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中依稀少年事,泪湿枕巾。
一觉睡到正午,元明已经在我殿中批折子了。午膳被放在温菜皿里,还冒着热气。
我缓缓起身,他听见声响,搁下笔走过来撩起我的帘子,看见我面上的泪痕微微一愣,连忙俯身下来捧起我的脸:“你哭了?做噩梦了?”
我想躲开,却被他牢牢钳制。元明坐在榻沿,轻声问道:“梦到什么了?跟我说说。”
我垂下眼眸:“我梦见皇后娘娘了,还有很多我们以前的事。”
元明目不转睛地看着我,面上难得露出戚然的神情。他道:“母亲……故去很多年了。”
我刚睡醒,还有些呆呆的。
他抬手拭去我的眼泪,顺了顺我的头发:“没想到我们待在一起也那么多年了。”
他故作哀伤:“你以前对我很好的,不像现在……”
我有些生气,这孩子真不讲理:“我现在对你不好吗?什么都由着你,你让我听政我便听,你要撤我的帘子那便撤,我有同你抱怨过一句?”
元明没说话,深深地看着我。时间一长,我就有些害怕,想要后退,却听他道:“我在你地方找到了小时候的纸鸢,还有比翼鸟的玉佩,你第一次为我做的发冠、香囊的次品……”
“元明你翻我东西!”我这人就是改不了穷命,很多东西我觉得丢掉可惜,便一股脑儿地将它们装起来,本只想给自己留个念想,谁承想这家伙竟然趁我不被全部翻了出来。
被窥私的羞耻感强烈上涌,我面颊一红就骂他:“你是贼吗!趁主人不备就翻东西?”
元明见我恼了便笑:“什么你的东西,我是皇帝,这天下都是我的,那些小玩意儿自然也都是我的。”
他盯着我,仿佛还有什么话在嘴边没说出来,我别过头去不看他。
“外头已是春日,柳枝抽芽,桃花泛红,陪我出去放纸鸢吧?”
我拒绝:“你多大的人了?还要放纸鸢?”
元明眉头一蹙,叹气道:“我还记得十三岁那年春日,在宫苑里等了你整整一天。头天你还说的信誓旦旦的,我熬夜将那纸鸢扎出来,你却……”
“好了好了,我陪你去放还不成吗?”装可怜,真是受不了。
元明听我如此说,眼睛里闪着亮光,一下子凑近在我脸上亲了一口,我连躲都来不及。
“你——”
他却不理会我的恼怒,自顾自说道:“当年你送我生辰礼,我还想你什么时候手艺那么好了,送得出那么精致的东西,说是自己做的,怕是骗我的吧,没想到你竟在背后用功呢。”
他看着我,笑道:“那些残次品本就是给我的,我就拿走了。”
“我错了,你根本不是贼,你就是强盗。”我忿忿。
元明拉过我的手,哄我:“我会送你更好的东西。”
“不稀罕,留着送给别人吧。”我不想和他说话,一头又要栽进被子里。
元明不让我睡,拉着我洗漱装扮好,用完膳,便想牵手出宫殿。
我连忙挣脱,四下张望,他却不避讳,笑着与我十指相扣:“他们谁不知道?你还怕他们看见?”
春日和煦,万紫千红,微风拂面,好不自在。
元明遣散了众人,就留了我们二人在园里。皇后还在时,我还当自己是个孩子,最喜和元明玩闹。可后来我的位置越爬越高,跟在我身后的人越来越多,我不得不摆出架子来震慑他们。
如今要我再拿着纸鸢奔跑,委实有些难为我了。
元明却好像根本不在意我的纠结,直接将那纸鸢递给我,他牵着线,笑看向我:“跑啊。”
那纸鸢的颜色被元明重新填过,我在他面前也没有任何顾忌,索性放浪一把,将裙子牵起,举着纸鸢逆风而行。
春风作美,纸鸢翩然起飞,我仰着头看着它一点点飘过树梢,飘出宫墙。未曾留意脚下,只觉被谁绊了一跤,猝不及防向后倒去。
元明一把接住了我,好似早有准备,狡黠地看着我笑。
我想将他推开,却被他一把抱紧:“我喜欢看你这个样子。你也才二十六岁,何苦整日让自己愁眉苦脸,苦大仇深的。”
我努力与他分开一点距离:“还不是因为你爹留下的烂摊子,他倒好,好东西全被他用光了,剩下的只能我们来收拾。”
“是啊……只能我们收拾。”他的脑袋垫在我的肩膀上,细语呢喃,“所以你要一直跟我在一起。”
我放弃挣扎,无奈叹道:“又开始做梦。”
“符嫆,你在意我。”元明没有犹疑,没有质问,只有肯定,“你心悦于我,我知道。”
“胡言乱语。”
“我没有。你就是!”他带着孩子的任性,与我闹脾气,“母后去世,是你陪我度过那么多个日日夜夜,是你安慰我,说你永远也不会丢下我,我永远不会是一个人。是你一路扶持我,牵着我的手,踩着雪阶一步步走上皇位。所有的一切都是!符嫆,你扪心自问,自始至终,你难道都是将我当做孩子,而不是一个男人吗?”
我失语,我不知该如何作答。
皇后走后,我将扶养元明当做人生唯一寄托。当时有多少人想爬上皇后的位子再诞子嗣,被我一个一个踹了下去,我守着元懿的宠爱,看着元明一点点长大,长成如今这副高大挺拔,英姿勃发的模样。
我仍记得一年冬日,京城下了好大的雪,我与元明在宫苑里打雪仗,脚下一滑,同他一起滚进了雪堆。他用自己温暖的身躯护着我,将我整个人包裹在他的身体里。
我当时就想,他已经是个男人了。
可我不能告诉他,我笑了笑:“你看你说这话,还不是孩子气?”
元明盯了我半晌,神情凝滞在脸上,突然捧住我的脸俯身下来亲我。
男人的气息猝不及防挤进我的嘴间,横扫我的理智与矜持。
“不……”我被吓傻了,本能地推拒。
元明根本不理会我,他将我的双手反剪在身后,深入唇舌,让人退无可退。
我未尝体验过少年人的莽撞与直接,我在侍奉符光与元懿时,他们已年近四旬。
男人到了那个年纪,常带着一种沉稳慵懒的气息,而他们也以逗弄我为乐。
可元明不是,他像只刚出闸的小野兽,对一切都充满了探索与掠夺的好奇渴盼,只要能激发起他的兴致,他便不管不顾地想要收入囊中。
我感觉到有些窒息,心脏都快要跳出来了。
一声惊叫见我们拉回现实,我们齐齐抬头,只见符苑站在花丛旁,一脸惊恐地看着我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