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一会儿,方万庆和方万芳各抱着一瓶红酒跑了进来。
母亲和方万英在房里收拾行李,父亲躺在床上休息,只有方万水和方万力坐在大厅里的椅子上闲聊着。
方万庆跑在最前面,一前一后,刚进了门,见方万水和方万力,几乎同时叫道:“大哥,二哥。”
没等两人回答,方万庆把葡萄酒放到茶桌子上,问道:“伯父呢?”
方万力道:“在屋里休息呢。”
方万庆便跑去跟父亲打招呼。
方万芳见母亲和方万英在屋里,也把酒放在茶桌上,然后跑了进去。
这时,方文奔挑着一沉沉的担子也跟着进来,两边的竹筐上各盖着一层纱布,文奔婶端着一锅饭走在最后面。
文奔婶剪着短发,用红头绳把刘海扎到左边,她穿着一身新衣服,却都是素色浅色调,一看就是个很朴实的农村妇女。
见他们进来,方万水和方万力站来跟文奔婶打过招呼,方万力赶紧过来帮方文奔把担子卸下来。
一股浓浓的香味从纱布里飘出来,充满了整个屋子。
“哇,好香啊,都是什么好吃的?”方万力两手托着扁担问道。
方文奔没有回答,他憋住气,慢慢蹲下来,把筐搁放到地上,放稳了,抽出扁担来。
“都是些你们喜欢吃的,有窑子鸡,烤鸭,烤鹅,跳跳鱼,爆炒蟹……”文奔嫂把饭放在茶桌上,笑道,“这些都是自家养的,养了大半年,所以才有这么香。你叔说弄新鲜的才好吃,早上五点就起来杀鸡宰鹅。”
方万力迫不及待地翻开纱布,只见里面叠满了大大小小的盆子,盆子上盛着各种美味,天上飞的,海里游的,品类齐全,塞得一筐满满的,旁边还放着两只没切的烤鹅,那烤鹅烤得金黄金黄的,滴着油水,让人禁不住口水。
方文奔把竹扁担放到门后,气喘吁吁的,道:“我们今晚一定要吃个饱,喝个够。阿力,来,我们把桌子搬过来。”
方万水走了过来,道:“叔,你先休息,我跟阿力来就行。”
说着走到大圆桌前,跟方万力一起把桌子挪到大厅最中间,然后把两个筐里的东西都摆上,摆得一桌子满满的。
方文奔对方万庆喊道:“阿庆,快去把长德伯和伯母叫来,一起吃个团圆饭。”
方万庆应了一声“好。”便大步流星走了出去。
母亲和方万英听到方文奔和文奔婶过来,从屋里走了出来。
见一桌满满的菜,母亲惊讶道:“这多不好意思啊,弄这么多东西,让你们破费了,还挑到这里来吃。”
“嫂子,自己人不要客气。”方文奔道。
“是啊,你们难得回来一次,就不要客气了。”文奔婶也亲切地说道。又见方万英,心疼道:“阿英公司开得怎么样了,怎么变瘦了,也变黑了许多呀?”
方万英不想在大年三十,一回家就跟亲人说伤心事,便简单地回答道:“还好,就是要经常跑工厂,晒黑了。”
“工作忙,要多注意身体。”文奔婶道。
方万芳拉着方万英的手,天真地说道:“姐,你跟我讲创业故事吧。”
还没等方万英回答,方文奔责备方万芳道:“你这丫头,都吃饭了,也不让你姐姐休息一下,吃完饭再讲。”
方万英笑道:“叔,没事,我不累,很久没见阿芳了,我也有很多话要跟他讲。”
说完拉着方万芳到一旁去聊天。
这时,方长德走了进来,他的脸上挂着笑容,一进门就跟方万水一家人打招呼,相互寒暄了几句。
方文奔发现长德伯母没跟过来,便问道:“嫂子呢?怎么没一起过来?”
方长德道:“我们吃过了,她还有事情就不过来了。”
“这么早?怎么可能?”方文奔不信,“我去请她。”
说着正要往外走,方长德拉住他道:“我们真吃过了,就两人,简单地做一些吃了……”
长德伯母是个石女,不能生育,方长德却对她不离不弃,所以两人感情很好,是东村的典范。
方长德和长德伯母无后,平时,他们视方万力兄妹为己出,对他们疼爱有加,以前,一听他们回家,必到家里来看他们,这次却是请不来。
透过笑容可以看到方长德眼里藏着一点点的忧伤,像有什么事情发生。
方文奔误以为,方长德是因为汤成偷走了货款的事伤心。
其实,方长德和方文奔已经知道了汤成偷走货款的事。
方长德跟西村的村长陈富贵有来往,前些天早上,方长德去赶集遇到陈富贵,陈富贵跟方长德说方万力去西村带走陈贵花好几口棺材。
方长德着实被吓了一大跳,以为方万力出什么事情了。
陈富贵跟他说,是汤成偷了一百万货款,陈贵花还霸道,所以方万力才带走她家的棺材。
因为款项巨大,方长德觉得自己帮不了方万力,一时不知所措,他赶紧回来走方文奔商量对策。
方文奔建议道:“要不我先给他们打个电话看看情况,如果人没事就好,等他们回来再商量怎么办吧。”
方长德赞同方文奔的建议,这才有了那天早上方文奔给公司打电话这件事。
得知方万力他们没事,也要回老家过年,方长德和方文奔放心许多。
汤成偷走货款这件事在东村也只有他们俩知道。
方文奔缩回已伸出去的右脚,随了方长德的意,然后去屋里请父亲出来吃饭。
这时,让方长德担心的另一件事情发生了。
只听见外面几声嚷嚷,听不楚在说什么,母亲正要出门看个究竟,刚走到门口,跟急匆匆走进门的一个中年妇女碰了个正着。
定睛一看,才发现那妇女是方万力的远房婶婶,叫春花,姓杨,不姓方,是隔壁村嫁到东村的。
长德伯母跟着杨春花身后,杨春花走得快,把长德伯母甩出很远,长德伯母穿着粗气,边跑边喊:“春花,你不能呀。”
母亲不知发生什么事情,疑惑地问道:“春花,怎么啦?快里面坐。”
杨春花走得太急,差点上气接不上下去,她使劲地吞了一口口水。她辈分比方文奔还小,见了堂兄堂嫂也不打招呼,而是横着一张臭脸,直截了当道:“坐就不用了,把钱还给我就行。”
母亲完全蒙住了,在她记忆里,只欠方长德钱,没欠她的呀。
这时,方长德走了过来,苦口婆心道:“春花,我都跟你说了,这事年后再说,你看今天都大年三十了,你又不是不知道,按习俗,今天是不能向人讨钱的呀。而且,钱是我向你借的,你干嘛跑到这里来讨啊?”
“我不管,今天你要把钱还给我。”
“我真的,真的没钱呀,有的话早就给你了。”
“那你叫他们还你,你再还我。”
杨春花支支吾吾说道,她说的他们指的是方万力。
众人听听得一头雾水。
母亲问方长德是怎么回事。
方长德才说出事情的原委:
在方万力上高一的时候,家里没钱给他交学费,方长德知道后,想帮助他。可是那时,方长德没钱,便跑去向杨春花借了五千给父亲。
去年年底,杨春花向方长德讨钱,方长德承诺再过几天,再卖一批白菜就可以凑足五千,再一起还给她。
没想到的是,方长德刚蓄足了五千,遇到方万英创业缺钱。
方长德便把五千元借给方万英。
又恰逢这一年,长德伯母体弱多病,花了不少钱,因此没钱还杨春花。
杨春花每天向方长德讨钱,还说他不守信,方长德无奈之下,只能跟杨春花说了这钱是借给方万英创业的,然后向杨春花保证,到年底还她。
可是又遇到这一年常年下雨,白菜都烂在地里,卖不了钱,一年下来还是没钱还她。
在东村,除了方长德和方文奔,无人不认为,方万英当了大老板,赚了很多钱,而他们又不乐意向别人透露方万英货款被偷一事。
所以,到了年底,杨春花整天跑方长德家里要钱,又催他向方万英讨钱来还她。一天催了好几次。
直到这天,她听说方万英回来了,便跑去方长德家要钱,得知方长德在方万英家,便跑了过来。
也直到这天,方万力才知道,方长德是向别人借钱来帮助他上学的,感动万分。
方万英在一旁听懂了杨春花的意思,她跑到卧室里拿出何细妹借给他的钱来,递给方长德道:“阿伯,这是五千,还你的。”
方长德不肯接过钱,他脸上露出为难的表情,嘴巴动了几下,却不知说什么好。
方万英微笑这把钱放到方长德的手里:“阿伯,你就拿着吧,我本来是想吃完了饭给您送过去的。”
“这……”
方长德还是不肯收下。
“这什么呀?”杨春花很无奈道,“人家要把钱还给你,你却不要,你这是存心不想还我吗?”
“不是啦……”方长德想跟杨春花解释,又怕影响到方万英的声誉,憋着一肚子的委屈话说了一半,没再说下去。
方万力觉得,如果方长德不接受方万英的钱,杨春花肯定不会就此罢休,大过年的,闹得不开心不好,所以劝方长德道:“阿伯,你就收下吧。”
方长德磨蹭了一会,深深地叹了一口气,接过方万英的钱,还给杨春花。
杨春花拿了钱,母亲跟他打招呼道:“春花,一起吃饭吗?”杨春花应了一声“不用了。”头也不回,高兴地走了。
母亲看见长德伯母过来,上前去拉她进门,道:“嫂子,一起吃饭吧。”
众人也劝长德伯母留下来一起吃团圆饭,然后七手八脚忙开了:准备碗筷、盛饭、搬凳子……
这些天,长德伯母被杨春花讨债讨到心烦,如今已还清,扫去脸上的愁云,微笑道:“好,好,难得大家聚在一起,今晚得跟你们多喝几杯,欢欢喜喜过大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