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日的黎明,一如既往的清凉舒爽,带着点琥珀色的浑浊,令人百看不厌。
李西屏站在窗前静静地等待着;此时,他的徒弟还在梦会周公。
均匀的呼吸声让李西屏有点恍惚,好多年前,师父是不是也这样等待过他?
这会儿还在做梦吧?我的傻徒弟,也不知往后你的人生会是怎样的?希望,希望为师还能继续参与。
唉,李西屏有点忧郁!
从小看到大的孩子,明日就将离他而去。年轻时,总觉着万事都在掌握之中,什么事都能信手拈来。越长越老才知道,人连自身都不一定能掌握呐。
此次奔赴北境,回不回的来还两说呢。
左掌下意识的轻轻摩挲剑匣,冰凉的触感让他的思绪渐渐回转,一瞬不瞬的盯着眼前的剑匣,莫名冒出一个念头:我不曾达到的长生境,我这傻徒弟说不定能够一够?
旋即摇了摇头,李西屏不禁哑然失笑。名传天下的林院长都不曾达到的境界,怎么好指望这孩子?
只是,怎么会冒出这样的念头?
似是在回应,剑匣粗糙黝黑的表面似有光芒一闪而过。
李西屏瞪大眼,不可置信的眨了眨,大概是幻觉吧?到了这境界,怎么还会有幻觉?
陆斩慵懒的翻了个身,睫毛微微颤动,随即睁开了眼,略微失神。
貌似还很迷糊,下一刻又闭上了双眼。
这小子,怎的如此惫懒。李西屏右手抬起又放下,这都什么时辰了?
业精于勤荒于嬉,此时不起来修炼,还要等到什么时候?这都跟谁学的?
嗯?
师父过来了?大概是睡迷糊了,这个时辰,师父还没睡醒呢!
陆斩心安理得的继续睡去,丝毫不知身外事。昨晚彻夜修炼,今日理当好好休息一番。师父说的这叫啥,劳逸结合嘛!
眼见陆斩的呼吸声再次陷入悠长,李西屏可忍不下去了,“徒儿?该醒来啦!”
一动不动,气氛稍微有点尴尬。
李西屏撇撇嘴,少年人贪睡是可以理解的,只是声调不自觉拔高了些,“小斩,师父给你送大礼来啦!”
大礼?
师父的大礼!陆斩瞬间清醒起来,利索的一跃而起,嘴里念叨着:“什么大礼?”
左右一瞧,师父的大饼脸近在咫尺,似乎有点阴沉沉的?
李西屏又是好气又是好笑,抬手就是一个重击,“臭小子,还不把口水擦一擦,像什么样!”
陆斩被他一巴掌拍的差点滚下床去,却毫不在意。随手擦了擦口水,挣扎着要爬窗。
李西屏略带嫌弃的一把推了回去,“先去洗漱,待会儿来湖边找我。”
说完,干脆利落的转身离去,不给陆斩说话的空档。
这个老男人!陆斩幽怨的看着他离去的背影,确切的说,是他手上提着的剑匣。
动力往往源自于喜爱,陆斩看到剑匣的那一刻就知道,师父要送“剑”给他!
鲜衣怒马,仗剑江湖,可不就在眼前了么!听了那么多评书故事,眼瞅着自己都要当主角了,陆斩心中那叫一个激动!
名剑,咱有了!衣服那都好说,裁缝铺子里多的是,可这骏马不便宜呐!有点名气的马,那都是按百金来算的。
陆斩飘忽的眼神,越过李西屏的肩头,逐渐延伸到了结界入口。
那里正趴着一只大狗,这会儿正百无聊赖的翻着身。
虽然距离太远看不清,但这并不妨碍陆斩的决定。老黄丑是丑了点,总比自己走路强,至少不花钱不是?
很自觉的,陆斩主动忽略了老黄的臭脾气。有目标就行了,一切都好说。
沉浸在意淫中的陆斩,眼见李西屏渐行渐远,立马打断了自己的规划,转身洗漱去了。
做人不要贪心,贪多嚼不烂。一步一个脚印,先去把剑拿到手再说!
后山小湖边,李西屏一身青衫随风摆动,双手负于身后,下巴微微抬起一个完美的弧度,正静静地望着天。
韶华易逝,想当年青春年少时,身旁得围着多少莺莺燕燕!
可惜,如今年近四十,仍孑然一身,可叹命运之多舛。
正当李西屏独自伤春悲秋时,陆斩很不合时宜地出现了,“师父,太阳出来了,咱往树下躲躲。”
李西屏一个踉跄,双手好一番扑腾,好险没摔进湖里。
待站稳了身子,他恶狠狠的瞪着陆斩,“小小年纪就畏寒怯热,平日里怎么教你的?”
恶行恶相的李西屏还是很有威慑力的,陆斩识趣的低着头认错,“是是是,师父说的对。咱还是办正事儿吧!”
先把剑拿到手再说,晒会儿太阳有啥,谁有功夫计较这些细枝末节!
“你...”,眼见陆斩乖巧认错,李西屏顿感拳头打了棉花,这无处着力的感觉,还真是令人难受。
呼,李西屏重重吐了口气,索性不再纠结些有的没的。
左袖一甩,身旁的黑色剑匣一越而出,扑倒在陆斩面前,发出“砰”得一声。
陆斩发出一声欢呼,一下扑了上去,摸摸索索的上下翻找。
好一会儿,才在底部发现了锁扣。轻轻一扭,只听得“啪嗒”一声,剑匣终于要展露真面目了!
怀着激动的心情,举着颤抖的小手,陆斩郑重的将剑匣缓缓揭开。
一旁的李西屏亦是老怀大慰,抚着短须面露微笑。
拢共就这么一个徒弟,他高兴了,可比自己开心重要。
然而,不出意外的话,真有意外出现了。
下一刻,师徒俩人的笑容凝结在脸上,显得呆板而生硬。
洞开的剑匣中,赫然躺着一把锈迹斑斑的铁剑。剑穗早已失色腐朽,轻轻一碰便化作灰尘。
距离剑格一尺处的剑脊上,依稀能看得清一个“浩”字。
陆斩哆嗦着抓起这把“名剑”,已是欲哭无泪。我的仗剑走江湖,我的鲜衣怒马!
这把破铜烂铁算怎么回事!
愕然半晌,李西屏也算缓过神来。稍稍思量一番,已是知晓原因。
隔绝尘世数十载,又无持剑者日夜源炁洗练,再是名剑无双,也禁不住岁月侵蚀。
古往今来,世上多有好事者,编些奇遇传记哄骗世人。
诸如,名不见经传的小子,掉落悬崖获得前人传承,功法、名刃唾手可得。不过数载,便可一跃而起,成为顶尖修士、人上人。
哄得多少无知少年,总想着不劳而获,做着白日梦,不思进取!
讲道理,前人功法或有微妙可借鉴处。然时光变迁,后浪推前浪。
几百几千年前的东西,要么已被淘汰,要么修补融入新的功法。
这一点,李西屏一直就很清楚,天下没有一部完美无缺的功法!
清晖传承这么多代,上上下下多少人。皆是站于前人之肩膀上,修补、更变功法错漏之处,才有的今日之传承!
兵器亦如是,同样的道理。离开了剑主,普通兵器本身就无法主动吸取源炁,更别提维持自身锋芒。腐烂腐朽,亦在情理之中。
即便有道器如眼下这浩然剑,因自身材质之故,能主动吸附少许源炁。
然道器再是有灵,它毕竟不是人!
无法做到规整的温养、修补自身,才变得如今日这般!
能达到如人一般灵性有意识的,那大概得是仙器才行呢,反正我老李活了大半辈子还没见过呢。
看着徒弟呆呆傻傻的模样,李西屏顿感头大如斗。该怎么解释呢?
李西屏徒然慨叹,上天也太过残忍。赋予了自己如此英俊的面容和天赋,却要剥夺一些自己的急智。
“师,师父,这还能用吗?”
陆斩可怜兮兮的眨巴着双眼,一副生无可恋的模样。
“呃,这个,这个嘛...”,李西屏急得直挠头,这能咋说?
洗洗还能用?
“名剑有灵,虽暂时蒙尘,但灵性依旧在。若能手不离剑,日日以源炁洗练温养,焕发自身灵性。他日,必能重新绽放光芒!”
林久章踏波湖面之上,正缓缓走来。一袭白衣飘飘,足下水波潋滟。清风徐徐,沐浴在骄阳下的他,恍若谪仙入凡尘。
师祖要是年轻点就完美了,这是陆斩此刻唯一念头。
“再好的剑,落到凡人手中,也不过是破铜烂铁。名剑,皆因人而生。持剑者,才是主角!”
“切莫太过倚仗外物,他日你功成名就之时,这把浩然剑才有出头之日!”
听到林久章的话,陆斩的双眼陡然亮起。抚摸着剑身上斑驳的锈迹,心中暗暗下定决心。
他日俯瞰众生之时,必手持此剑!
眼见陆斩的目光变得坚定,李西屏师徒相视一笑,只是这笑容略微怪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