才这个疯子不会是打算让自己去打仗吧?刘辩心虚地问道:“怎么说?”
戏志才胸有成竹地说:“皇上可以选一个合适的人去出任并州刺史,然后去招募那些不愿背叛大汉的匈奴部落;这些部落一般都比较弱小,无法参与单于、左右贤王那样的位置争夺,迟早是被人吞并的命运。
忠于大汉的目的其实都很单纯,一个是想活得更好,一个是想变成汉人,放弃游牧的日子;虽然每个部落的人不会多,但是合在一起也是一股力量。更何况,能制造匈奴内部的动荡。在他们眼里,天子的诏书仍然是最大的,要是皇上能接见他们,传檄而定。”
刘辩有些犹豫:“戏志才,我相信你的判断,可是我担心这些人一旦缓过气来,还是会回头参与匈奴的事;我希望他们能真的在中原定居下来,假如他们愿意把部落解散,遵守大汉律,我可以提供户籍、赐姓、找地方安置他们。”
戏志才笑道:“有这三个方案就足够了,那些部落首领都是有钱人,到时候看碟子下菜就是了。”
门口的哨兵来报,朝廷派了四位官员前来西园求见刘辩,刘辩几个人面面相觑,戏志才问哨兵:“还知道是什么人?”
“尚书丁宫,大鸿胪韩融,议郎曹操、荀攸。”
这是有大事的节奏啊,戏志才笑着说:“皇上,看来朝廷是想起你还有点用处,要不然我们试一试,看能不能拿下并州。”
刘辩怀疑地问:“这么容易。”
荀彧思索着说:“皇上不管是什么意见,都要把四个人的气焰压制住,明里暗里表示,只有在大殿才会考虑表达看法;剩下的事就交给我,我来随机应变,皇上放心吗?”
刘辩笑道:“放心,这件事就交给你了,最坏的结果不过是我继续在西园做我的生意,就怕我们如意算盘打得好,但丁宫的来意没猜中。”
不过丁宫一开口,刘辩就晓得自己是多虑了,丁宫等人就是在问自己主张;刘辩实在没想到这件事会牵扯到自己,百官还煞有介事地派四名大员送来邸报,征询自己的意见。
刘辩心说自己能有什么意见,汉朝的地图根本就不标准,自己没去过并州,更没有看过北军和并州军的状况。要不是戏志才与荀彧预先拿了主意,自己都不知道该拒绝还是回答,不过现在,刘辩的信心是满满的。
人生全靠演技,刘辩晓得样子还是要装的:“群臣一点主意都没有吗?来麻烦我,皇甫嵩、董卓调不回来?卢植、朱儁都不能领兵了?要不,曹操、荀攸,你们去并州吧。”
啊,曹操心里话,我倒是想去啊,但何进和袁绍不同意呀;荀攸更是微笑着摇头,刘辩的话十足十地在挑拨离间,但是谁回答,就是在打何进的脸。丁宫脸带愠色:“皇上,现在不是开玩笑的时候,朝廷衰弱至此,没有良将可用,你要想办法啊。”
丁宫的口气不善,可是刘辩没有生气,而是好整以暇地问道:“如果朕有什么想法,你们能决定吗?”
决定,我们真的想做决定,未央宫里的那些大佬们要干啊;曹操不假思索地说:“皇上,臣等只能传话。”
刘备毫不客气地说:“传话,天子需要传话吗?如果要皇上做主,就应该上奏章。”
韩融和荀攸不由自主地在心里给刘辩和刘备点了一个赞,不管怎么说,虎倒雄风在,该要的面子一点都没少要,这才是帝王和猛将的气派;曹操微笑着躬身给刘辩赔罪:“臣失言,还望皇上恕罪。”
“曹操,谈不上,这是西园,人人自由发表意见的地方。”刘辩大度地说:“只要你们不为难我就好。”
“不是臣等为难皇上,而是现在形势危急。”丁宫说道:“鲜卑冬季南下,不外乎是草原上物资紧缺,另外趁我们力有不逮的时候,在并州建立一个活动区域;以老臣的看法,暂时放弃并州以北的部分地区,静观其变。”
丁宫是想为难刘辩,并州的局势其实在士族眼里没有那么不堪,丁宫很清楚,朝廷的州县也许会被攻破,但是并州那些大族建立的坞堡和纯粹驻军的军事要塞没有那么容易被攻破,鲜卑人最大的可能是与以前一样,抢掠一番就自动退出并州。
丁宫想的只是抛砖引玉,让刘辩在不自觉中上套;只是丁宫和其他人都没想到,刘辩正因为晓得西晋的历史,对于鲜卑人的警觉心远超过常人,绝不相信鲜卑人的野心就像丁宫说的这么简单,刘辩忍不住挺直了腰板。
虽然此刻的刘辩已经十五岁,在古人眼里完全有可能开始写谱写开挂的人生,但实际上刘辩相比于打交道的那些老狐狸,十五岁还是一个青涩的年纪,完全不是一个档次。
刘辩有时候也感觉自己太难了,穿越过来最遗憾的事情就是没有金手指,靠自己一点一点积累,两个月来的生意就能看到,杨奇帮助他从西园弄来的钱财都快花完了,回收的只是一点人气,而没有实质性的收入。
这恐怕也是荀彧不赞成现在就开始布局撤退的原因,荀彧回去以后,没有实实在在的东西给颍川的士族;反而不如刘辩到时候一个人跑过去,只要刘辩到了,许昌就是陪都,更何况所有人都清楚,投资在一个落魄的皇帝身上,一旦咸鱼翻身,那个回报就不是能以百倍千倍计算的。
刘辩已经熟悉了皇帝的这个身份,也意识到自己唯一的金手指就是这个身份;如果抛弃了这个身份,那些士族大佬弄死自己就跟踩死一个蚂蚁没什么差别。对于那个不亲政的承诺,刘辩倒没有什么后悔,一切都需要学习,当时要是急着去争权,也许董卓已经杀进洛阳,自己变成了一个阶下囚。
但是刘辩此刻已经从心里认为,自己在这件事上是不能再后退了,尤其对于那些整天想要对付自己的人,就算是不用像拍死蚊子一样,也要像赶苍蝇那样赶走。很不幸,丁宫现在在刘辩眼里,就是一只嗡嗡乱叫的苍蝇。
刘辩指着丁宫说:“你大恶。”
这句话把荀彧和曹操都吓住了,丁宫什么人,沛国丁氏的家主,一代名士,灵帝时期历任交州刺史、光禄勋、司空、司徒,只不过跟何进不对付被降为尚书,在朝野的威望甚至超过杨奇、荀爽。
刘辩就这么一指,意味着刘辩是准备撕破脸皮的节奏,韩融心里暗笑,年轻人到底是年轻人,丁宫是那么好说话的;果然,丁宫阴沉着脸说:“皇上,你要是空口无凭,老臣就要告知天下。”
刘辩也豁出去了,冷笑道:“在你眼里,并州那些百姓和将士的命就不是命了?最后只要鲜卑人退回去一步就是胜利?我告诉你,你这是对大汉的不负责任,并州随着战乱,百姓就会逃往四方。
原有的那些州县没有了百姓,就没有了粮食和财源,即便是驻军,迟早会变成朝廷的包袱。到时候就必须再从中原移民,否则的话,那些荒无人烟的地方就会成为鲜卑人和匈奴人牧马的地方,再也不是大汉的疆土。
武帝说过,犯我大汉者,虽远必诛;你这个,近在家门口还想着放弃并州,难道不算大恶吗?”
丁宫气得话都说不出来,他可以视人命如草芥,但是丢失疆土的事是绝对不敢说的,只能怒道:“一派胡言。”
荀攸不慌不忙问道:“皇上有什么主意?”
刘辩思索了一下说:“我要当面与大将军讨论。”
刘辩堵死了谈下去的路,正合韩融的意,他很清楚刘辩与陈留王刘协之间还有一场苦斗,出于对江山大业的考虑,韩融也希望早点分出胜负;韩融微微一笑说:“时不我待,请皇上起驾。”
大殿中的群臣还在争论,对于刘辩的到来,有的人是喜出望外,有的人是打心里松了一口气;只有袁隗心里,升起一股不安,刘辩很可能会改变朝堂上的导向,袁隗低声问身边的杨彪:“令叔今天不在西园?”
跟着刘辩来的是荀彧,杨彪不在意地点头说:“家叔和荀爽去七柳丘庄园了,皇上在那里建了一个学校,家叔给孩子们讲解;荀爽则是喜欢在洛水旁钓鱼,皇上还送了荀爽一首诗,意境不错。”
两个老家伙不在,袁隗更加好奇,眼瞅着刘辩在龙椅上坐下,继续问杨彪:“什么诗。”
“千山鸟飞绝,万径人踪灭,孤舟蓑笠翁,独钓雒水雪。荀爽很喜欢,听说还自己根据这首诗做了一幅画。”杨彪其实也觉得很应景,袁隗默念了一遍说:“兴许我们都看走眼了,皇上的文学功底不差。”
两人这边在闲聊,那边司空刘弘一句开喷:“皇上,一个衰弱的鲜卑就能如此猖狂,汉武当年的雄风何在,你要担起这个重担与责任。”
面对刘弘的指责,刘辩满不在乎地说:“这种情况积弱已久,百年来多少英才呕心沥血,前赴后继;最后连桓灵二帝都解决不了,我何德何能,还没亲政,就敢于承担这样的责任。”
刘辩就是抱着后世平躺的心理,就像相亲时女方在打听男方的条件,男方就直接说,我没房没车,礼金多少看我父母愿不愿意;我也不欺骗你,这样的条件你看行就行不行拉倒。
刘弘目瞪口呆,就是何进和袁绍也是惊讶地说不出话来,何太后就差一点捂脸,刘辩,你可是当今天子,就这么理直气壮地说不关我事?只是一下子还真的指责不了刘辩,人家还没有亲政;至于换一个皇帝的提议,估计不管是谁,才说出来就会被何太后令人拉出去杀了。
所有的目光都投向大将军何进,这是个烂摊子,可你现在是权臣啊,连皇上的意思都是你说了算。何进先看看袁绍,见袁绍丝毫没有开口的意思,只能望望郑泰、韩卓;郑泰毫不犹豫地上前一步说:“皇上,臣等不是为难皇上,实在是群臣束手无策,希望皇上点拨。”
同样一个要求,在刘弘与郑泰嘴里说出来,完全是两个不同的意思;刘辩一脸愕然地说:“郑大人,你是在为难我,皇甫嵩不在朝中,可是朱儁在啊;朱儁,说说你的看法。”
因为卢植中途被汉灵帝抓回洛阳,消灭黄巾军的过程中只产生了两员名将,一个是皇甫嵩,另一个就是朱儁;只不过朱儁出身寒门,不像皇甫嵩那样是显贵子弟,后面的仕途并没有飞黄腾达,目前是城门校尉。
被刘辩当场点名,朱儁不得从人群中走出来说:“皇上,臣多年没有领兵,已经把握不了战事,更何况并州的地形臣也不了解,这件事臣实在说不上什么,也没有能力领军作战。”
朱儁这是不给刘辩脸,直接在大庭广众之下放弃了刘辩给的机会;刘辩点点头说:“既然如此,那就听听秘书令荀彧的看法吧。”
荀彧答应一声说:“臣有上中下三策。”
这就是活生生的打脸了,朱儁头一低,用力挤进人群;韩卓不置可否地对荀彧说:“说出来给大家听听。”
荀彧不慌不忙地说:“上策是丁原带着并州军回到并州,他们熟悉并州的情况,就算不敌,也能为朝廷下一步的动作争取时间;中策是任命新的并州刺史,从并州军和北军中抽调人马,并州军和北军中的精锐不在少数,安全可以一战。
下策是征召新军,至于新军的名称无所谓,西园军也可以,但是统军的将领应该不在洛阳挑选;只是朝廷能不能支持增加的几万人供给,新军成型也需要一定的时间。”
曹操眼神一亮,荀彧的想法还是有道理的,其实最有可能的就是把三个方案合在一起;只是人选,难啊。不过曹操算是明白了,刘辩和荀彧为什么要到未央宫来讲,是为了所有人在场,说完了他们的使命就就结束了;至于接不接受,后面朝廷会不会按照这个建议做,估计刘辩也是持保守的态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