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行人过赤眉江,找不到船是预料之中的事情,但楼松早有准备,赤眉大营的官船就等在江边,直去渔村。
大船没法儿停在渔村的小码头,只好放下小船送几人过去。
就连官船上的兵卒都觉得这属于多此一举,明明全是神仙,飞过去不就行了?非得弄这麻烦事儿?不够折腾折腾的。
但这不是嗖一声飞过去的事儿,这是送陶茶回家。
小船停靠码头,渔村村民对这个「大难不死」的姑娘并没有什么好脸色,瞧见刘景浊跟钟伯漕,更是神色不善。
钟伯漕问道:「你在村子里很不受待见吗?」
陶茶摇摇头,苦笑道:「我一个没嫁人的姑娘,上哪儿招人嫌去?」
刑寒藻则是走上前牵住陶茶的手,轻声说道:「不管他们,你家在哪儿,咱们先带你回家。」
陶茶点了点头,领着几人拐弯抹角去往自家宅子。很快就到了宅子,但大门紧闭,任由陶茶怎么去敲门都无人答应。
受了这么大委屈,几次三番自尽都没哭的姑娘,这会儿终于忍不住了,皱着鼻子,蹲在门口哽咽了起来。
钟伯漕皱着眉头,上去一脚踹开大门,冷声道:「人呢?闺女回来了,不晓得来看看吗?」
明明都没了那头欺负人的赤眉龙王,怎么还这样啊?
但刑寒藻很快就想通了其中关节,她看向刘景浊,轻声道:「是不是他们并不愿意相信神通广大的赤眉老蛟,就这么死了?」
刘景浊轻声道:「可能只是习惯了,一时半会儿改不过去而已。」
所谓愚昧也好,去迷信某种事情也罢,都不是一蹴而就的,是在多年之中,祖祖辈辈传下来的。
有些传承,传下来的是技艺、规矩、德行。而有些,传下来的只是一种骨子里的恐惧。
这种感觉刘景浊大概可以明白,就如同平妖道的孩子打小儿被刘景浊三个字吓唬,长大了要是真跟竺束一样碰见真实存在的刘景浊,不吓到背过气去才怪。
但赤眉江两岸,最早的恐惧,在光阴加持之下,已经扭曲成为信仰了。
刘景浊示意刑寒藻扶起陶茶,也把钟伯漕喊了回来。
他走到门口,缓缓拉起门,对着陶茶说道:「不行就先跟着钟伯漕去霜亭山吧,等以后你爹娘的心思变过来一些了再回来。」
钟伯漕挺喜欢这个姑娘的,想的是带回霜亭山,给她找个师傅,让她好好修炼。
没想到陶茶起身擦了擦眼泪,看向刘景浊,轻声道:「学医能治这病吗?」
刘景浊摇了摇头。
陶茶再问:「学武呢?」
刘景浊摇头又点头,轻声道:「能治一半。」
陶茶深吸一口气,「那剩下一半,要去哪里治?」
刘景浊轻声道:「剩下的,如同建房子一样,一砖一瓦去填补,可能要耗费些日子。」
陶茶擦了擦眼泪,点点头,对着钟伯漕说道:「恩公,我不想待在九和国了,对不起。」
钟伯漕笑着摇头,「那有啥对不起的,但你一个凡人小姑娘,不待在九和,你上哪儿去?」
说话时是看向刘景浊的,意思是刘兄你神通广大,想个招?
刘景浊抿了一口酒,想来想去,还是说道:「一来是,我也只能给你找个暂住之地,二来是,路途过于遥远,你一个凡俗姑娘,恐怕一生都走不到。」
哪成想钟伯漕笑着说道:「我送她,再说我也刚刚好想出去逛逛。霜亭山,我回去也免不了一通责备的。」
刘景浊还真就好好想了想,但在这青鸾洲,熟悉的地方压根儿就没有啊,与那绿坞
湖,也就是点水交情而已,至多厚着脸皮跟人说一声,让陶茶暂住,怎么好塞个人进去?
想了想,刘景浊以心声与二人说道:「只有一个去处,西边儿的绿坞湖,而且只是暂住。等待一年多时间,等我家渡船到了青鸾洲再返回之时,跟着去中土吧。到时候可以选一选,看看你想去什么地方。」
你家渡船?去中土?还可以挑?
钟伯漕讪笑一声,问道:「刘兄缺人不?」
刘景浊哈哈一笑,已经迈步往回走了。
一番插科打诨,总算是让陶茶稍微好了些。
其实这个敲门不应,也在刘景浊预料之中的。
重返官船之后,刘景浊便瞧见了江对岸,有人支起了帐子,不知在煮酒还是煮茶。
刘景浊轻声道:「你们先回吧,晚些时候我手书一封,你们准备好了之后就可以动身。」
说罢便瞬身而起,脚踏水波,顷刻间落在帐外。
这位平西王,第一句话就是:「愚民而已,有什么好救的?为此弄得我九和不安,这算什么?」
也不知怎的,刘景浊忽然想起云冭县的姜桃叶。
刘景浊迈步走了过去,问道:「一个傻子,就可以为几个聪明人而死吗?」
吴篆淡然道:「与你无甚好争辩的,来这儿就是告诉你一声,过江龙做了自以为是的行侠仗义之后,该走就得走了。」
刘景浊眯眼一笑,迈步走入军帐,淡然问道:「要是不走呢?」
说话间他已经拿出一根香,点着后插在一旁。
刚刚放晴不久的天空,再次积起阴云。这个年头儿,是累死九和国各地山君龙神的年头儿。国运凋零,必然会惹来天象不稳,各地神灵就得时时刻刻注意自己辖地山水变化,然后施法去调节。
吴篆讥笑一声:「真境而已,有一把专门克制妖族的剑,再就是个剑修而已,就敢在一尊炼虚面前,如此托大?」
刘景浊只是盯着那一炷香,同时漫不经心道:「你我无冤无仇,奉劝一句,假如九和皇室舍得下本去与百姓共渡难关,那如今不失为一个好的中兴机会。」
话音刚落,刘景浊叹息一声,只心念一动,周遭便如同琉璃碎裂一般。
一柄飞剑划过,虚空中一道白衣身影就这么被逼了出来。
刘景浊心念一动,清池折返回来悬停一旁,他轻声道:「你的阵法,对我来说就是小孩子过家家!再告诉你一句,事不过三,你已经没有作死机会了,烦劳惜命些。」
就这星星点点外露的煞气,已经让那位范首席喘不过气了。
还是吴篆笑着挥手,那位范首席身上压力这才减弱几分。
吴篆轻声道:「我也说,事不过三,事已至此,我九和皇室那边我会知会,不会怪罪任何人,但是你,不要让我再见到。」
刘景浊充耳不闻,只是看向那根已经烧了多一半儿的香。
吴篆还在喋喋不休,「做人得实际些,我不是妖族,也不怕你一身煞气,就你那飞剑,我真不放在眼里。以后要是还让我见到你,就别怪我不讲道理,我也不会管你是哪家山头儿的天骄,我吴篆此生,就喜欢杀天才。」
这狠话放的,刘景浊无动于衷。
撂狠话的人没等来回应,多多少少有些恼火,但刘景浊就是只盯着香,压根儿不搭理他。
直到那柱香烧完,刘景浊这才叹息一声,扭转过头,灌下一口酒。
「老蛟是你从哪里找来的,那金刚降魔杵上有无刻着什么咒印之类的?」
吴篆面沉似水,「你可真是找死啊!」
话音未落,只听见一声轰隆巨响
,帐子与那范首席几乎同时被一股子罡气掀翻出去。此时地面已经如同蛛网一般蔓延出去数十丈,蛛网中心,有个年轻人手按中年人头颅,将其死死抵在地上。
「都说了你们豆腐脑和着屁捏成的境界,本就稀碎,还跟我逞能?」
吴篆脸贴着地,脸色难看至极,「小子,你在……」
又是一身巨响,蛛网再次增大,吴篆已经深处坑中,半死不活。
那位范首席都要吓傻了,平西王,那是我们九和国第一人啊!就这么,被人两拳砸晕了过去?
刘景浊拍了拍手,嘟囔道:「浅水塘里王八多,我说怎么小小九和还有炼虚?修境不修力,这炼虚,也就能忽悠人了。」
这吴篆真要跟老蛟交手,孰强孰弱还真不好说呢。别说比寻常炼虚了,怕是比百节的真境还差不多。
只是,图疾终究还是没来啊!都给了一炷香时间了,总不能上赶着求着他来吧?
人的心气一旦坠下,再想捡起来,可真不容易。
刘景浊轻声道:「带着你家平西王回去养伤,顺便告诉那位吴太后,不要为难楼松,大国皇帝我都杀了不少,别说这屁大点儿的九和国了。不过要是她不听,你就告诉她,可以往中土发兵,去把我家乡推平吧。」
那位范首席心惊之余,也唯有臊得慌。
说什么三日灭大瑶,一天平推醒神王朝的,确实是九和其中一位先帝。
但那位先帝,脑子本就不好,小时候听人说九和是天底下最强大的国家,他就真信了。
结果……闹了这笑话,都给外界笑话了接近一甲子了。
他瞬身进去大坑,扛起吴篆,顺便为其检查伤势,不看不知道,一看着实吓了一大跳。zbr>
骨头全断了,经络断了大半,黄庭宫受损极重,这……没一年半载的功夫,怕是养不好了。
他转头看了看那道远去身影,唯有苦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