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老者枯槁的脸上渐渐恢复血色,朱标大松口气,温柔地笑问道:“老人家!你这多久没吃过馍了?”
“记、记不清了!大概三四年没有正经的吃食入口了。都啃树皮、吃野草……”
“那看来,连猪肉都没见过了。”朱棡不识相的插嘴道。
朱棪恨恨地瞪了这小子一眼:“老四!不说话,也没人当你哑巴。”
“是啊!已经有十多年没有闻到肉味了。”
老者惨笑声回味着,他身旁的小女娃却脑袋一歪,天真的说出与爷爷相悖的话语。
“不嘛!爷爷。咱们家吃过肉,今年春天才吃过一回呢……”
老者顿时呼吸一滞,痛苦地捶打心口,明显是有着什么隐情。
朱棣最忍受不了欺瞒,当场高声斥责:“老头!你孙女都说吃过肉,你这谎也撒得太拙劣了吧。”
“太子殿下啊!”老者却是对着朱标扑地哭诉起来。“小民真没吃过肉啊……”
“小民的孙女虽然吃过。可那不是什么猪肉、狗肉,是、是人肉呐!”
朱棣闻言,更是气得直跳脚:“什么?人肉你也敢吃,你他娘是畜牲吗?”
朱标已隐约明白了什么,压抑着怒火,低喝道:“老四!给老人家道歉……”
随着老者声泪俱下的自白,朱标、朱棪明显看到的是,被逼上绝路的劳苦大众的一个缩影。
去年除夕前两日,老者即使挤干了血,也救不回他的二孙子,身旁这小妮子也奄奄一息。
虽说这是个女娃,但他全家上下就剩这么个种。
为了她活命,老者只得拿二孙子的尸体,去跟隔壁家换个死孩子。
他们吃他家孩子,孙女吃对方家孩子。
老者扭头抱着皮包骨的女娃,泣不成声:“妮子啊!你那会吃的是,隔壁家的三哥呐……”
小女娃怔怔直瞪两眼,眸子中迅速溢满恐惧的色彩。她“哇”一声就大哭起来,边哭边咳着。
未几,小女娃连刚刚吃下去,还没来得及消化的馍碎都给呕了出来。不难想象,隔壁家三哥,也曾在她心中占据着重要地位。
自己为了活命,竟把最要好的哥哥给吃了……
联想到这儿,莫说朱标、朱棪浑身直起鸡皮疙瘩,就是朱棢、朱棣几人,也为之侧目落泪。
“对不住!妹子。哥哥不是有心的……”
尤其是朱棣,更满怀歉意对小女娃说。他天生就怕被人逼着自揭疮疤。
然而,人往往是越怕什么,就越会遭遇到什么。
朱棣遇上了,但凡知道你犯错,就算剥皮实草,也要逼你与你家人认错的亲爹朱元璋。
无所不用其极的锦衣卫,就是被洪武皇帝这样塑造出来,俨然就成了他性格的投影。
朱棣蓦然浑身一激灵,不知怎么地,他感觉二哥这次回来,也好像开始有这种趋势。
朱标仰天长叹道:“兴,百姓苦;亡,百姓苦。车上也有肉,都取出来,分给这些百姓吧。能不能马上给他们煮了吃?但最好不要砍了这周围的树。”
他早就发现,竟有几棵枯木在寒风中,奇迹般的抽出了些许嫩牙,就好像在兆示着扬州将会重新振作起来,甚至于枯木逢春,往往会长得更为繁荣。
护卫领了命,却有些犹豫,这枯树不能砍,草也没有一棵。叫人要怎么烧火煮肉啊?莫非要脱了衣服去烧。
朱标确实有这么个念头。可他要烧的并非衣服,而是打算拆了车去烧。
正当他抬手指向一辆小宫车时,朱棪也拍了拍手上尘土,站起身来,吩咐道:“派几个人,跟我上山拾柴火吧。”
“老大!心善是好事儿。可太过无度的善,那就是纵恶啊!”他踱步到朱标身边,用手肘捅了捅这位大哥。
他小声劝道:“别忘了!您可是咱大明未来的皇帝。多少还是得顾着点自己的形象的……”
朱标一见朱棪这认真的神情,愣了愣,才明白过来,自己确实是忽然脑袋一热,善心太过泛滥,有些失了身份。
“老二!哥知道错了。不过,就算这样,也你用不着亲自去拾柴火吧?”
“我想看一看这扬州的山山水水!看看到时候要怎么开垦,才能让这河道重现活力,让农田得以灌溉。”
朱标这下子更觉纳闷了:“你要了解这些干嘛?老二。哦!我记得了。前几天听爹说……”
“你不想封王,想跟他讨个小京官当当!你莫非改变主意,想来治理这扬州府?”
“果然是我亲哥!我想搞什么,都逃不过你的法眼。”朱棪由衷的乐呵一笑。
“我感觉爹可能想把治理扬州竖立成标杆!反正我是在养病阶段,闲着也是闲着……”
朱棪商量似的继续说:“帮咱爹分忧分忧,岂不是更好。老大!你要当我是弟弟的话,待会可要多替我美言几句啊!”
说完,他没再管傻了眼的朱标,冲在旁边、同样震惊莫名的三个皇弟眨了眨眼,便带着几个护卫向西北进发。
扬州西北十多里地没什么大名头的山,只有一座清代起才口口相传,唤作“蚂蚁山”的“小土丘”。
小山上倒有一处声名显赫的所在,叫“雷塘”,唐武德五年,一代雄主隋炀帝被李渊改葬于此。
史书更载,贞观十八年,扬州长史李袭誉引淮子河水成渠,又筑勾城塘,以灌良田八百顷。
朱棪自认为,可以毫不夸张的说,没有这小山雷塘,养活不出扬州西北十数万平民,光靠东南的大运河,扬州根本不足以在唐称“扬一益二”、“富甲天下”。
而他要治理扬州,首要任务就是重新贯通雷塘,使城西北河道农田再现活力,而后召回流亡百姓垦荒。
有粮食有人气,才是扬州重建的基础,才可以借扬州运河瓜洲段互通有无,逐步建设为海上丝绸之路的第一港口城市。
而在朱棪上山的同时,朱家随巡的几个皇子间,已经炸开锅了。
“大哥!你可别听二哥的糊话啊。他现在最需要的是休养身体!”最紧张朱棪的,还是朱棣。
朱樉也附议道:“就是说呀!什么治理扬州?这儿这么糟,二哥只会打仗,能成什么事儿了。”
“其实嘛。你们都没必要瞎操心,父皇肯定是不会同意二哥这么干的!”朱棢懒洋洋的打着呵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