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夜间独属于她一人的美景,记柳微微一笑,蹲下身子,她轻轻拨动河面,嘴里喃喃自语道:“唉,爷爷和盛府到底有什么关系?”
此时她的脑子乱七八糟的,也不知道记某瞒了多少事情,这些事情会不会在未来的某一天,将记某从她身边带走?
她心中凄然,抬起头望向挂在天边的弯月,未等到她和月亮对视,目光所及之处,突然出现一道黑色的身影从湖水里爬了出来,披散着头发的站在百花湖另一端,快速冲进了对面的竹林。
记柳只来得及看见惨白的侧脸,那人便如同鬼魅一般消失不见了。
她吓得僵在原地不动,待到竹林里连竹叶的淅索声都消失不见,方才缓缓起身。
记柳努力压住嘴里即将喊出的鬼字,转过头刚想跑回客栈,不料脚下一滑扑通一声,半边身子踩进了河里。
福来客栈大堂。
小二正在打盹,明日开始就是百花节了,这两日客栈人来人往不得休息。
“嘿,醒醒,快醒醒。”小二迷迷糊糊间被扣桌子的声音吵醒,眼前的男人脑满肠肥,一看平时没少吃,衣服扣子都系错了位置。
说话间一个东西被扔到小二眼前,发出清脆声响:“天字二号房送桶热水上去。”
看着桌上的银块,小二笑眯眯应道:“好嘞,客官稍等。”毕竟掌柜的常说,在客栈花了钱的都是主子,再不爽都得忍着。
客栈内笑意盈盈,客栈外的记柳全程不敢回头,一路狂奔,只留眼睛眯了个缝,方便看到眼前的路就行。
直到彻底回到房间,靠到门上才算松了口气,她侧耳靠墙听了听隔壁,没有声响,想来记某还没回来。
她将撑在门上的手收回,却触碰到一片潮湿,忍不住抱怨:“这大半身子都湿了。”连着一个月的阴雨天气,身上总是缠着甩不掉的黏糊和湿冷,这两日刚见好,却又直直踩进了湖里。
“得去要些水来洗洗。”春寒料峭,湖水底下冷得很。
记柳换了身干净衣裳下楼,她看到小二正拎个空水桶朝厨房走,桶里还冒着热气,她问道:“小二,还有热水多吗?”她必须在记某回客栈之前收拾妥当。
也算她运气好,天字二号房要水的男人没用上多少,就抱着温香软玉睡过去了,小二忙点头应和:“有的有的,客官哪间房,小的给您送过去。”
“地字五号房,麻烦快些,多谢。”听着记柳道谢,小二作揖道了句不敢,事情赶着一处来,十分省事,他高兴还来不及。
也幸得记某腿脚不便,等他回到客栈,记柳已经摸黑洗了起来。许是太晚了,记某没来她房间看一眼,倒是让记柳躲了过去。
大清早,记柳被络绎不绝的叫卖声吵醒。
“姑娘,看胭脂么?”
“哎呀,姑娘眼光真好。这可是新颜色,抹在您脸上娇艳的跟桃花似的。”春日里的光线透着窗子照到房间里,霎时间将屋子一分为二。
清晨的光线,加上来往人群的呼喊,扰的她睡意不再,不过昨夜入睡太晚,到现在还是困意浓稠无法睁眼,她只能埋头起身,坐在床上愣神。
待思绪回笼后,她洗漱完去找小二拿些馒头,犒劳一下躁动的肚皮。
小二眼睛眯成月牙状,笑着问她:“客官为何不出去看看?虽说百花节晚间才热闹,可这些摊贩早早就来了,好吃的多着呢。”
记柳怎么会不知道外头置起了吃食摊子,可是想想外头的鸡汤小馄饨、鲜肉大包子、桂花糯米糕......
再摸摸口袋里的钱包,委实连客栈门都不敢踏出去。
她吞了吞口水,恬不知耻拿记某当幌子说:“我爷爷说,出门在外花钱要紧着点。”所以快点给她拿馒头,万一忍不住胡吃海喝,爷孙俩要出矛盾的。
听她说完,小二只道记柳真是乖巧懂事,反倒是同她一起的老头脾气古怪的很。他赶忙取来了两个馒头,记柳拿着东西乐颠颠回房了。
明明是出来游玩的,真到了该去的时候却越发不想动了。索性两人在客栈窝了一整天,直到晚间百花节正式开始,才晃晃悠悠出门。
记柳一路扶着记某,穿过两条街,看到了潮来潮往的主街道。
百花节游玩路径是由三个东西向街道串联起来的,是沿着百花湖慢慢发展而成,沿路两边挂满灯笼,街上的人群摊贩清晰可见。
记某腿脚不便,不能陪着她四处乱逛,记柳每次都会找个地方让记某坐下,自己在他附近逛着。
这次她停在了一个卖些小饰品的摊贩前,摊主热情招呼道:“小姑娘,看看有什么喜欢的。”
记柳一向不喜欢往身上挂些丁零当啷的物件,下地干活不自在。她会走到这个摊子前面,是因为看到了一个熟悉样式的脚绳。
脚绳是用红线编的金刚结,正中间挂着银色莲花铃铛,明明是简单的款式,却带给记柳莫名的熟悉感,好像这个东西该是套在自己脚脖子上的,该是套了很久很久的。
“见过串小猫小狗的,没见过串莲花的。”记柳把脚绳拿到手上,仔细端详。
摊主听记柳说完,猜她是第一次来参加百花节,笑着介绍:“应个景而已,附近编小玩意的摊贩,出了各种莲花状饰品。平常是不卖的,也就这时候拿出来图个彩头。”
记柳手上拿着不放,细细摩挲着,摊主看出她很喜欢这条,于是说道:“姑娘若真心喜欢,十文拿走吧。”
“十文钱?就这朵银莲都不止十文了吧?”记柳拎起银莲晃了晃,里面不时传来铃铛撞击莲花内壁的声音。
“您也发现了,这银莲是花苞状的,现在的姑娘家都极爱九瓣莲花状,这种不精巧,不讨小姑娘喜欢,”摊主说完,担心记柳生出挑剔,随即补充道:“其实啊这种比九瓣莲花好,少见不撞款式,里头还特意加了铃铛,走起路来清脆的很。”
记柳听摊主说的心里痒痒,不时拿起银莲晃荡,听着里面不时传来熟悉的声音,好似是在聆听佛音,将她躁动的心都安抚了下来。
她看了一眼坐在边上,拄着拐杖发呆的记某,走过去将脚绳递给他,问道:“爷爷,我想买个小铃铛,十文钱,可以吗?”
记某看着她手上拿的脚绳,从怀里掏出了五两银子交给了记柳。
“钱是你赚来的,想买什么就买什么,无需问我。”本该穿金戴银的姑娘,为着十文钱都要犹豫半晌,他真的不明白记柳为何总觉得家里没钱。
记柳早早当家,深知赚钱艰难,她握着五两银子,砸吧了一下嘴,只挑了几个碎银凑成了一两,便将剩余的银钱塞回记某手里,道:“一两银子够了,不能把钱放在我身上,不在意就用完了。”
她将钱给了摊主后,直接把脚绳系了起来,扶着记某走路叮铃作响,轻快灵动。
“你不能只知赚钱,还要学会如何用钱。若是以后我不在,你一个人怎么办?”
“呸呸呸,莫说胡话,您怎么会不在呢?”记柳听到如此不吉利的对话,忍不住制止,她看着记某,一字一句认真说道:“我是要永远和爷爷在一起的。”
记某却装作听不见,他心里清楚,是人就有分别的一天,尤其是他和记柳:“你该记在心里,毕竟你长大了,爷爷就老了,这便是注定要分离的。”
爷孙俩边说边逛,街道上的人潮突然一股脑涌来,把两人推得不住向西走去。
“这次盛家谁出来祈福啊?”记柳旁边两个十五六岁的少女,激动问道,她们手挽手努力拨开前面的人。
随后不久,“啊啊啊——”前方传来女子的尖叫声,兴奋劲儿记柳隔得老远都能感觉到。
她还听到前面传来回来的消息,某位姑娘声音响亮:“天哪,这次出来的是盛小爷,盛家大房可是第一次参加百花节啊!我真是太幸运了。”
记柳掏了掏耳朵,又是盛家小爷!她也学着这些姑娘伸长脑袋,朝着盛家的马车望去,期盼着能看见传说中调戏良家妇女却当了捕快的盛小爷。
谁知马车从记柳眼前缓慢过去,车帘子紧闭,些微闷热的天气竟是一点缝都不留:“这哪里是在看盛家小爷,明摆着看的派头么!”连个人脸都看不见,全是汗臭味,这么想见盛家小爷,衙门口蹲着不就行了。
街道上众人拥着盛家的马车,一路走到了集中放花灯的位置,正巧就是昨日半夜记柳玩水的地方。
看到那里,记柳抬头望着湖对面小丛竹林,总感觉竹林里藏着一张苍白的脸,漆黑的眼珠鬼魅般盯着在场的每一个人,她身子颤栗,阴冷感重新浮上心头。
记柳不愿再去面对那里,随即将视线转向盛家,大房的人正先后从马车上下来,为首的是盛家大房夫妻二人,传说中的盛家小爷脸上带着黑色软金面具,跟在两人后头,簇拥左右的都是小厮侍卫。
“一个个激动成这样,结果还不是戴着面具。”记柳两人本站的靠边,奈何在人群推搡下走到了前排,她本就燥热,又被人群推来推去,心下难免生出抱怨。
话音未落,人群中又传出一声惊呼,生生盖住了她的抱怨。原是赏玩的人群在盛家马车停下的时候,诡异的静默了一会,但是当他们看到跟在最后跳下马车的盛礼,周围几乎所有的女子都涌动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