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了几步就看见莺时和她的小丫鬟坐在廊庑间,好像在说体己话,郑询躲到暗处默默注视主仆俩。
“夫人今日好像护卫都换过了,怪吓人的,咱们要不赶快进去休息吧。”小珍站在莺时身边,脆生生说道。
莺时趴在栏杆上,仰头看着月亮,柔声说:“小珍珍,我想再坐坐,今晚的月色很好,总是不忍心辜负。”
“可是今晚那件事情,总是让人担忧。”小珍扶着她说道,“想来也是这个侯府里才加强防卫,夫人你说侯府不会出事吧?”
郑询站在一边,眉头微蹙,不过回来晚些他竟一无所知。果然侯府的下人都十分懂规矩,郑询轻笑一声,立时留心听起来。
“侯府有事如何,谢氏有事如何,生灭荣苦周而复始,家族和王朝的命运都是如此。今日还是鲜花着锦烈火烹油,明日或许就是大厦倾颓奔逃不及。忧心总是没有尽头的,所以何必让自己这般辛苦呢?”
莺时说的风轻云淡,郑询听着,却兀自黯然神伤起来。
月随云走,不一会儿就照亮整个回廊。阴影消失,在无处可躲。
小珍看见回廊不远处站着一个男人,不禁叫了一声,护到莺时身前。此时因男女有别离得远,院中护卫一时半会儿时赶不来。莺时也站了起来,紧张地看着那边。
真是疏忽了,郑询轻叹一声,从柱子后走出来。
见是他,莺时却松了一口气,欠身行礼,“原来是郑大人,大人安好。”小珍小声嘟囔道,“哪有正经人大晚上在后院闲逛的。”虽然不情愿,还是跟着欠身行礼。
郑询拱手说道:“今日月色甚好,所以出来走走。是在下莽撞,得罪夫人了。”
“大人是府上贵客,未曾逾礼,自然是无妨。”莺时回得体面,合乎身份也进退有度,挑不出一点错误。
郑询看了看她,容貌丝毫未变,仍和当年一样,只是更温和平静,再无一点那个家中骤变惊慌无措的女孩的影子。
已是时过境迁。
当年大家对此唯恐避之不及,那时他也人微言轻,她哭着来求,可他没有办法帮到她。现在她已经是为他人妇,他自己也已有家室,其实也本来也没有什么关系了。
郑询望向月亮,心里突然澄明起来,转而轻笑一声,“时辰不早,祝夫人好梦,在下告辞。”转身离开,十分干脆。
莺时欠身回礼,恭送他离开,“愿大人好眠。”一阵风过,又缓缓停下。
其实那天在河边她也看见一个少年,站在河边喂马。风吹起他的发,他就任由它去,自由而洒脱。他的衣裳比不得同行好友,可既不奴颜婢膝,也不傲慢狂妄,眼睛明亮得像天上的繁星。她一眼就看见,不自觉笑起来。
诗书雅集上相遇,上元节的兔子花灯,还有七夕时的酥糖,她很开心能遇见一颗少年热烈的真心。
只是这份热烈敌不过皇帝降罪的圣旨,它太脆弱了,世家权力倾轧落下的泥沙也足以将它压垮。
莺时看着他远去的背影,垂下眼叹了口气。他自有他的山河锦绣。而她,若无意外,此后终身都将在这小小院落,举目间只有这四方的天空。
小珍看见夫人怔失神,小心翼翼问道,“夫人?”
她回过神来,轻声说道,“不过是一时想到故人旧事罢了,我们回去吧,天凉了。”伸出手让小珍扶着她,缓缓回到自己的院子。
明月走过重云,又是清宵。
房檐之上,一个暗卫默默观望着,一切归于平静后,轻轻从房檐上走回西院。
天边未明,和往常一样,谢明懿已经起来梳洗好。他轻轻抚了抚她的脸,沉思一会儿,整了整衣服轻轻出去了。
草上结了严霜,寒气盘踞在地面上,一不留神就顺着腿蔓延而上。
回到书房,身着夜行衣的护卫已经候在里面,见侯爷过来,下跪行礼,低声问安。
谢明懿坐到椅上,用披风将腿盖住后,示意他起身。
“昨天晚上如何?”谢明懿低头煮茶,缓缓问道。
“昨日明昱公子虽然询问过,但听闻侯爷亲自处理,便不再多说,歇在正室处。”暗卫站起身,立身站定回复道,“郑大人在院子里见到了明昱公子的侧室夫人。”
谢明懿没有抬头,低头往茶壶里加了一勺蜂蜜,轻轻搅动着说:“那他们做了什么?”
“郑大人起先站在暗处默默看着,后来于侧室夫人互相问好之后便没再做什么。倒是侧室夫人望了郑大人许久,才转身回到院中,瞧着两人并非完全清白。”
听到这里,谢明懿低头想了想,突然微微一笑,将勺子拿出来放到一边,轻声说:“这么多年,还是很重情谊啊。昨夜幸苦了,好好休息。”
“多谢侯爷,属下告退。”那护卫拱手行礼,退了出去。
谢永进来,躬身附在谢明懿耳边低语道:“贵叔回来了,最迟午膳之后,就会过来了。”
“好,我知道了。”重整精神,谢明懿说道,“一会我们到侯府正厅去。徐嬷嬷呢?什么时候能过来?”
“已经派人去请了,今日下午就能有消息。”谢永低声说。
谢明懿点了点头,起身出去了。
徐翾晨起梳妆,木棉替她打水洗脸,木槿在一边替她梳头发。
“夫人头发好,想来日后定然是有福气。”木槿轻声说着,手法也很轻柔,“今日夫人想梳什么样式?”
徐翾把玩着一枚嵌珍珠的金簪,想了想说:“木槿我想知道原来锦瑟夫人都喜欢什么样式?”
木槿轻笑一声说道:“锦瑟夫人身子娇弱,也不喜欢太重的发饰,故常只用一根玉簪半绾着。”
徐翾“哦”了一声,长眉微微一挑,将手中的珍珠金簪递给木槿说道:“那我要梳个高髻,带上这个,不要太素净。”
木槿一愣低声应了,一双巧手上下翻飞,徐翾瞧着镜子昂着头,抿嘴笑起来。
谢明懿站在窗外,看见她那些小心思,不禁眉目舒展,轻声笑出来。谢永和兰溪站在一边,却也觉得欣慰,主子确实比前些年的要明朗多了。
静静看了一会儿,谢明懿转过头轻声说:“好了,过来看看我也就放心了。我们去正厅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