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柳听完后,并没有动摇半分,张婶瞧她不甚在意的模样,忍不住靠近她的耳朵,轻声补充道:“听我男人说,渡口常年给衙门老爷塞钱,那里向来地痞流氓成群,乱的很。若是遇见匪类,自己受了灾殃,衙门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得过且过的。”
张婶的善意,记柳知道,可她实在舍不得刚到手的银子平白便宜了别人。记柳心里盘算着,家里无论是给记某抓药买新衣,还是修缮开了洞,下雨就滴水的屋顶,哪哪儿都需要用钱,她也只得能省则省。
“多谢张婶,”说完她用手捏了两把藏在胸口刚到手的十两银子,咬牙坚持道:“只是我卖菜也不是一天两天了,形形色色的人也遇见过不少。”
她微微晃动张婶的衣袖,适时撒娇道:“婶子,你就告诉我怎么走吧。若是你担心我遇到危险,心下难安,我便不为难你了,去问问别人也一样的。”记柳心知这是为难张婶,可还是作势添了一把火。
张婶不是看不出来记柳舍不得银钱,既然劝不动便也只能帮一把,如花似玉的姑娘若是出了事,家里人该有多心疼。她想了想说道:“这样吧,你在这儿呆一会,等我东西卖了,让我男人送你过去。”
能这样是极好不过的,记柳笑了,两只眼睛眯成一条缝,形成两弯月牙挂在她瓷白的小脸上。
不足半个时辰,有些大户人家的丫鬟出来采买,将张婶摊布上的紫柰都买走了。记柳看着张婶手上的钱,想想自己这两日栉风沐雨才换来十两银子,着实眼红。
张婶家在这一排格局相似的青瓦房最顶头,从外头看过去房子很小。可当记柳跨入张婶家大门,却发现里面竟有四间屋子,普通青砖铺成的路连通屋前所有回廊,剩余部分开出了假山池塘,连上外墙都种了许多花草树木。整体看下来实在算不得廊腰缦回,更不是松柏环抱,但是落在记柳眼里却是她可望而不可求的青瓦白墙、雅洁明净。
“冬日里许多花都不开,只剩下外墙的红梅和堂屋前的冬青了,”刚进屋子把男人唤醒的张婶一出门,便看到记柳歪着头打量着她家,眼里露出欢忭莫名的神色,说罢走到她身边,引着记柳进了堂屋,嘴里不忘打趣道:“满庭院的枯枝也难为你看着欢喜。”
记柳被带进堂屋后,张婶便去弄早膳了。她在里面坐了一会,就看到一个身着淡蓝色书生儒袍的中年男人进来了,经过记柳身边的时候还传来淡淡青草气息,只见中年男人脸上挂着温和的笑意问道:“姑娘可曾用过早膳?一同用些?”
“出门的时候喝了点粥,已经用过了。”这便是张伯了吧,记柳不曾想到张婶嘴里的一天到晚满身铜臭的丈夫,竟是个文弱书生,她还以为会是个精明能干的样貌。
“不过些清粥馒头,不必拘束的。”记柳转头正看见张婶端着个盘子进了堂屋,嘴里还跟她打着招呼,盘子上传来的米香充斥在屋子里,绕着她的鼻尖,浑身上下都起了暖意。
记柳舔了舔嘴唇,她想到早上喝的看不见米粒的汤水,再加上近一个时辰的赶路,肚子不断翻滚着提出抗议,她还是不好意思再麻烦张婶家了,随即克制住心头的寡淡拒绝道:“多谢两位,真的不用了。外头红梅生的娇艳,我去看看,你们慢用,好了喊一声就行。”
记柳悄无声息的咽下口水赶紧找了个理由离开,她担心再待在这里张伯张婶会尴尬,更怕肚子里的咕噜声会被听见。
记柳说完赶紧走了出去,顺手将大门带上。然后她走到湖边蹲下身子,右手按住作妖的肚子说道:“别叫了,生怕别人听不见啊。”
就在这时,张婶隔壁家的大门突然打开。“咯吱~”的声音仿佛是在给记柳的肚子打拍子。
记柳回过头竟然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从隔壁出来,神情恍惚的背对着记柳蹲下,清理着外墙种下的大蒜。
“玉姐姐?”记柳忍不住心里的激动走上前去问道,声音里还夹杂着不确定的颤抖。
眼前的女子身体瞬间僵硬,只见她抬手好似擦了一把脸,才带着笑意回头。
她疑惑地打量了一会身后的姑娘,然后问道:“你是......记柳吗?”
“是我,玉姐姐。”记柳看着眼角带着纹路的女人,没有想到张婶竟然和李玉是邻居。
“玉姐姐,自从你出嫁后,我便再也没有见过你了。”记柳被记某带到莲花村的时候,还是个刚出生没多久的奶娃娃。记某下地种菜手忙脚乱,还时常要靠着去镇子上买菜才能填饱肚子,那时候的记柳于他而言就是个累赘。
后来记某为了方便下地干活,答应李婶给她儿子启蒙认字,让李婶在他不方便的时候,照顾一下小记柳。
其实记某不知道,李婶根本不会管她,每次照顾她的都是眼前这位玉姐姐。李玉会把自己那份粥汤,先喂给记柳喝,剩下来的才会自己喝掉。
也许从某种意义上来讲,李玉两个字已经成了记柳心里母亲的代名词。
李玉有两个弟弟一个妹妹,家里过得清苦,她为了能更多照顾家里,愣是拖到二十岁才出嫁。
那年记柳正好八岁,她已经完全记事了,在乡下二十岁出嫁的姑娘几乎是半买半送的。
李玉也是这样,自那以后除了偶尔寄银子给娘家,便再也没有回来过了。
记柳也曾为了找到她哭闹过,可是接踵而来的冬日,记某在买菜的路上跌了一跤断了腿,让小小年纪的她猝不及防,疲于生计,生生收起了满身的娇蛮。
“我好几次问李婶,你嫁到哪里去了,”记柳想到李家那堆极品低头轻嗤,借此掩盖住眼底的不屑,随后才重新抬头继续说道:“她总说你嫁的很好,让我不要多管。”
记柳犹豫地问道:“玉姐姐,这些年你......过得好吗?”
看着李玉憋红的眼眶,记柳忍不住在心里抽了自己一巴掌,正准备上前抓住李玉的手安慰她,却被张婶打断。
“小姑娘,我男人好了,走吧。”
她停住脚朝张婶家看了一眼,然后对着李玉说道:“玉姐姐我要去一下渡口,马上就回来,你等我。”张伯送完她还要去上工,不能影响到他,记柳只得止住话头,不断重复着让李玉等她。
可是当记柳再次回到李玉的住处,留给她的只是大门紧闭,叩门无人回。还是张婶告诉她,李玉自她去渡口没多久便神色匆匆出了门。
记柳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才有机会再来一趟县城,不死心的厚着脸皮在张婶家等了一会,眼见着日头越来越高却始终没有等来李玉。
“张婶,这附近有什么成衣铺子么?”记柳还要赶回莲花村给记某弄点午间的饭菜,实在不能再等。
“成衣铺子?要不你去陈氏铺子看看,就从这到集市,顺着再往前过一条街就到了,很大一眼就能瞅见。”听着张婶的建议,记柳走到了陈氏铺子前站定。
这家铺子有往来接口铺面的两倍大,内里人来人往,不似其他店面需要吆喝。
记柳挑了一件墨蓝色袄子,准备去台前付账离开,便听到两个小二在那里说着不知从哪儿听来的八卦。
“你知道盛家那位小爷么?”
“盛家?你是说小小年纪调戏丫鬟,苛责下人的那位小爷。”
“就是他,刚县衙放榜,”说话的人卖了个关子,吊足胃口,继续说:“他居然考上了捕快。”
“哟,盛家小爷也能当捕快?”旁边的人突然发出一声嗤笑,道:“这不等于让土匪出来除暴安良么。”
记柳听着小二对话题中心的盛家小爷的评价,免不了生出些好奇。
盛家她是知道的,据说盛家发家靠的是十六年前去世的老太爷。盛老太爷曾高中状元,被前朝皇帝安排给太子爷教书,虽说做了太傅,但他为人刻板,不喜和那些官场上的人打交道,没多久便辞官回乡开了学堂。
盛家学堂教学不分男女不论年纪,更是不管来历,如今四国之中庆国和息烽国的皇帝均在他手下学过为君之道,不说这些就连各朝官员亦有许多是从盛家学堂走出去的。
是以,纵然盛老太爷仙去多年,盛家学堂也没了往日的辉煌,盛家依旧是深受文人追捧的百年世家。到目前为止,还有流传说:“进了盛家学堂,等于一只脚已经踩进了朝堂。”
这样的人家怎么会让后人诟病,记柳好奇问道:“盛家小爷当真如此荒唐?”
台前的小二看到记柳一个嫩生生的姑娘也喜欢聊八卦,讲的更是起劲儿:“要说他啊,坊间传闻可多了。都不是些好的,比如......”
“混说些什么?还不好好干活。”此时成衣坊内间打起帘子,出来一个女人,训斥了偷懒的小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