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立夫进入阎罗厅的时候,厅中央跪着两个背影,一壮一瘦,皆是背脊挺直。
他们身侧还站着个老头,眼睛眯的看不清眼瞳,正在呼哧喘气。
“林御医,”黎立夫上前作揖,恭敬道:“辛苦您跑这一趟了,这两个混账交给您了。”
林御医将玉牌还给他,哼哼两声,无奈刚站定气儿还没喘匀骂不动。
黎立夫没放过林御医脸上的怒色,他捋了捋袖子,走到跪在地上的两人跟前,告诉他们:“皇上要罚你们十鞭,有没有异议?”
“没有。”两人同时回答,头都没抬。
“好!”
黎立夫重新套上他们带来回复的扳指,手指微捻,左右打量两眼壮汉和瘦猴的陌生脸皮。
留在常尉府的时候,无论他们的外貌怎么改变,还是会轻视隐藏身形的重要。
他走到壮汉面前,说:“十三,两年前你和丁臣日日锻炼在一起,睡觉也在一处,他的包袱就在你眼皮子底下,居然都没发现包袱里藏着的东西,当受重惩!”
地十三双手交握成拳,举在胸前,道:“谢皇上恩典。”
他的声音洪亮如钟,和身形相配。
黎立夫勾起嘴角,他站起身,抬手朝内厅的方向弯了弯:
“注意分寸。”
里面的人没有弄出动静,黎立夫离开前,照旧对着老太医作揖告罪:“辛苦林太医了,下官还有要事处理,先行一步。”
他需要尽快赶去和盯着莫千的人交接。
......
黎立夫一脚刚跨上院子门槛,“啪!”的尖啸制止了他的下一步,仿佛皮鞭就在他耳边扬起了风尘,同时也撕裂了阎罗厅内的萧肃。
“哎呀!!你这后生打人咋这么狠?让你打,又没让你用上吃奶的力气打!!”
他突然想起来林太医还是第一次进阎罗厅,积德行善的人见到血沫横飞会是什么样子?
黎立夫微微侧头,吹胡子瞪眼?还是原地跺脚?
啪——
“哎呦,轻点!”
啪——
“你这人咋那么死脑筋呢?”
啪——啪——
“瞪什么瞪?!你看打小十四那后生多聪明,每次换着位置打......”
——————————————————————————————
都城最大赌坊,天下赌坊内。
“买定离手,买定离手啊。”“大!大!大!”“你放P,肯定是小!”“你他娘是不是出老千!”
甫一进去,黎立夫被赌坊里的乌烟瘴气熏到了,一时没忍住蹙了蹙眉。
还好他没忘了此行的目的,瞬息便恢复正常。
溢于眼角的光芒将他的厌恶深深掩藏,黎立夫抻开手脚大摇大摆挤进人堆里。
借着脚步,他的眼睛四处观望,直到他和另一个人的目光对上才住了脚。
视线一触即分,黎立夫把袖中的钱袋掏出来,握在手中来回把玩,在一群赌棍中间配上他刚做出来的假脸,活脱脱一个钱多可骗的败家子。
......
“哎哎哎,让让,让让。”
黎立夫向前挤了两步就动不了了。
他锵锵能透过凑热闹的人头间隙看到赌桌上的情况。
赌桌前坐着一个青年,打眼看上去就是常年下地干活,偏又食不果腹的样子。青年脸部尖瘦,下腮鼓起,半张脸都在抖,再不下场青年要把后槽牙咬碎了。
黎立夫又把视线放到和青年摆擂台的老者身上,他在是青壮年的人群里毫无存在感,但他偏偏拖着幅快入土的身子,面色红润,眼中的笑意藏都藏不住。
谁输谁赢,一目了然。
“哦~~”
新一轮赌盘结果出来了,赢得又是老头,青年气的嘴唇发白,哆嗦着说不出话。
他输光了。
......
黎立夫双眼微眯,笑的荡漾。他把握着钱包的手高高举起,嘴里不停嚷嚷着:“快让让!快让让!小爷赌瘾犯了。”
挡在前头的人被挤出一条路,黎立夫游走在人中央,又闷又热,没一会儿汗就被夹在真假面皮中间流不出来,成了汗腻子。
满脸发白的青年还在绝望,后背脖领子就被人猛地扯高,刚看清背后的人,他就倒退着踉跄两下,直到撞到人堆才停下。
“没钱还来赌,赌还赌不赢,废物。滚远点,别挡到小爷的财运。”那人的手在衣角上擦了擦,语气不屑。
哪里来的二世祖!
青年拳头硬了。
他咬牙忍住,得罪不起。
那人侧身对准他,眉眼上挑,眼珠几次都斜着落到他身上。
“你怎么还不走?”那人问。
“你.....”
青年在触及到那人的云缎锦衣时收住口,轻哼一声看向赌桌上的银子。
他舍不得,可惜有天下赌坊的人盯着,他不能抢回来。
想到这儿,青年恨恨瞪向老者。
谁知老者根本没将他放在眼里,只满眼放光打量着那位盛气凌人的公子哥。
今日真是丢了里子,又丢了面子。
青年甩臂,“那就祝小公子好运了。”咬牙切齿的样子倒像是祝黎立夫下十八层地狱。
将一个有点薄产,瞧不起人的二世祖扮演的惟妙惟肖,仿佛看到了银子源源不断朝自己飞来,老者脸上的笑意加深。
“切,”黎立夫也不在意,青年离开后人群重新将赌桌周边包围起来,梅雨天碰上吸不上两口干净气的地方,让他更加烦躁:“看什么看?!还不快开始!”
说完就把钱袋“哐当”一声丢到赌桌上。
能来赌坊等着碰运气,一飞冲天的人,或多或少都有点仇富心理在身上。
霎时人群炸开了锅。
“靠!真他么欠揍!!”“老头子,赢死他!”“对!我们都跟着你下注!”......
人群骂声越高,围到赌桌周围的人便越多。
呼吸不畅直接逼得黎立夫一拳头砸在桌面上,粗声粗气问道:“磨磨唧唧的,玩不玩了?不玩小爷就去其他桌了啊!”
“哎呦,小公子别急,马上开始,”荷官的稳定来源就是赌桌上的流水,一想到有人给他送钱,心里早就乐开了花,他马上问:“老爷子,还在这桌玩?”
老者脸上挤出古怪弧度,好似在笑,他呵呵应道:“玩......”
荷官一听,立马合起骰盅,卖力摇起骰子。
......
砰!
为了抓紧金主,荷官动作很快,他一只手稳稳捏在骰盅上,另一只手伸出,邀请道:“两位,该下注了。”
老者连赢数把,跟着他下注准没错。围观众人齐刷刷把视线转到老头身上。
“下注啊,老头子!今天非要把这臭小子的裤兜子给扒下来,让他光着屁股腚出去!”
老头听到这话,刚抬起来的手突然抖动一下,然后把银子放到了“小”的位置。
刷——
老头落手一瞬间,一堆散碎银子铜板丁零当啷在“小”上搭窝。
“老夫这回便倚老卖老,占个先机,公子请......”
黎立夫看着被堆满的“小”,和他眼前空荡荡的“大”,食指一掏,随意挑起了扔在赌桌上的钱袋,整个儿丢在“大”的位置上。
作为赌瘾上身,有钱猪脑的二世祖,怎么会随波逐流,一同给“小”字添彩头呢?!
“嗤,”黎立夫略带鄙视地看向赢到头脑发昏的老头,拍案怒喝:“死老头,真当小爷吓大的?”
眼中的冷意一闪而过。
“开!”
他抬手指向荷官,脸上依旧是又拽又傲,道:“想让小爷光屁|股腚,也不问问小爷的钱袋子乐不乐意!”
“......”这是弄了多少钱袋藏在身上?!
荷官额头上的汗止不住往下落。
他视线划过赌桌上鼓鼓囊囊的钱袋,估摸着里面也有五六十两,赌“小”的那群人合起来都不够这一袋。
按照规则,赢家要上交给赌场五分利,其中的两分利是分给当场荷官的。
私心里,他还是希望黎立夫能赢。
“开呀!”“快点啊!让这个瓜蛋儿尝尝老姜有多辣!”“哈哈哈......”
黎立夫被围在中间逐渐适应了现在的状态,他垮腰抖腿,整个一老神在在。
“笑个屁,”黎立夫看向老者,下巴点了点骰盅,说:“小爷可是财神爷降世,从出生到现在,银子排队送上门!”
“快开!”
神似小孩子闹脾气,连财神爷都搬出来了,周围又是一阵哄笑。
气氛渲染到位,荷官满意地眯起眼,缓缓抬起骰盅。
“小!”“小!”“小!”......
没人喊“大”,黎立夫毫不在意,只顾盯着老者。
老者自己也没喊,转瞬的事情,他没错过黎立夫眼角的趣味。
实在招架不住,老者偏过头不与他对视,在众人的低喝中抬手假装咳嗽两声,耳根子隐隐发烫。
黎立夫薄唇轻扯。
“一、四、六,”与此同时,荷官高声报出这场赌博的结果:“大!”
刚刚好,差一点都不行。
跟着老者下注的人立马变成被掐住脖颈的鸭子,唯有黎立夫眉飞色舞,像是看不见快把他扎穿的眼刀。
“哎呦,你们看,小爷就是财神爷转世,这银子啊,非要往小爷怀里钻,活像个恋慕爷的小娘子,挡都挡不住。”
“哈哈哈......”
黎立夫如春日拂动杨柳的笑就没停下来过,他提起被人惦记的屁|股腚,倾身向前,一把抱住堆在“小”上的银钱往身前扒拉。
“等等!”见他撸钱撸的快,老头脸色微变,满是黄褐色褶子的手迅速按住黎立夫的手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