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大夫也是心中一沉,他拿不准温默亭所说的禀告陛下究竟是玩笑还是认真的,只是他不敢赌!
今日之事若不能善了,后果不是他能承受的。
说罢他赶紧垂首,改了方才的说辞:“这般说法属实叫人汗颜,方才我一进府,便见夫人气若游丝,心中焦急。自然对夫人中毒这一说法信以为真。”
青玉冷笑一声,这马大夫也是个惯会见风使舵的,往日不知帮着王映雪撒了多少谎,今日倒做出一副受害者的模样。
“我本要为夫人诊治,夫人却说她有保命的办法,只要我为她开些固本培元的药即可。从头至尾我不曾为夫人把脉,是以她的情况究竟如何,小人并不肯定!”
宋辉书勃然大怒:“你既不能肯定,方才为何咬定夫人服用乌头,若本官不来,你们是不是要合伙诬陷青玉,要害我儿性命?”
他又气又怒,宋元珠却百思不得其解。
她不知道温默亭的身份,只知道那个无赖泼了一杯水,大家就都变了说辞,连父亲的偏爱也变了!
“姐姐,是你故意请了一个骗子充作大夫,来府上污蔑我母亲是吗?就连马大夫,也被你收买,你们合伙,要构陷我母亲!母亲对你素来慈爱,你怎能如此?”
她神情凄凄,面上满是恐慌。
她恐慌,若她失去父亲的宠爱,日后她就会活的像宋青玉一样人人可欺,她怎能接受!
王映雪连忙出声:“老爷,外人终究不可信,一会一个说辞。此事既不是大小姐所为,不如让几位大夫出府,我们一家人慢慢解决。”
她还是老练一些,看出这个年轻大夫不好惹,似乎有些背景,有他在,自己只会吃亏。
更不用说马大夫,他为自己做了许多事,留在府中若是说露了嘴,岂非得不偿失。
宋辉书心中一动,收敛了脸上的怒色。
今日之事怎么说也是家事,有外人在场,岂不是家丑外扬了。
他起身送客,马大夫借坡下驴离开拎起药箱走人。
温默亭却颇为不屑地看了宋辉书一眼,转而走到青玉躺着的软塌前,淡淡道:“我为诊治宋大小姐伤势而来,大小姐伤势未愈,我怎能离开。”
青玉心中一动,抬眼看向烛光中神情自若护在自己身前的男子,不知为何鼻尖一酸。
她鲜少有这种被保护的经历,尤其是在这个,她孤立无援的时刻。
“多谢大夫。”她低声道谢,显然是默认他的留下了。
“青玉伤得很严重?”宋辉书这才想起关心青玉。
“又不是吃了乌头,死不了。”温默亭很是阴阳怪气。
“父亲,这位大夫虽然年轻,却医术精湛,现下我已经好多了。”
青玉温吞吞地开口,重新拉回了众人的注意力。
“夫人若有不适,不如请大夫诊治一番。”
众人又看向王映雪,只见她早已擦净了面上的茶水和脂粉。此刻面色虽不太好看,但跟一开始那副气若游丝的模样已是截然不同。
且她双目泛着精光,哪是要死的样子,还用诊治?
果然温默亭看了她一眼,好似看到什么脏东西一般快速移开了视线,语调冷淡地说道:“这位夫人除了长得丑了点,其他都康健得很。”
这话直将王映雪气了个半死!有这么说话的吗,居然当着老爷的面说她丑!
不对,这话的重点是,她并没中毒!
王映雪迟来的恐惧终于缠绕上了心脏,她一直以为今日的布局是十拿九稳。
甚至设想好了扳倒青玉后,要怎样跟宋辉书小意温柔,唯独没想到,自己的谋划会全然落空!
思及此,她想分辨的话语无论如何也想不出来,整个人犹如落在冰窖中,连汇集思绪都做不到。
青玉仰起一张芙蓉面,神情似悲似喜。
“原来夫人并不曾中毒,不知又是为何一口咬定是青玉投毒,又那么巧合地,在青玉的房中搜出乌头来。”
果然,宋辉书目光沉沉地望向王映雪,眼中既有失望,也有憎恨,直让王映雪的心沉沉地掉了下去。
“夫人可是听说王贺松被我送入大牢,替王家人报复于我?”
这一句,犹如炸雷一般,点燃了王映雪的怒火,烧掉了她本就岌岌可危的理智。
“你还敢说,你这个贱人,我养你十多年,让你好吃好喝地长大。你半点感激之情都没有,跟个小畜生一般竟然陷害你舅舅,害得他们父子二人坐牢!
你这个不忠不孝猪狗不如的东西,你活着干什么,你就该跟你那蠢货亲娘一样早早地死了!
省的在这碍眼!”
青玉惨然一笑,一滴清泪从眼角滑落,惊心动魄的美中,透露着无边无际的悲。
“父亲呢,也是这么想的吗?青玉活着,是不被喜爱的?”
那绝望的神情,跟他的原配妻子阮冰魅临终前望向他的眼神一模一样,让他陡然生出无尽的负罪感。
这一生,如果有对不起的人,那一定是阮冰魅。他跟冰魅青梅竹马,共同度过了那一段年轻而贫穷的岁月。
步入官场后,这个妻子就像他衣服上的补丁,虽然感情深厚,却终究难登大雅之堂。
他看着她在京中贵妇圈格格不入,看着她在宋府后宅郁郁而终。
难道他们两人的女儿,也要延续一样的命运,成为他宋辉书手上的另一条亡魂吗?
不,他不允许!
宋辉书的眼神终于变得狠厉起来,他素来是一个温和的人,哪怕让原配妻子不治而亡,他也是软弱的、被迫的。
此刻他凶狠的眼神,仿佛一匹饿极了的豺狼,让王映雪不寒而栗。
“陷害舅舅?王贺松父子两人不学无术,有什么值得青玉陷害的?若说他们进了牢,必然是自作自受,凭什么怪到青玉头上。”
王映雪有些不敢置信地看向宋辉书:“老爷,怎能这么说,我弟弟这些年来尽心尽力替您做事,帮您打理铺子,没有功劳也有苦劳!”
“夫人说这话羞也不羞!”乔月一听这话如一个小炮仗一般,极为麻利地将王家人的行为吐了个一干二净。
“老爷您不知道,王贺松仗着有尚书府做靠山,在街上坑蒙拐骗,将一百两不到的假首饰卖出近两千两的天价。
有人上门理赔他就打着老爷的名号将苦主送进大牢,诈骗所得的钱财全部进了王家人的口袋。
那条街上的人都传遍了,宁进阎王殿,莫进宋府门!”
宋辉书越听面色越沉,直至最后已是面沉如水,眼中杀机必现。
乔月接着说道:“若不是小姐今日在现场,揭露了王贺松的罪行,大义灭亲将他送进顺天府的大牢,替老爷挽回名声,只怕来日官差要抓的就不是王家人了!”
“你这贱妇!”宋辉书勃然大怒。他身无长物混到今日的二品大员,将功名利禄看得比性命都重。
自从官位越做越大,他也越发谨小慎微。对外恭敬对内简朴,平日遇到小老百姓都不肯摆架子。
没想到王家人竟然比他派头还大,这般黑心,压榨民脂民膏!
他猛地冲到王映雪面前,张口怒斥,抡起手臂猛地一个巴掌扇过去,将王映雪从床上扇得滚到在地。
力道之大连撞到桌子都没能停住,直将桌子撞得一歪,桌上滚烫的茶水尽数跌落到她身上,烫得她面部赤红,惨叫不止!
“母亲,母亲!”宋元珠也是一声惨叫,上前手足无措地将跌落在地的茶盏拂开,露出王映雪一张极为凄惨的面容。
“父亲,母亲为您打理后宅十多年,母亲的为人您不知道吗?怎么能听信宋青玉这个贱人的话,对母亲大打出手?”
“青玉是你姐姐,她受了如此大的冤屈,仍对你们礼待有加。反观你们对着她满口污言秽语,孰是孰非,我清楚得很。”
宋辉书鲜少在家中动怒,或者说,他鲜少在家事上费心思。
以他庄户人家还能位居人臣,又岂会不知青玉所受的委屈。不过是没闹出大事,他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而已。
可今日王家人的做派,实在是触碰到了他的底线。
“王映雪,你身为嫡母却掌家不严,苛待青玉,又纵容弟弟抹黑宋府名声。我念你往日打理后院的功劳,这次只罚你在佛堂清修,为你自己的女儿积积德。若有下次,”
他冷凝的面色在屋内昏黄的灯光下,仿若地狱阎罗,仿佛下一刻就要判人生死。
“若有下次,你也不想你的亲生儿女像青玉一般,叫别的女人母亲吧……”
王映雪心中一震,张口结舌地看向这个跟她同床共枕十多年的男人,他的潜台词是什么?
是……要休了她,还是……要她死……
她汗毛耸动,仿佛有厉鬼在她耳后吹起。极端地恐慌让她再也没有余力维持平日高高在上的贵妇人架子,不顾脸上的刺痛,连跪带爬地爬到宋辉书脚下。
“老爷,我错了,是我平日没有管好弟弟,我再也不敢了,老爷再给我一个机会,我日后定然为老爷管好内宅,好好对青玉。”
她哭得涕泪横流,将原本敷在脸上的脂粉冲得一道一道的。裹着烫得红肿的面皮,状如恶鬼,连宋元珠看了也不免胆寒。
“将夫人带到佛堂清修,哪一日她洗清了身上的罪孽,再让她出来。”宋辉书对她的惨状不为所动,反而看向瑟缩在一旁的宋元珠。
“往日里是我疏于管教,让你跟着你母亲学得小肚鸡肠,”
他看着一旁的青玉,哪怕受了王映雪的杖刑,面色惨白,此刻依然肩背挺直,傲然若青松。
恍惚想到,这个被自己忽视的女儿,倒是最像自己的。
反倒是这个自己平时多有亲近的二女儿,被她母亲惯得似个脓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