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兴欢是两天后的傍晚回来的。胡子碴在黝黑的脸膛冒出来老长。脸上的黑灰被汗水冲的一道一道的。绸布长跑都跑了丝,中间夹着不少草叶树棍。整个人看上去像是逃难路上刚躲过野兽,又遇到了抢劫的。
她原本没什么精神,也没忍住,笑出了声。
“小欢欢,你这样子像是受辱的小娘子。”
他甚至都懒得搭理她,只歪在扶手椅上,闭着眼睛皱着眉头。
“可有我二弟、三弟的消息?”
“天门山不是那么容易被破的,你就放心吧!至于风公子,他还在定王府内,已经开始喝固本培元的药,好了大半了!怎么忽然问起他们?”
“没什么!”
见她不愿说,他也没追问,又兀自捶胸顿足的。“唉,你说?我这儿到底出了什么问题?怎么查什么都查不着?”
“朔日阁主业是经商,针对的消息、人没有太过隐秘的,你的人也没有经过特别的训练。对上那些背景强大,专门训练的暗卫,自然是会处处掣肘。所以我说,你总想把我拉到人前,实乃为朔日阁取祸之道。”
她抬手制止了孟兴欢,接着说道:“朔日阁救我于危难处,我哪有不思报效,反欲添祸的道理。何况,我在暗处,一样能给朔日阁增添裨益。尤其现在,你若能瞒了这许多耳目,送我回趟辽京——”
“你要离开朔日阁?师父早说过——”
“你别急啊,你听我说完。我不是要离开,我是有不得不去做的事。”
“我替你去,保证给你干的明明白白的。”
“我要做的事非我不可!”
“那就别干了!”孟兴欢气鼓鼓地,起身就往外走,差点和跑进来的小厮撞个满怀。他气不顺,径直啐道:“有鬼追你啊?跑什么?”
“少主,大事件。晋阳今天忽然就多了许多身份不明的人。咱们的人原本没在意,只是例行盯着。他们原本也没怎么,可刚刚忽然陆续传来消息,说他们不知所踪了。而且,而且,一些原本很正常的商铺也忽然有很多人鬼鬼祟祟地出来。”
“朝咱们山庄来了?”
“不是,是英城庄!”
“滚!那你紧张个什么劲?”孟兴欢前一秒还差点上脚,后一秒就小媳妇似的低头站在一旁。“师父,您来了!”
当真是云烨,她便也笑眯眯地迎上去:“阁主!”
她执了一个晚辈的蹲礼。云烨虚虚一扶,便缓步往里走,手里还拿着一个锦缎包袱。
她偷眼看过去,总觉得云烨虽看上去依旧平静,但宽袍大袖、仙风道骨之下似乎和之前不一样了。
“兴欢,你去让你师兄师弟们先把各自手下的人手集结集结,再让他们到集英殿等着!我和无思说几句话就过去!”
孟兴欢吃了一惊。他长这么大,集英殿聚集的次数一个巴掌也数得过来。莫非那些人是冲着朔日阁来的?想到这个可能,他再不敢耽搁,急匆匆跑了出去。
云烨依旧不慌不忙的,四处看了看,才在下首的扶手椅上坐了。
这是想让她坐主位?这怎么好!就算他再没架子,不以恩人自居,可年纪摆在那儿,何况她怎么说也算是寄人篱下啊。
刚好他明亮的眸子看过来,那眼神实在太过诡异,笑吟吟的,透着丈母娘看女婿的满意劲,看得她讪讪地。她只好急中生智,赶紧把怀里的白狐恭敬地递了过去。
他却摆了摆手,并没接。“我已经没资格抱它啦!”
“啊?”
她正诧异,便没注意,被他冷不防一句话给问呆住。
“你能找到你师父英云翳吗?”他笑笑,又问:“估计不好找,那找你师伯英云皓呢?”
她实在没反应过来。
“看样子也不好找!没关系,用不了多久,他们自己就会找上门来。这回你知道你不是外人了吧!你看,我和你师父师伯都颇有交情,所以看顾你本就是理所应当的,你完全不用怕朔日阁为难。”
“这——,这——”
她还没这出个所以然,他又来一句,差点把她吓趴下。
“何况,朔日阁也本就是要给你的。”
“啊?”
“算了,这件事还是等你回来再细说。我现在要说的是它。”
“小白?”
“对,小白乃是九尾白狐,已经认你做主。”
“不,不!世伯,是它老过来,我真不是要夺您所爱。”
她作势又要把小白递回去。
他笑着又摆摆手。“那这件事就也以后再说。”
“啊?”
“我是要说的是那天晚上,它带你——你的三魂七魄——出去的事。对,你没听错,我说的就是那晚的事,那不是梦。也是我建议它先带你适应适应,以免你身体承受不住。”
这回她连“啊”、“这”也不说了,而是说不出来一个字了。
他又自顾说道:“但你不错,只是第二天略有些疲惫而已。”
“您是说,我那晚所见所感都是真的?”
“你们做了什么我不知道,但小白有分寸,应该不会带你经历太光怪陆离的事。所以,应该是真的。”
“那?那三弟的伤并没好,反而更重了,或许,他也没在辽京?还有二弟,那天见到的真是他?他们现在在一起?”
她实在是乱了,方寸大乱。
“无思,无思!”
云烨提高了声音,才把她叫醒。
他洒脱地从怀里掏出块幽蓝的玉牌递过来。她定睛一看,正是朔日阁的阁主令。
“拿着它!兴欢和他那些师兄弟都会对你惟命是从。你惦记的人可以立刻去寻,想做的事,也可一一去做。
哦,对了,英城庄的老庄主是个顶天立地、最值得人尊敬的人。若少庄主真遇到什么劫难,你方便的时候,可以搭把手。”
他说完便把那枚蓝玉硬塞在她手里。阁主令只有鸡蛋大小,她握在手里却似有千斤重,压得脑袋都嗡嗡响。
“别犹豫了,先去,其他的都可以回来再说。对了,穿上它!”
他把那个包袱打开,露出里面白缎,滚着白毛边的宽大披风。披风内力还有一处大大的暗袋,一看就是给白狐准备的。
“切记,无论如何,不能让它被人看见。灵龟和红丝也是!”
“您——”
“去吧!危急时刻小白自会和你心意相通,带你逃离险境。”
“是!多谢您!”她恭恭敬敬地执了晚辈礼,这才转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