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年初一,近十年内,疏梁县的县衙破天荒地在这一天开了。
孟永贵一路喊着冤枉,被柳宽扭送进了衙门公堂,引得零星几个过路的百姓无比好奇,忍不住跟上去准备看个究竟。
这个时节,皂班衙役们都没到齐,所以公堂上显得有些冷清。
但核心人物知县老爷陈怀敬已经换好了官服,阴沉着脸在桌案后严阵以待,有这一点就够了。
柳宽将孟永贵拖到公堂下,把人摁在地上,没好气地往上翻了个白眼,“姨父,您也就只会苛待家里人,谁大年初一的不是老婆媳妇热炕头?别人也不找,非得霍霍我!”
陈怀敬却没有和他插科打诨的心思,挥挥手,“一边儿待命,等会还有你忙的。”
柳宽嘟嘟哝哝地走开,但也没敢真的撂挑子不干。
全国的公休日还要开衙门审案,他也有些好奇,到底是什么案子让自家姨父这么如临大敌。
听到柳宽这拉家常似的语气,孟永贵也心里稍安定了些,在心里唾弃了一番陈怀敬这个老不死的屁事多,但脸上还是赔了几分笑。
“知县老爷,这大过年的,您把我传来是做什么?”
陈怀敬一拍惊堂木,“少嬉皮笑脸!明人不说暗话,大胆孟永贵,竟敢盗取他人菜谱据为己有,还敢公然售卖,你可知罪?!”
孟永贵心里发虚,呵呵干笑,“没有的事啊,知县老爷。上个月您不是都判完了吗,就是廖家偷了我们家的菜谱,然后反咬一口说是我们偷的。
“我们拿回去,那哪能叫‘偷’呢,明明是物归原主嘛!白纸黑字,案卷上都是这么写的嘛!”
陈怀敬冷笑,“谁跟你说廖家了?”
孟永贵愣了愣,“那……”
陈怀敬一摆手,从后面转出一名小厮,手中的上菜盘上放着两只碟子,里面都是香气四溢、色泽鲜亮的酱色肉片,闻着就让人胃口大开。
可孟永贵看到那两盘肉,却一下子脸色变得奇差,脑子里只剩下一个字:
悔!
他也真是太过心急了,虽说初一至初六衙门休沐,可到处走亲访友的那么多,肯定有人会互相送礼啊!
陈怀敬盯着他,“孟永贵,你可认得这是什么?”
孟永贵用力咽了口唾沫,决定装傻。
“启禀知县老爷,这是……小人从南边来的行商口中,得知的一种肉的做法……小人按照他们所说,又考虑咱们北方人的口感,进行了改良,起名‘玛瑙肉’进行售卖……
“对,改良!小的是有改良过的,这怎么能算是偷盗呢!”
陈怀敬眼中掠过一道精光,“改良过就不算偷盗——可是这样?”
“……是,小的真的有改良过。”到了现在,孟永贵也只能硬着头皮接着说下去。
陈怀敬冷笑,“好,把人带上来!”
孟永贵一个哆嗦,下意识地回头看去,却发现两个快班衙役将自家怀孕的肉……大儿媳许氏带了上来。
“见过知县老爷……”孟家大儿媳许氏颤巍巍地跪下,然后向身边的公爹投去疑惑的目光。
孟永贵正想出言安抚,就听陈怀敬淡淡地道:“许氏,本官体谅你身怀有孕,起身赐座,再赐卤肉一盘,以免饿到腹中孩子。”
许氏刚被搀扶起来,听到“卤肉”二字尚未反应过来,小厮就端着刚刚的两盘肉走了过去。
孟永贵大惊失色,“大人,这使……”不得啊!
但话还没说完,旁边的柳宽已经眼疾手快拿一块脏手帕将他的嘴堵上。
闻到那熟悉的香气,想起公爹之前的警告,许氏还有什么不明白的,讪讪地道:“大人,这肉……民妇孕后胃口不好,见不得荤腥……”
陈怀敬冷冷地道:“本官赐的肉,还有拒绝的道理?还不快请孟许氏吃卤肉!”
旁边又走出来一名丫鬟,拿起盘子里的筷子,一手夹了块肉,另一手用力地扣住许氏的下巴,强行要将肉塞进她嘴里。
孟永贵嘴里堵着手帕,又被五大三粗的柳宽用力扣着肩膀无法动弹,看着这一幕简直目眦尽裂,嘴里发出“呜呜”的声音。
“饶命……大人饶命……”许氏吓得涕泪横流,事到如今她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她发出一声尖叫,“知县老爷明察,此事和民妇毫无关系啊!是公爹……不对,是小妹,给公爹弄来的方子,说能做出非常好吃的肉,但妇人不可多吃,其中一味药会引起流产……”
事关自己腹中胎儿的性命,她只能认怂了!
孟永贵登时停下挣扎的动作,瘫在地上。
虽然心中已经知晓真相,但亲耳听到犯人嘴里的招供,陈怀敬还是心中生起一阵寒意。
他疲惫地揉了揉眉心,正要出声带下一个证人,却见一个丫鬟匆匆而来,焦急地道:“老爷,您快去看看夫人吧,夫人好像急得晕过去了!”
若是细看就会认出来,这名丫鬟,正是先前被纪氏派去安顿廖常喜一家人的丫鬟花卿。
看到来的是她,孟永贵暗暗松了口气,紧绷的身子好歹松弛了一瞬。
“什么?夫人现在如何了,可有请大夫?”听到自家老妻晕倒,陈怀敬焦急地起身走过来。
花卿低着头,“已经派人去请了,但今天是大年初一,也不知哪家大夫肯来……老爷您快去看看夫人吧!”
陈怀敬二话不说,提起官服下摆就往后衙走,迎面就看到小儿子陈华清匆匆走来。
“父亲,您可来了!娘亲在这边耳房里呢,您快随我来!”
“好好,我这就过去。”陈怀敬关心则乱,脚下都有些踉跄,走路带起的风把花白的胡子都带得飘扬起来。
陈华清和花卿走在后面,对视一眼,不约而同露出笑容。
妻子身边的丫鬟,自己疼爱的小儿子——两个人一齐现身,纪氏的病情还能有假吗?
“夫人,你怎么样了?”陈怀敬冲到耳房门口,推门就往里走。
忽然,一股浓郁的香气扑面而来,陈怀敬登时失去了意识,软倒在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