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哥,我也想吃肉。”躲在不远处负责上半夜盯梢的陈八,鼻头呼哧呼哧地轻嗅,试图将空气中残留的香气尽数归于自己。
他抬起手拐子拄了两下闭目养神的陈七。
“......忍着。”
出发前,陈思绵给两人准备了糕点,陈七带出来的时候还挺稀罕,毕竟前面那群糙汉子,只有馒头和黍饼,都不用比,就知道谁怀里的更香。
可是,就在此时此刻,陈七趴伏的地方,正好侧对那张带着面具的脸,虽然看不清面容,但是盛礼周身透着餍足,嘴角勾起的笑迟迟高挂,倔强着不肯落下的模样,气得他朝着陈八伸出魔爪。
“嘶......”陈八脸皮揪起,问道:“你掐我干嘛?”
心下已安,陈七收回略带老茧的手,指向扔在一边的包袱,说:“糕点!”并示意陈八给他递过来。
“没了!”可惜,陈八伸手在包袱里掏啊掏,分装糕点的包裹摸着有点粉渣,空的让他惊叹。
在陈七的注视下,他傻气横秋,露出一口大白牙,在黑夜中闪闪发光,随后秉着死道友不死贫道的精神,立刻将锅甩出去,说:“都怪他们,吃得太香了!勾的我馋虫都出来了。”
被勾出馋虫的,岂止他一个,陈七的肚子也早就在打鼓,一刻不停,不过是靠着过午不食的毅力在撑着,如今他要盯住后半夜,终于有了名正言顺的理由打发两口,愣是因为陈八破灭了。
他们这两日的口粮被陈八一个晚上造掉了,要说这怎能不气,陈七默默翻了个白眼,深知自己的弟弟已经在不作死就不会死的道路上越走越远,遂一手点额,清晰吐出一个脏字:“滚!”话题终结后,彻底不再搭理。
如果换做其他时刻,或者换个其他人,和陈八这么说话,他必然是会劈头盖脸吵一顿,盛府最大八婆的名声可不是白来的。
——滚什么滚!你是不是不张开嘴不能说人话?!几块糕点就想让人滚,你怎么不索性滚一个做模板?让别人有样学样算了!
但是他不敢,一是因为那是陈七,二是因为一兜子糕点,只有一块不在他肚子里。
大概是陈七那边不时传来肚皮轰鸣,导致饱腹带来的泰山压顶之感更加明显,陈八藏在黑暗中的瓜子脸,透出一丝因挤压而让糕点填满食道的扭曲。
为了保证陈七不会杀之灭口,他的喉结用力滑动两下,昂起头准备先把翻涌的东西咽回去,就在此时尖锐的疼痛从头皮传遍全身,一只双腿健壮有力的白色胖鸽死死扣住了他。
“嗷~呜~”陈八越是抬头,那双爪子扣得越紧,他痛呼出声,甫一想起他们正在做偷鸡摸狗之事,又立刻将嘴捂上。
“别动。”他被陈七一把掐住下巴,乱晃的脑袋被稳稳托住,随即胖鸽就被陈七摁住了命运的身躯,除了四处乱瞟的黑豆和绷直的爪尖,其余位置都被大手掩盖。
陈七抽下硌手的圆筒,单手捻开盖子,取出纸条,虽然眼底的震惊转瞬即逝,但还是让陈八捕捉到了,他把头凑了过来。
——夫人有令,以命相护。
看到陈七怀疑的目光,他三指并拢,放在嘴边,真诚说道:“我发誓,传回去的讯息是‘某已就位,记柳欲见都城风光,沿路跟随,何如?’,若是说谎,断子绝孙!”
说完还没忍住“嗝!”一声,换来陈七再一个白眼。
陈八不可置信,他将纸条拿来,仔细看了一遍,又看一遍,啧啧摇头:“夫人这说的,到底是要我们保护记姑娘,还是大少爷啊?”
应答并未传来,他抬头一看,陈七正面无表情看向前方,睡得横七竖八的几人。
这时,陈七突然动了,他凌空蹭着地面,爬的正开心却被陈八猛地拉住:“你干什么去?”
“......吃饭。”拉住他的手瞬间松开,堵在嗓子眼的感觉至今还历历在目,若非胖鸽捣乱,怕是他们要挪位置了。
对了!胖鸽!
陈八目眦欲裂,他看到被陈七握紧的胖鸽早已做死鸟状,哆哆嗦嗦问道:“哥,你,你不会,要吃了,绵绵姐的爱鸟吧?!”
“是你。”陈七说完,立马起身,猫腰离开,全程未发出一点声响。
“?”
随着陈七一道离去的,还有他关爱智|障的眼神,而留在原地的只有满脸疑惑的陈八。
如今,只剩陈八一人在蛙鸣中监视,他无聊地咬着草根,过了许久,记柳那头鼻子嗅了嗅,翻了个身,几欲清醒,呢喃道:“好香,吃肉......”
盛礼还以为是在梦中,他睡得正酣,耳边突然传来她的声音,意识不清下,模糊应道:“没肉,乖,睡。”
“嗯......”
一段对话快速结束,就连正在守夜的衙役都没听到,陈八的周围甚至已经堆上各种野草编织的物体,有棱有角,却不成形状。
“真丑。”
躲在远处补充能量的人终于回来了,陈八不用再独守寒夜,激动万分:“哥,你回来了?”
他的眼睛搜寻一圈,问道:“胖鸽呢?不会真吃了吧?”陈七嘴上的油渍还未擦干净,在黑夜里泛着光泽,陈八看到后,着实替胖鸽捏了一把冷汗,莫不是陈七已经饿到饥不择食的地步了?
或许是腹内有粮,陈七心情好似有了一个质的飞跃,他舔了舔残余肉香,解释道:“放了。”
借给陈八十条命,陈七也不敢拿来给陈思绵砍,虽然他觊觎这只胖鸽很久了,但是只要陈思绵在,他就不敢下手,信鸽能养到胖鸽那般,委实不易,岂能轻易拿来开刀。
盯了大半夜,陈八早就困了,如今陈七也回来了,他终于能安心打盹。
他刚准备闭上眼睛,就听见陈七说:“保护记姑娘。”
冷冷的声音传来,陈八愣了一下,玩世不恭的表情瞬间凝固,他点头称是,朝着前方望了一眼,才开始休息。
也许是有了陈七的看守,夜间显得安心很多,他一觉到天明,直到被人踢了一脚。
惊醒后发现盛礼一行人已然不见踪影,他赶忙起身,惊诧询问:“他们人呢?都出发了?你怎么不早点叫醒我?”
噼里啪啦问了一大堆,让本就严重睡眠不足的某人,更是眉头紧皱,足以将夏日的蚊蝇夹死。
“走。”
陈七懒得解释,盛礼他们开始行动的时候,他以为陈八会自行醒来,谁知这人睡的跟头死猪一样,非得逼得他动用暴力。
他一边快速朝着州府的方向跑去,一边隐晦地挠了挠腰侧,心中暗忖:以后这种守夜的活,说什么也要把下半夜留个陈八,也不知为何,蚊虫光盯着他咬,陈八一点事没有,想想就晦气。
陈七越想越气,跟在一旁的陈八敏感地察觉到了,不懂哪里触了他的霉头,生怕受到毒打,愣是乖巧的全程没有开口。
就这样,两人一路无言,跟着盛礼等人到了州府。
他们直接去了刑狱司,刚到大门口,负责押送丁臣的大人们已然在门口等着了。
盛礼上前:“各位大人,属下是昭沣县衙捕快盛礼,奉命押送李玉上都城受审。”
这群人早已受到消息,负责这次押送的叫林不悔,也是州府刑狱司的副管事,兼州府司卿大人刘风的妹夫。
林不悔此人在州府颇有名望,大抵传颂的都是他为人如何谦和有礼,如何善良多金。
文月城在他出发前就有叮嘱,丁臣藏着的事,一旦被揭露,这中间牵扯到的人,不是掉脑袋,就是金玉铺路。
州府刑狱司的司卿历年做事小心谨慎,不喜冒头,反倒是自从林不悔出现后,先是娶了刘月,再是坐上副管事之位,野心不小,不容小觑。
林不悔上位后,州府刑狱司行事一改往日谨慎的作风,文月城猜测很多事情都是他在背后推动。
就拿丁臣的事情来说,若是换着以前,刘风定然是有多远躲多远,明哲保身。
可是林不悔必然不会放过此等大好机会,富贵福禄往往伴随险象环生,敢做的唯有他一人,是以会亲自押送丁臣的,也只有他一人。
“您一人押送丁臣吗?”文月城之前将猜测告知于他,盛礼起初还不信,刑狱司的人但凡动点脑子,都会知道丁臣和军营有关,绝对不是小事。
刘风再小心,也不会拿如此重要的嫌犯开玩笑,只安排林不悔押送,万一路上有个好歹,少说得搭上整个岁西州的刑狱司。
林不悔从和他们会面到现在,脸上温和的笑意便没有退下去过,如此紧要的事情,他依旧是温暖和煦:“对啊。”
“呵呵,”话音刚落,众人眼神惊愕,他笑意更深,眉眼弯弯:“不还有你们吗?!”
“可......”
本都做好准备,一路上被刑狱司的人各种打压鄙视的众人,一时间有些摸不准,自古刑狱司的大人,向来是瞧不起他们的,毕竟良籍里的人一般不屑于和贱籍一同做活。
仿佛是猜到了他们的意思,林不悔笑着打断道:“有了各位同僚,刑狱司哪还需要出多少人手,有小子一人跟在后头白吃白喝足矣!”
“各位赶路舟车劳顿,本该请进去喝杯茶歇歇脚,可奈何时间紧迫,遂小子已安排手下备足干粮,现在就出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