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来吊唁的人越来越多,除了商界伙伴,还有政界代表、艺术家协会代表、曲艺家协会代表、作家协会代表,以及很多沈同都没有听过名字的各种协会、工会的人员代表,当然还有很多教会的姊妹弟兄来参加告别仪式。广场上逐渐喧闹起来,来客都穿着肃穆,黑色或白色的礼服很快便充满了大厅后的广场。追悼仪式是早上十点开始,而才到早上八点过一点广场上已经聚集了几百人。
广场上的来客脸上基本没有什么悲伤,大家似乎都默认这个场合就是一个拓展自己人脉圈层的场合,互相交换名片或者联系方式。杨晴然的姑娘们好像迎客的花魁,穿梭在各个三五聚集的小人群之间。
李睿让美芽带着林夫人在黑色顶篷下的座位上休息,在外面小广场迎接客人的事情他则让家里的其他人接替。这些人就是昨天下午沈同看到在小会客室里与李睿坐在一起的人。距离追悼仪式开始还有段时间,按照安排,李睿带着沈同回到了那个可以俯看整个广场的会客厅。
沈同又开始吃东西,他把鱼籽酱抹在烤吐司上,一口放进嘴里。闭上眼感受着鱼籽的鲜美在齿间爆开。
“继续说说新文发投的事情吧,”一边咀嚼沈同一边说,“怎么也没有听你跟我和美芽提起。”
“也是最近才接触上的,约了我几次。是对我们同睿的业务感兴趣,似乎是想谈融资的事情。而且并不是老头子的关系牵线的。”
“算是好事儿呀。”
“好事儿……突然有个这么有势力的人表现出对我们业务感兴趣,互相也不了解,对方又这么迫切。匹夫无责,怀璧其罪。在了解对方的真实意图之前,能不随便见就不随便见。”
“不见面,不聊,怎么能互相了解。”
“聊的事情就是真实的事情吗?要靠我们自己的信息渠道。让我觉着最没底的事情是,为了找到我们,他可以让我们身边的人传递消息。你不觉着也许我们早就被盯上了。”
沈同不以为意,他继续吃着他的鱼籽酱烤吐司,说,“你说的道理没错,但是多交个朋友总没有坏处吧。”
“这就是我跟美芽最不放心你的地方,你的善良有的时候让我觉着天真的可怕。”
沈同想捶李睿一拳,可看了眼站在不远处接电话的李智,在其他人面前他还是忍住了冲动。李智接完电话,走到李睿面前。
“睿总,有一个临时加的客人想单独见您。”李智向李睿汇报说。
“不在名单上么?”
“不在。是兢帝集团的范丹范总,以及她的一个朋友。”
“这个时间,来的及么?”
“除了合泰的马总,以及新文发投的何总以外,就没有其他客人了。时间还早。”
李睿用小指甲蹭了一下脸颊,看了一眼好像置身事外的沈同,说,“那请进来吧。”
兢帝集团是业内最大的影视集团公司,旗下很多片场和经纪公司,签约的超一线及一线明星众多,有潜力的新人小生更是不计其数。在行业里也就只有国字头下的企业能有与之竞争的一战之力。
范丹和沈同李睿有过一面之缘。在某年的文化产业年会上,范丹代表影视行业做了传统媒体的年度总结报告,她让沈同李睿两个人印象十分深刻。有段时间两个人也想去拜访她,可总是因为——用范丹助理的话说——“工作安排”原因未能如愿。
李智出门后,李睿站了起来,整理了一下自己的外衣。他觉着自己的喉咙有些干,于是倒了一杯水,一饮而尽。他在沈同身边踱了两步,又回到自己的座位坐了下来。沈同也终于吃完了茶几盘子里的那几块烤吐司,开始看着李睿。
“怎么?”李睿问沈同。
“怎么!”沈同说。
大约五分钟,会客厅的门被李智打开,范丹出现在门口,她的身后还跟着一个目光锐利的男人。和大多数身着西式礼服到场的女性客人不同,范丹穿着一件朴素的中式旗袍,黑色的旗袍有白色的扣子装饰,虽然是最朴素最平常的款式,开衩的高度可以用古板保守来形容,但是在她身上却完全掩饰不住她的性感。全身上下除了一支精巧的皮带腕表,只有挂在脖子上的银色十字架项链勉强算是首饰。干练与优雅在她精致姣好的面容上完美融合,她的美是一种雍容,属于经历了人情世故的沉淀的岁月静好,是一种亲和而庄严的迷醉,让人赞叹的是这种气质却属于一个年仅32岁的灵魂。
沈同和李睿同时站立起来迎接,他们默契的选择了同一种严肃而略带伤感的情绪。范丹自然的走到李睿面前,礼节性的拥抱了他,并在耳边轻声说:“节哀顺变。”
拥抱完李睿,范丹很自然地走到沈同面前与他自然的握手,颔首说,“沈总。”
李睿将范丹一行两个人让到一个长条沙发上,他与沈同则与范丹他们对面而坐。李智适时的关上了门,为大家倒了杯热茶,坐在了他们四个人旁边的单人沙发上。
“睿总,沈总。上次一见已有两年多了吧,时光飞逝,没想到会以这种方式再见面。”
“人世多变故,我和沈总有几次想要拜访您,可总因些原委未能如愿。今天也算了了一件心事。”
“是的是的,范总事务缠身比较忙碌,睿总和我之前总想找个机会登门拜访请教。”
“沈总玩笑了。其实,我也一直关注着您二位,在新媒体业内您二位一直都是领军人物。我总想找个机会,奈何事情真的太多,总脱不开身。不过今天也是遂了我的一个心愿。”范丹深长的叹出一口气。
范丹继续说,“听到李董辞世的消息时,坦率的讲我真的是几夜未眠。他是个值得尊敬的伙伴,更是个难得可靠的朋友。说真的,若不是有他的引路,我也不可能有今天的成就。他带我一起做了很多项目,在我还是小白的时候就悉心指点,我一直把李董当做人生导师看待。虽然最终大家发力的领域不同,因而业务上少有交集,但是我们感情关系一直很好。他这突然一走,让我真的是悲且痛。”说着范丹的眼眶红了起来。
“范总,我们都节哀吧。没想到家父和您还有如此渊源。”李睿示意李智给范丹递去纸巾,不过他和沈同并不相信范丹是因为“悲且痛”这么单纯的原因来参加悼念仪式的,也不是很相信范丹的悲痛是“真情流露”。
接过李智递来的纸巾后,范丹向他点头道谢,用纸巾裹着手指轻轻沾了一下眼角,缓缓的又叹出一口气。沉默紧接着充满了这个小空间。
沈同注视着范丹。李睿瞟了一眼沈同,他觉着得说点什么打破这沉默。
“范总还未介绍您身边这位朋友是?”
“哦,抱歉。”范丹调整了一下自己的情绪,“去年的时候有个很巧合的机会,我终于可以和李董共同策划了一个案子,我们联合发起了一个项目,由李董牵头运作,在大鹏湾这里打造一个影视产业基地,目标是做成一个像横店那样由甲级和乙级影棚组成的超级外景中心。产业基地的用地去年第三季度已经批下来了,招商工作也已经在推进中。因为是李董牵头的,我们都很放心,所以我也没有操心过细节上的事情。现在突然迎来这样的变故,这些琐事可能又要重新安排重新规划了。”
“范总,董事长一向很尊重睿总的个人想法,支持睿总开创自己的事业,所以集团里的事情睿总也是最近才在熟悉中。您刚刚讲的鹏湾影城的项目前几天集团的高管们有会议交流过,我也向睿总本人汇报过,大家的意见是一致的。但是由于现在项目的对接需要过度,有些事项需要重新评估审计,然后再制定出一套切实可行的落地方案,让我们的项目可以软着陆。”
“这个周期要多久呢?”范丹问。
“不会很长,我保证。”李睿说,“不会影响到项目的整体时间节点,已经在进行的事项也不需要停止,我们也只是要调整一下人事安排。”
范丹点点头,说:“相信睿总一定可以继承李董的衣钵。”她短暂的看了身边的男人一眼,继续对李睿说,“这位是我的一个独立制作人朋友,一个很有才华的导演,最近得了一个好本子,在发起一个网大的项目。”
“范总这样爱才之人,有这样一位朋友为何不纳入麾下。”沈同的敏感神经突然跳动了一下,他表面上依旧风平浪静。范丹笑而不语,她放松了自己的上身,靠在沙发的靠背上。
“其实我们独立制作人贵在独立二字,不依存于资本,不向任何影响制作的因素妥协。这是我们独立制作人的坚持。”那个男人说话了,“虽然和范总是多年要好的朋友,但是专业领域我们的理念始终都有矛盾。所以现在为止,在范总的眼睛里我还是一个打一枪换一个地方的游击队,在自己的圈子里自嗨。”
“你自己说的比我说的都好。”范丹微笑着补充了一句。
“哈哈。”男人干巴巴的笑了两声,继续道:“虽然合作是不太可能,但是我知道范总的人脉圈子很广,朋友很多。听说今天会有很多业内人士到场,我也就不请自来了。鄙人柯奥,这是我的名片。”他起身走到沈同和李睿的面前,沈同接过了他递来的名片,而李睿则是挥了一下手,让李智接了过去。柯奥看着李智接过名片时的鄙夷目光,又看了看稳稳坐在沙发上的李睿,李睿并没有看柯奥,而是饶有兴趣的看着沈同。
柯奥有些尴尬的退回自己刚刚坐过的沙发上,比刚才更干巴巴的说:“如果两位能有一些时间的话,我可以向两位介绍一下这个项目的基本信息。”
李睿这下不看沈同了,他明显生气了,放下来手中的茶杯。沈同哂笑了一下,捏着柯奥的名片,注视着继续喝茶的范丹。李智很适时的走到了房间的大门旁。
范丹喝着茶,表情有些尴尬,她现在也不好意思同沈同或者李睿对视了。只有柯奥一脸懵,他知道气氛很不对了,但却不知道到底哪里出了问题。
“要不然,这样吧。睿总,”沈同说,“范总也是一番好意,我们后面约个时间再说,可以吗,范总?”
“好啊。”范丹起身,沈同也站起身,走上前礼节性的与范丹握手。
柯奥不知所措的慌忙起身,他还想说些什么,身后的李智开口说道:“柯先生,睿总自从董事长离世后,这段时间一直在全力处理他老人家的身后事,几乎没有怎么休息,不如听从沈总的意见,等过段日子再约个时间。”
“睿总,”范丹接过话来,“李董真的是我最尊敬的朋友,请您再次接受我的歉意。”
听完范丹的话,李睿站起身,走到范丹面前礼节性的拥抱了她,说:“您也是位值得尊敬的朋友。”
“切勿伤心过度,节哀顺变。”范丹轻拍李睿的背。
在李睿和沈同的目送下,范丹离开了房间。直到退出房间的时候柯奥还在想自己到底哪里出了问题。范丹的背影冰冷冷的,他感受着范丹的冷漠,却并不知道自己到底哪里让她和李睿沈同他们集体不开心。范丹也没有再跟柯奥说一句话,在大厅就甩下了柯奥自己走到了广场上。
在柯奥的心里,从来不知道什么叫敬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