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栋很不起眼的民房,屋里冰冷异常,仅有一盏微弱的烛光。
餐桌之上,放着三叠小菜和两碗米饭。
汪秉忠走进一看,是一碗腌菜,一尾小鱼,还有一碗白菜。
“杨公,这大过年,怎能吃的如此寒酸!”汪秉忠看着桌上那寒酸的三道菜肴,不禁有些心疼。
白发老人借着微弱的烛光看清了来人的脸。
“是行莆来了啊,吃了没,来,坐下一块吃,素心,给你汪伯父盛一碗饭来!”
“哎,汪大人您请坐,我这就给您盛饭!”
汪秉忠一看赶紧摆手道:“不用不用,我今天来就是请你们跟我一块去过年的,素心,快给你爷爷拿件外衣披上,莫让他着凉了!”
少女一听是要出去吃,顿时笑了。
女孩从屋内拿出一件旧棉袄给白发老人披上,扶着老人的手道:“爷爷,汪大人叫咱们去吃团圆饭呢!”
白发老人起身笑了笑,说:“这哪里好意思呢,我一戴罪之人,岂敢如此啊!”
嘴上说着不好意思,但是身体却很诚实的站了起来。
汪秉忠上前扶住老人说:“杨公这是说的哪里话,满朝上下谁人不知杨公正直清誉,我素来敬仰杨公为人,今日乃除夕之夜,卑职特请杨公前往相见一人。”
“哦?是何人啊?”
“今日袁州之主!”
白发老头一听到这几个字,顿时神情愣了一下。
“你说的是反贼莫问?”
汪秉忠点了点头。
白发老头的表情变了,他用一种捉摸不透的眼光看了一眼汪秉忠,说:“看来行莆已经归顺于反贼了吧?”
汪秉忠再度点了点头。
白发老头见状叹了口气,道:“好吧,就带我去与他相见,我倒是想看看能把谢学龙给打败的人,到底是何模样。”
“素心,扶我出门!”
白发老头撇开汪秉忠搀扶的手,叫来自己的孙女。
莫谦在府衙等了不到一刻钟,便看到汪秉忠带着一白发老人和一妙龄少女来到府衙后堂。
白发老人还未进入后堂,在门口忽然身体不适,开始剧烈咳嗽。
莫谦一看赶紧起身走出后堂来到三人身边,看着白发老人关切的问道:“老人家,你没事吧?”
老头咳喘了好一阵后,他的气息才渐平缓。
汪秉忠此时也赶紧站了出来介绍说道:“主公,这位便是卑职的好友,杨老先生。”
“哦,原来是杨老先生,还请入座。”
老头听到汪秉忠称他主公,不禁抬头看了莫谦一眼,这一看莫谦如此年轻,顿时心中微微吃了一惊。
莫谦招呼老人坐下,对门口的仆役吩咐道:“去给老人搬个火盆来!”
老人身边的少女听到莫谦的话,不禁对他投去了一个感谢的眼神。
莫谦此时也把目光投向了老人身边的少女,发现此女子长相居然甚美。
再看到少女的目光后,莫谦也回了一个微笑,然后便转过头去了。
原来是莫谦刚才看到老人的身体在发抖,再看老人身上的衣着,猜测老人受不住冷而咳嗽的。
没一会,仆人便端着一盆碳火来到内堂,放在了老头的身边。
火盆一端到身边,老人马上忍不住把手伸过去烤火,等到一会血液流便全身之后,老人顿时觉得身体好多了。
有了精神的老头转头看了一眼坐在主位的莫谦,心中有些诧异。
“想不到打败江西巡抚谢学龙,占领袁州一府四县之地的反王,居然是一位年纪不到二十的年轻后生,真是令人佩服!”
莫谦赶紧拱手回道:“老人家谬赞了,学生不过是侥幸而已。”
老人点了点头,说:“年轻人不必如此谦虚,我听闻莫公子也是读书人出身?”
莫谦笑了笑,“学生秀才出身,曾在县学读过几年书。”
“哦?既是秀才出身,公子为何会行造反之举?”
莫谦想了想,说道:“学生斗胆敢问老先生姓名!”
老头愣了一下,而后笑了笑,摸了摸下巴上灰白的胡子说道:“老夫姓杨名鹤!”
杨鹤!
莫谦心里头琢磨了一下这个名字,不一会便恍然大悟。
他赶紧起身,来到老头的座位面前,深深的一躬到底。
“原来是前陕西三边总督杨大人,学生未能远迎,还请杨公恕罪!”
“岂敢岂敢,老夫一戴罪之人,当不起大王如此大礼!”
“哎,杨公此话差矣,学生敬佩杨公为人,而今天下盗贼四起,陕西流寇作乱,大明朝廷竟无一人敢为国做事,杨公不知兵,却毅然挑起这副胆子,如此忠肝义胆,如此敢于担当,学生心中是万分钦佩。
早听闻杨公巡居袁州,学生早就想亲往探寻,奈何众多要务在身,没法脱身。”
杨鹤听到莫谦这么夸奖他,顿觉眼中微热,他想起了几年前的经历。
那时候陕西地方扰攘,自己顶着三边总督的职位就职陕西做招抚工作。
可是奈何朝廷既没钱又没粮,流寇们没多久就又造反,搞得朝廷群臣纷纷弹劾自己,导致自己落了个充军袁州的下场。
如果不是自己孙女在身边伺候陪伴他,怕是自己早就已经死在袁州了。
少女看老人流泪,赶紧递过一块手绢过去给杨鹤擦眼泪。
“爷爷,过去的事就过去了,咱不去想好吗?”
杨鹤擦了擦眼泪,眼睛盯着眼前的莫谦。
“莫公子真如此看待老夫?”
“当然,陕西的事,根本怪不到杨公的头上,杨公性情耿直,是在朝廷得罪了人,这才遭至朝廷群臣的弹劾。”
杨鹤听莫谦说的话,心里头如同找到了知己。
“想不到我杨鹤在官场历经半生,居然都未参透这其中之事,莫公子年纪轻轻,三言两语便能直书朝廷的利弊。
莫公子如此大才,不为国效力真是太可惜了!”
莫谦听到这话冷笑一声道:“杨公此言差矣,这大明朝早已病入膏肓,无药可救了,依我之见,不出十年,这大明朝就要亡。”
杨鹤听到这话顿时脸色一白,他问:“莫公子何出此言?”
莫谦拱拱手道:“杨公,我有四大理由。”
“老夫洗耳恭听!”
“其一,土地兼并严重,大量无地流民造反。
当今天下,官僚士绅几乎占据着天下十之有八的土地,其中以藩王为最甚。
太祖皇帝为了子孙后代世代享福,让朱家的子孙不缴纳赋税,开国初始或许可以,然则几百年后呢?
当今天下,朱明皇室子孙已逾百万之众,然而这些人却一不生产,二不纳税,朝廷每年还要花费巨资养着他们。
其次,陕西等地自天启年便旱灾严重,然而朝廷非但不尽心赈灾抚恤,反而变本加厉的向百姓征收重税,百姓所负担的税负是越来越重,朝廷甚至还每年增加辽饷,如此倒行逆施之举,百姓焉能不反!
其三,朝廷大臣不思精忠报国,却内斗严重。
每逢天下出事,朝廷上下大小官员皆以自己本身利益为主,没有几个官员愿意为天下苍生考虑。
朝堂上下党派林立,人人都在想着怎么捞钱,却无人想着怎么救国,如此官僚,再大的国家也非生乱不可。
其四,崇祯皇帝刚愎自用,优柔寡断,刻薄寡恩,无法担当起一个皇帝应该负起的责任。
就拿杨公总督陕西一事来说,皇帝让杨公总督陕西三边军务,用以招抚陕西流寇。
可是呢?朝廷却拿不出银子拿不出钱粮来招抚,今日把流寇们招抚了,却不给田亩,不给口粮,不给种子耕牛,这让这群流寇何以为生?
流寇们降而复反,朝廷官员们立刻把责任指向了杨公你,而崇祯呢,身为这起事件的最终决定人和负责人,却无法站出来为自己的臣子说上一句公道话,反而还把您充军袁州,这样的皇帝,焉能为我中华之主乎?”
杨鹤愣住了。
“说得好!”杨鹤身边的少女鼓起了掌,给莫谦投去了赞赏的目光。
“爷爷,莫公子说的没错,这大明朝早就没救了,您这辈子为大明朝鞠躬尽瘁,可是您都得到了什么?皇帝对您不公!”
杨鹤的脑子此刻似乎宕机了,他还从未听过如此大逆不道的话。
半晌过后,杨鹤才缓过神来,他朝莫谦拱了拱手,说:“莫公子高论令老夫茅塞顿开,老夫多谢莫公子解惑。只是老夫有个问题想问公子,不知方不方便!”
“杨公有何问题但问无妨!”
“老夫想问,莫公子认为,当今天下大势,最终是何人才能扫清六合,席卷八荒,成为这天下之主呢?”
说完,杨鹤便把目光投向了莫谦,在场众人的目光也都纷纷投向了他。
莫谦想了想,回答道:“杨公,在座诸位,如若我不起兵的话,这天下八成会落入关外建奴的手中。”
“哦,何以见得?”
“李自成张献忠高迎详等辈,皆流寇出身,此三人非救世之主也。
大明积重难返,崇祯无力回天,大明也无力续命。
只是那关外的黄台吉,此人允文允武,鹰扬天下,一向以入主中原为最终目标。”
“那看来这黄台吉是必取代我大明一统江山了?”杨鹤问。
“非也非也,那黄台吉虽是雄主,但是他运气不好。”
“哦,怎么个运气不好?”
“他遇上了我,而我,乃是他命里的克星!”
“扑哧!”
杨鹤身边的少女笑了。
“你这人好生不要脸,哪有如此自夸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