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中,“惠宗”的棺椁被抬去了东郊皇陵。
靖王被罢免了兵权,明面上是被贬去皇陵给先帝守陵,实际上是被关押进了东厂的地牢。
没有靖王相助,李炽在江南就成了只被拔了指甲和牙齿的老虎,整天缩在王府里瑟瑟发抖,害怕三弟哪天想起来,随便找个理由就向他发难。
此时的李炽和李晟都已经听说了京城里那对父子手里那种可以射到二百五十步开外的火铳和射程达到六百步以上的超级火炮。
一开始他们还觉得是老三父子派来南边的奸细,故意放假消息吓唬他们。可随着越来越多的陈家军逃回祖籍,越来越多的人讲述那武器有多恐怖的时候,他们信了七分。
最终叫他们完相信的,乃是肃王殿下派心腹大将程洪达开着两艘李昭造出来的那种无帆无桨无明轮的蒸汽螺旋桨铁甲战船跑去浙江沿海耀武扬威了一圈。
这两艘船上,每艘都配备了二十门线膛火炮分布在船体的两侧。
不干别的,专门寻找江南的商船,只要遇上了就劫走。
同一时间还下达了一个政令,禁止官府签署前往慎亲王府辖域的路引。
也就是说,整个江南地区,现在只准出,不准进。
就连江南织造前往京城给将要登基的新皇帝送云锦的人都被迫留在了北边,回不去了!
江南地区一些反应快的商人,直接携家带口地或往南,或往北,搬迁去其他地方落户。
至于江南盛产的茶叶和丝绸,今年的生意倒还可以做,至于明年、后年,就不好说了。
江南这个经济发达、人口稠密的鱼米之乡被新帝“经济制裁”之后,竟然罕见地出现了用人慌,粮价也开始飙升,部分地区甚至闹起了饥荒。
这并非什么不可能的事,现今的江南的粮食耕作面积并没有人们想象中的多。江南自古多才俊,才俊多,有功名的人就多,有功名的人多,乡绅世族就多。那些乡绅世族占有的土地长期不纳税那粮,官府也就管不着他们种什么。
官府不管,自然什么东西利润高他们种什么。
这么一来,种桑种茶的人多,种粮的人就会变少,收成不好的年份,江南地区甚至要向其它地区买粮。
今年本就雨水不丰,现在又没法从其它地方买粮食,可不就闹起饥荒来?
于是人口流失愈加严重。
当地的乡绅世族都郁闷坏了,大家都觉得那位慎郡王简直就是一个瘟神!
慎王府也犯难啊!
难得李炽年纪不算太大,头发白了近一半。他如今唯一可以依仗保命的就是手里的那十六万军队,可如今手里没钱,那十六万军队军心涣散,根本就没有几个是愿意为了慎王府卖命的!
说到底,他们是朝廷的军队,慎王是个王爷,又不是皇帝!皇帝跟王爷干起架来,他们当然听从皇帝的调令,不然不就成了谋反了?
又不是活不下去了,谁没事做谋反的事儿啊!
于是归属慎王府统领的三十四卫十二所的指挥使和千户们,有一大半都向北京上了表忠心的折子。更过分的是南京朝廷大半的官员们也多数都给肃王上了折子,表示自己是朝廷的官员,愿意听从朝廷的命令,镇江和扬州的知府更是在折子里哭爹喊娘地控诉慎王如何不仁不义,逼着他们对百姓横征暴敛云云,给慎王头上扣了不少屎盆子,请求肃王下令捉拿慎王回京,总之就是想方设法要把未来新帝的眼中钉赶紧送走。
不然好好的江南生生要被糟蹋了。
肃王看到南边来的折子,只觉好笑,拿给李昭瞧,问他什么想法。
李昭笑笑道:“先由着他们自个儿折腾一阵,江南的乡绅世家也该好好收拾收拾了。这么好的一块地方,竟然收不上多少税来,当朝廷都是瞎的!”
废太子那儿越是害怕,就越要在扬州和镇江收税养兵。
部分想要趁着废太子自乱阵脚大捞一笔的将领和士兵化身兵匪,以收税的名义到处抢劫。
好好地鱼米之乡,又是风调雨顺的好年份,竟然到了闹饥荒的程度!
两镇大量活不下去的自耕农和佃户们逃出江南。
肃王这边不慌不忙组织人手给从扬州和镇江逃出来的流民安排落户。
新的兵工厂要招人,江南那么多能工巧匠不用起来简直浪费。
是铁匠的几乎部都去兵工厂报道了,枪炮要造,火药也要造,大周朝几代皇帝做梦都想把鞑子彻底赶出北部草原!
织造业的匠户,则就近落户在南直隶周边,由官府组织开新的工厂,毕竟南直隶地区乃是生丝产地,若是把丝织工厂开到别出去,不方便。
至于农户,肃王打算将他们统一迁到小琉球去。
所谓小琉球,就是后世的台湾岛。此时的荷兰人还没到岛上来,土地肥沃,气候宜人,一年可以种两季水稻。
肃王命欧少峰带着愿意去小琉球垦荒的,到小琉球的西部沿海地区落户。
虽然岛上有少量东番土著和零散的倭寇和海盗,但这边有两万战斗力爆表的南洋水师驻军,他们不敢来西海岸,所以大家很安。
去小琉球落户的待遇十分优厚,落户头半年的口粮完由朝廷赠送,田产按照人头数免费分发,头三年还不用交税。想要买牛或是农具的,可以向皇家钱庄贷款,可以选择按月还、按季度还或是按年还,偿还周期可以选择三年、五年或是八年,年利率分别是百分之五、百分之六,和百分之八。
多数人都选择按五年按季度还这种。
当然,还有一部分富户也想从扬州和镇江“润”出去,他们一是害怕慎王缺钱了再来盘剥,二是害怕肃王当真举兵南下,直接在南直隶打起来,所以收拾家当,变卖家产,跑去其它地方安家。
这可把肃王殿下乐坏了,当即装模作样地让宁三和广宁侯刘荣分别从天津和登州带兵前往山东南部的兖州去。
七万卫所兵压在南直隶周边,还是带那种恐怖大炮的七万大军,吓得更多江南大户连夜召开家族会议,讨论变卖房产赶紧带着金银细软逃跑的事。
万一打起来了,大军过境他们有可能什么都留不住!
肃王这边立刻命现在的东厂提督杨公公秘密前往扬州和镇江,组织人手低价收购那些富户抛售的田产、房屋。
肃王一边派人低价抄底买地产房产,一边又十分“仁慈”地放慎王府里的女眷、公子们,去扬州与慎郡王和李晟相聚,将兄弟情义做漂亮了。
事到如今他也不怕那位了,谁叫老爹生了老四这么个耿直孩子呢?
叫他来奔丧,他还真来!
原本按照景宁帝的意思,他是想要厚葬的。
但肃王因为大哥手上还有一封传位诏书的事,气得把赔藏品消减了一半,若非陵寝老早建好了,他甚至想把老爹陵寝的规模缩小一半。
简直就是个劳民伤财的糟老头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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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月的时候,皇室成员统一不再披麻戴孝,但衣着还应以素色为主。
宋清月还想着妇科医学院招收女学生的事儿呢!
每天跪在灵堂里,脑子里就在琢磨这事。
想了一个多月,终于想出一个损招来:她让肃王殿下帮忙张贴一张皇榜,就说自己有隐疾,想找医术高明的医女看诊,能治好者赏金百两!
到时候人来了,把她们一圈,强制入学!
肃王看着大儿媳妇一副人畜无害的乖巧模样,笑得差点把老腰闪了。
“老大媳妇,你就不怕别人传你的流言?”
宋清月无所谓地哼了一声,能说她什么?
无非就是说她不孕不育生不出孩子急眼了呗。
这点流言蜚语她怕什么。
只要能达到目的,她向来不在乎过程,理科生就喜欢最简单直接的方式!
粗暴一点也无所谓。
李昭在一旁抱着手臂摇头,娘子大人要做什么,他是无力阻止的。肃王呢,其实性子跟宋清月差不多,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啊,可以说宋清月的性格非常对肃王殿下的胃口!
抛开利益相关,肃王殿下现在在个人情感上也是真心有点喜欢自己这个大儿媳妇了。
宋清月提议的第二日,皇榜就贴了出去。
不到半个月,太医院隔壁的妇科医院大厅里就聚集了超过五十个前来给宋清月看病的人。
这其中有宣称自己家里有祖传秘方的,有生养嬷嬷,有接生婆,甚至还有尼姑和女道士!
不过她们来了之后是肯定不能直接见到装病的宋清月的,先是由白嬷嬷考察一下她们会不会写字。
能读能写的被内侍们带去王府的客居住下,不会写字的就直接让走人。
妇科医学院不负责教人认字。
接着,白嬷嬷回去见一见这些人,旁敲侧击地问问,是有秘方还是过来跳大神的。
若是准备过来跳大神,那就打哪儿来的,回哪儿去吧。
妇科医学院不收神棍。
有个半老的道姑带着仙丹自信满满地过来,在跟白嬷嬷喝了一次茶之后就被墨竹通知说是可以打包回去了,气得当即跳起来,大声嚷嚷着要求见世子妃。
“贫道还没见着世子妃呢!你们凭什么让我回去?”
墨竹笑了笑,一点不客气地说道:“世子妃说了,她不见骗子。”
那道姑的脸色当即就变了,双目圆瞪怒道:“骗子?贫道乃是灵济宫宫主座下第一大弟子,道号元蕴!你去问问这满京城的权贵,有哪家夫人不认得我元蕴的!贫道算到你家世子妃虽是大富贵的命,却命中有劫,贫道是来帮她的。你今日若是赶贫道离开,他日遇劫,可就悔之晚矣!”
这道姑这么一说,墨竹还真被唬住了。
她虽然心底里依旧觉得这道姑就是个大忽悠,不过她还是回去跟世子妃说了说。
宋清月听完,嗤笑一声:“她那种人不过就是靠着名气活着。既然她这么想蹭我的流量,行啊,看看她能不能算到自己命中也有一劫。”
说罢,墨竹瞧见世子妃嘴角勾起一抹邪恶的微笑来。
三日后,元蕴成功见到了宋清月。
一见面,元蕴便道:“世子妃一瞧便是命格极贵之人!不过,您命中有劫。世子妃的姨娘是否在怀您之前流产过一个男胎?是你那未来到世上的哥哥阻了世子妃您的道。”
宋清月撑着脑袋看着她笑,手里把玩着李昭送来的新发带,对那道姑的话,不屑一顾地嗤笑了一声,问道:“若是您说错了,生我那姨娘从前没有滑过胎呢?”
那元蕴道姑高深莫测地笑道:“这滑没滑过胎,您回了娘家,一问便知。”
她说完这话,还一脸自得,不料宋清月忽然就变了脸色,啪了一声伸手将几上的茶杯挥落在地,她站起身大声道:“曾大人!麻烦出来一下!”
这时,只听屋外有人轻巧落地,好似是从屋顶上蹦下来的。
接着曾茂枝便走了进来。
宋清月指着元蕴道:“把这道姑压下去,审问一下,她到底干过些什么,又知道些什么。查出来之后先别告诉别人,把结果交给我就行了。”
元蕴当即变了脸色,刚张开嘴想要大喊什么,被曾茂枝一掌批晕了。
宋清月看着这个面上涂脂抹粉,头上身上还挂着名贵玉石的道姑瞬间哑声,瘫软下去,嘴角翘起来。
“曾大人这招可真是好用!”宋清月笑起来,还笑得特别甜美,小手臂挥舞比划着,嘟哝道:“曾大人这招可真是好用!拖下去吧。”
元蕴被带下去之后,白嬷嬷拍着胸口道:“好在世子妃心性坚定,不然奴婢方才都要被那道姑给骗过去了!”
宋清月叹口气,心里只觉得那道姑应该帮着贵妇们干过些上不得台面的事情,这些贵妇中,有可能还包括梁氏。
宋清月是挺要手里握住点那些夫人小姐们的把柄的,但她不想知道梁氏的啊!
诶,她心里难受。
她打算从曾茂枝那儿拿到口供之后就把口供锁进箱子里。
若是没人惹她,那就将那口供一直锁在箱子里。
可要是有人不长眼的要来招惹她,宋清月就把小本本拿出来,翻翻看,上头有木有那人的黑历史。
这道姑的事只是个小插曲,现在最重要的事还是医学院招生的事!
宋清月想要招至少五十人的,跑来想给宋清月看病赚赏钱的有七十多人!
可去掉不认字纯粹过来献偏方的,去掉各种算命画符咒跳大神的,去掉年纪太大的,挑挑拣拣竟然最后只剩下三十六人!
宋清月下决心,这三十六个人,她一个也不想放跑了!
于是宋清月找李昭这个比自己更笋的家伙密谋了一下,如何强制性把这三十六个人骗进医学院。
李昭手里剥着今年从南边送来的第一批荔枝,剥好后塞进宋清月嘴里,道:“这还不容易?把她们关起来,让他们签契书,留在医学院念书,等出师了就给她们授官。不肯签契书的关到她们愿意签为止!”
“这么粗暴?”宋清月张口咬住李昭剥好的荔枝,瞪圆了眼睛。
“跟她们说,只要她们留下来,咱们给她们在家乡立表彰牌坊,让咱爹亲自写。要还不够的话,若是她们家中有父母兄弟的,父母可以接来京城给落户,家中有兄弟的找个好地方安排念书。这要再不愿意,就放走吧,还留着做什么?”
宋清月眨眨眼,随即甜甜笑起来,用还带着甜汁水的嘴在李昭嘴角吧唧亲了一口:“阿昭哥哥好厉害!”
李昭得意地哼哼,鼻子都要翘到天上去了,睨着宋清月笑得风流邪肆:“哥哥这么帮你了,可有好处?”
说着将她拉到自己腿上搂着就要动手动脚。
宋清月一巴掌pia开他的狼爪,斥道:“李大郎!你可真孝死你爷爷了!”
六月下旬的时候,那群人在王府的客院住了将近半个月了,还没见到传说中患了隐疾的正主!
此时,宫里宫外关于宋清月生不出孩子的流言已经满天飞了。
宋大人着急上火,嘴角冒泡,梁氏递了几次帖子去王府,宋清月也没个回音,只差了白嬷嬷去告诉他们自己没事,请他们少安毋躁。
可宋大人还是着急啊!
一着急,目光就落在宋芊芊身上了!
实在不行,把四丫头送进王府去替宋清月生孩子也不是不可!
政治本来就是残酷的,跟皇家宗室沾边的事则更加残酷,可由不得人讲感情。
虽说手心手背都是肉,可在一个大家族里,那肉也是有薄厚之分的。
宋清月可不知道自家老爹已经开始思考这等事情了。
王府里正因为宋清月强制要求前来给自己的各位留在医学院学医而变得闹哄哄的!
“什么意思?世子妃为何不见我们?”
王府东路的花厅里聚集了三十多个人,姜太医本就有点不太赞同世子妃出的这个损招,可皇榜是新君亲自贴出去的,那就是说,这法子新君也是同意了的。
他现在面对一双双疑惑、指望、甚至有些愤怒的眼神,头皮都在发麻。
“诸位,稍安勿躁,稍安勿躁!”
“您又是哪位?”有个年轻气盛的姑娘不满地嚷嚷出来。
“我乃是妇科医院的五品院正,以及妇科医学院的院长。这位姑娘,你可以叫我姜院长。”姜子正手背在身后,对这姑娘的语气感到十分不满。
“院长大人,这半个月来,又是考察咱们会不会写字、会不会把脉,还要考察咱们识不识药的。那世子妃到底是有什么毛病也没人跟咱们说,这到底是要如何?”那姑娘说着说着,叉起腰来,态度十分嚣张。
这位姑娘,确实是有几分本事的,她家里也算是个医药世家,可她那点本事,在姜子正跟前根本不值一提。
姜子正看着她皱起眉头。
就冲她这刺头样子,姜子正就不想收她为徒。
想当年,他想要拜太医院的太医为师,那是恭敬地不能再恭敬了。
凭什么轮到他自己收徒弟了,居然还要求着别人来学?
世间哪有这样的理儿?
他真的快呕死了!
只听姜院长嗤笑一声,斥道:“就你这点本事,还想给世子妃诊脉?真是初生牛犊不怕虎,你嫌自己的脑袋在脖子上长得太牢了不成?”
这一句,吓得那姑娘连连向后退了两步,她下意识地缩了缩脖子,不服气地道:“不行,我回家还不成么?”
“当然不成!既然来了,就留下好好学吧。学成之后,不仅可以为世子妃看诊,去宫里给皇后娘娘看诊都可。”
此话说出口,花厅一瞬间安静地好似空气都凝结了。
所有人都震惊地盯着姜太医,觉得他脑子坏掉了!
那个刺头姑娘一脸看神经病的眼神看着姜太医。
“您开玩笑吧?咱们可以学,世子妃的病可等不了啊!”
姜子正帅气撩衣摆坐下,扬起下巴傲然道:“有本院正在,耽误不了。”
众人看着他的眼神更奇怪了。
那刺头女孩一脸古怪地道:“可皇榜上说,指定要女大夫啊!”
后面有别的姑娘也帮腔叫道:“就是啊,不然还找咱们来做什么?”
姜子正更来气了,这一群妇人,怎的一个个态度如此嚣张?
他被气得心底那点心虚难堪也没了,扬起下巴,厚脸皮又无赖地说道:“妇科医院正在招生,本院长瞧你们资质都还行,勉为其难地收你们为徒。你们将来学成之后,可以被皇帝陛下授七品妇科太医官职,更可为贵人们看诊。尔等还不速速跪下拜师!”
众女震惊!
一个个眼睛瞪得溜圆,都觉得这个姜太医脑子有问题!
“什么鬼?到底让不让我们见那位世子妃?她若是不来,我就回家去了!不就是百金,不拿就是了!”
刺头姑娘转身想要往外走,姜子正啪地狠狠一拍桌子:“你敢走!”
“我为什么不敢?难道……还不许我回家了?”
“你这小女子,本院正说了,学成之后,陛下会授予你们正七品太医之职!天下这等好事落在你头上了,还不磕头谢恩?”
姜子正说完,那女孩更加觉得他不可理喻了!
她叉着腰,转过身来,道:“你虽然是院正,可也不能不讲理啊!我娘已经将我许了人家了!来年我就要家去山西了。我来,是想给自己再挣一笔嫁妆银子的。若是我留下当什么学生,我还怎么嫁人?”
嘶!
“你这小女子,年纪不大,说话咄咄逼人!”姜子正色厉内荏地道。
“我这是讲理,哪里咄咄逼人了!我回去收拾收拾,这就回家去了!”
这次姜子正彻底说不出话来了,他伸了伸手,可又觉得自己不能扣着人家,不让人嫁人啊!
那他成什么了?
可世子妃给的任务也不能不管啊!
那位世子妃也是够坏的,这主意明明是她想出来的,可真要做这得罪人的恶事了,她反而不亲自出面,尽让他姜子正来做这个恶人!
可姜子正拒绝不了宋清月,他还要看陈老郎中的那箱子书呢!
真是厚着脸皮也要把人留下!
正在他急得不知如何是好之时,门外忽然有人扬声道:“姑娘莫急,听本世子一言再走。”
李昭从外头阔步走了进来。
“姑娘,不如听本世子说几句再做决定,如何?”李昭一身素色锦缎,身长如玉,身姿如松,端得一派温润儒雅。
那刺头姑娘只看了李昭一眼,睫毛便快速地眨巴起来,她有些害羞地低下头去,结结巴巴问道:“是……世子殿下?”
林万福在一边道:“知道是大殿下还不行礼?”
小姑娘立刻害怕地往后退了两步,膝盖一软就跪下了:“殿殿殿……殿下万安!草民见过殿下!”
女孩跪下,她身后那些女子便一同跪下。
李昭笑了笑,道:“不必拘理,都起吧。”
他迈步朝主座走,姜子正赶紧起身将座位让给李昭。
屋里的女孩子们还跪着呢,一个也不敢站起来。
李昭不慌不忙地撩袍坐下,内侍端来茶水,他接了茶,小啜一口,才缓缓道:“姑娘方才说,你要嫁去山西。本世子倒想问问,若是本世子想法子让你那定了亲事的未婚夫在京城落户,你可愿意留在这里学习医术?”
女孩儿跪在地上,有些不敢相信地问道:“能把我那夫君弄到京城来?”
李昭点头,问道:“你夫君可是在念书?”
“在的。”女孩道
“可考中秀才了?”李昭再问。
“还只是童生。”女孩低声道。
李昭眉头微皱,很快又舒展开来,道:“只是童生也不难,到时候本世子安排他去首善书院好了。首善书院,你可听说过?宋阁老家的公子都在那儿念书。”
“你是哪里人氏?”李昭又问起来。
“小女乃是河北宣府的。”
李昭道:“那便再去宣府给你立一块‘悬壶济世,大善之家’的牌匾,叫你父母祖宗都知道,你虽为女子,却是可以光宗耀祖!另,你若是有兄弟,便也接到京里来念书,食宿咱们由本世子还有世子妃资助,钱的事不用担心。”
女孩瞪大了眼睛,不可置信地望着李昭,根本不相信天下竟还有这等好事?
跟天上掉下的馅饼似的!
“如何,可还要回去了?”李昭看着她,一双桃花眼温柔地像是要把人吸进去,活像一只摄人心魄的男狐狸!
女孩愣愣地点头。
李昭满意,示意林万福把入学契书拿出来,让女孩现在就签字画押。
这契书上头虽然写明了入学的种种好处和福利,可也有义务性条款。
比如:从妇科医学院获得皇家医师资格证后,必须为妇科医院工作十年,十年后可自由选择留下或离开。
再比如:获得资格证之后,五年内,每月有十日必须下乡义务看诊十日,十日为平民百姓看诊。剩下的十天可以自行安排。
除了义务性条款,更有惩罚性的条款,比如若中途辍学回家,则需偿还所有助学金和奖学金。
再比如,若因为成绩太差,八年内无法拿到资格证,则要作为助理医师,在妇科医院服务二十五年。
所谓助理医师,就是护士跟药童的结合版,承担大部分脏活累活。
这契书是宋清月草拟,李昭帮她修改完善过的。
宋清月虽然爱做好事,爱操闲心,但她从不做亏本买卖。
好处给出去了,自然羊毛要出在羊身上的。
这么说吧,这玩意儿签了之后,跟把自己卖给医院也没什么两样了。
可在巨大的利益诱惑面前,女孩已经激动得晕头转向了,糊里糊涂地就签字画了押。
李昭又看向其余的人,站起身,笑道:“大家的待遇都是一样的,夫家和娘家人,分别可以安排来京城念书。若是有秀才功名的,可以直接给国子监监生的名额,食宿费用咱们包。此外牌匾也都是一样的,就立到你们祖宗祠堂的门口去!”
“可以立到夫家的祠堂门口么?”有人小声问道。
“当然!”李昭依旧笑得十分温和,用一种慈爱的老父亲眼神扫视在场的所有人,继续诱惑道:“这样的待遇也就你们了,日后再想进妇科医学院的学生可就没这样的好事了”
这么好的待遇,已经很少有人可以保持冷静,内侍们拿来契书,几乎都昏头昏脑地当即就签字画押了。
不过也有脑子清醒的,跪在地上,就是没有签字。
李昭看到她,不动声色地呷了口茶。
等到大家签完字,被内侍们领去各自的住处,林万福过去把那位留下了。
那是个看起来已经二十多岁的少妇,看年纪,应该是已经嫁人了。
“夫人为何不签?”李昭笑问。
那少妇垂着眼眸不答话。
“现在大家都走了,可能告诉本世子?”
那少妇依旧只是垂眸不打算说话。
李昭也不着急,笑了笑道:“既然不愿说,那就回去再想想,想好了咱们再谈。”
这时那少妇的面色终于变了变,霍然抬起头来,带着些许怨愤问道:“殿下这是何意?我若不签,就不让我回去了?”
李昭只笑:“夫人再回去好好想想吧,这事只有好处,没有坏处。”
还真是不签字就不让走了!
那少妇握紧拳头,面容狰狞起来,却紧紧抿着唇,眼神里满是怨恨。
李昭皱了皱眉,却依旧什么都没说,让秦吉福亲自送她回住处去。
那少妇离开后,李昭才问姜子正:“那位怎么样?可有必要非留下不可?”
姜子正犹豫了一瞬,决定如实回答:“那位邹娘子……是这些人里医术最精湛的一位,怕是家学渊源。臣考察过,那位恐怕不需要臣教什么,几乎直接就可以授官。”
李昭挑挑眉,点头表示自己清楚了。
五芳斋里,宋清月正戴着玻璃眼镜趴在桌上看李昭写的那本《方程、函数和线性规划》。
说实话,宋清月觉得李昭写得特别好,至少若是换成她自己,她没法子把一本数学书写得这样精彩。前半部分一步步的推导过程写得详细而清晰,由易到难,由浅入深,徐徐过度,就算是个不太聪明的人,认真看也可以看明白;而后半部分关于数学模型的应用写得妙趣横生,宋清月自己就读得津津有味。
不得不承认,李昭这厮的管理经验和社会经历比起宋清月来确实要丰富得多。这人不仅聪明还爱动脑子,凡他经手的事都被他琢磨得透透的。
这样聪明又认真的人,偏偏长得还帅。
若非他那让人恨不得掐死他的臭脾气,宋清月肯定爱他爱得死心塌地。
不然上一世的孟晚枫怎么就能被李昭哄得团团转呢?她又不傻。
哎,人无完人,至少他比起从前来已经长进不少了,宋清月灌一口闷茶下去,这么安慰自己。
李昭拿着三十五份签好的契书进屋,见宋清月真认真看自己写的书呢。宋清月原本就是个冒着仙气的小美女,如今天天穿着一身白,简直就是天仙本仙!
李昭看得一阵恍惚,见小仙女抬起头来望向自己,顿时呲出一口大白牙,得意地道:“为夫写得如何?”
他下巴一扬,放佛在说:来吧!使劲地夸赞你夫君!不要害羞,尽情投来崇拜的目光吧!
宋清月看他那臭屁样子,到嘴边的夸赞又掉回肚子里去了。
她拿下眼镜,不屑一顾道:“得意什么!这种简单的东西要是都写不好,趁早拿根绳子吊死自己算了,活着都是浪费粮食!”
李昭没有听到想象中的夸赞,立刻收起他得意的下巴,狐疑地盯着宋清月瞧:“娘子这是……小日子提前了?”
宋清月哼一声,理直气壮地道:“没有!就是看不得你得意!”
啧!
“还说不是小日子提前了!”李昭不在意地走过去,把宋清月从椅子上提溜起来,坐下去,再把宋清月放自己腿上,动作行云流水,一气呵成。
啊,月儿这张脸真是越看越美。
眼睛、鼻子、唇儿,像是老天爷费劲了心思精心雕琢而成。
那细腻雪白的后颈简直就是艺术品。
李昭瞧得快痴了,眼底简直要冒火,可到底顾忌还在孝期,最后凑过脸去狠狠亲了几口。
宋清月嫌弃地擦着脖子上的哈喇子,瞪李昭,真怕这狗子因为守孝憋得又要发疯拆家。
李昭早习惯她的嫌弃了,跟没看到似的,压下心中邪念,打怀里掏出那一沓子签好的契书交到宋清月手上,嘚瑟道:“三十五份。”
宋清月立刻不满地撅起嘴:“三十六个人呢!少一个!”
李昭如实报告:“那位邹娘子大约祖上出过太医,恐怕有过什么事,叫她对咱们宗室有意见。为夫让姜子正去说服她了。若再说服不了,便只有月儿妹妹亲自出马了。”
宋清月不高兴地哼哼,她不就是怕御史骂自己才让李昭去当恶人么。
反正李昭脸皮厚,还是肃王殿下的好大儿,被骂两句不碍事。
过了两日,姜子正亲自去见那位医术颇为精湛的邹娘子
邹娘子见只有姜院长一人在跟前,便索性敞开了说:“不满院正大人,草民……不愿侍奉贵人!”
姜子正笑了:“邹娘子说不愿侍奉贵人,却又揭了皇榜跑来。这又是为何?”
邹娘子皱眉半晌才道:“我夫君欠了大同毛家的印子钱。当初只借了十两,只半年就要我们还一百两!我们还不起。家里需要银子。”
姜子正道:“那邹娘子不是更该留下么?”
邹娘子还是摇头,想了又想,忽然下定了什么决心似的,站起身来,给姜子正跪下了:“不瞒院正大人!我原本不姓邹,乃是姓周!”
“周!”姜子正好似明白了什么,瞳孔骤缩。
邹娘子道:“想必大人您也知道了,我祖父乃是三十年前被赐死的周院正!当年到底出了什么事,想必大人有所耳闻,这宫里哪是那么好待的地方!”继而她又是叹气又是摇头的:“家父乃是周院正的长子。自从我祖父去后,家父就立了家训:我周家医术不为功名利禄,只为救济苍生。”
姜子正被邹娘子一席话说得有几分感慨,宫里的腌臜事,的确不少。
不过,他呆在肃王府这些年,却是不同的。
这么些年来,王府内几乎没出过什么摆不上台面的腌臢事,肃王殿下虽然无情,却是最个公平不过的人,手腕又厉害,就算是王妃也不敢在他眼皮下面做什么。
他相信肃王是不同的,那位世子妃更是不同的。
于是他劝道:“邹娘子,这妇科医院乃是世子妃提议所建。既然娘子习了医术,依我看平时也没少给人看诊,那便是娘子有一颗医者的仁心。世子妃如今建这样一座医院,也是怀着这样的仁心。给女人授官,也是那位世子妃的提议!”
可邹氏还是坚决摇头:“我要救济百姓,便是不要那劳什子官位亦可以救济百姓。可若有了那官身,我便是宫里的奴婢!到时候哪位贵人需要我的时候,难道还由得我拒绝?”
姜子正语塞。
邹氏说的是真话。
太医地位高,却也难为。
一时间竟也想不出说服她的理由来。
人家不要功名利禄,你有什么办法?
长叹一口气,只好摇着头出去。
让世子妃亲自过来试一试吧,他可真的尽力了。
隔日,姜子正去了熙光殿的书房,向宋清月如此这般说明了邹氏不肯留下的顾虑。
宋清月啧了一声,起身道:“成,我去会会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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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