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雨霏霏,使得本就地处北方的祥云城愈发寒冷潮湿。
到了下半夜,雨变成了雪,银白的光透过窗纸射进屋内,给人造成一种天很早就亮了的错觉。
丁若羽推开窗瞧去,寒风夹着细雪倒灌而入,迷得她一时间睁不开眼来,赶忙重重合紧了窗。
她翻出件厚斗篷将自己罩住,才再次打开门,廊下离泓缩在一个半透明泛着铜黄色微光的结界内,听到动静扫了她一眼,淡淡道:“觉得冷可以进来。”
再望向院里,冰雪飞旋间一名白衣男子身形飘逸,不知在练着什么奇功。
丁若羽毫不犹豫选择躲进结界里,风霜严寒瞬时被阻隔在外,她卸下斗篷,挨在离泓旁边道:“你们大早上的在做什么?”
“他要练功,偏拉着我。”离泓无精打采靠在柱子旁,这时忽然有了精神,将她拉近,轻轻搂在怀里。
“这……大庭广众的,不好吧?”丁若羽不敢乱动,怕他会愈发过分。
“帮我一次,膈应到他就好。”离泓俯下脸在她耳畔悄悄道。
丁若羽忍不住笑出声来,亦耳语道:“怎的连你也这般心黑?”
空院内,本是要以风刃将一片小小的雪晶劈成六瓣的岁寒恰巧瞥见这一幕,浑身起了层鸡皮疙瘩,不光飞偏了风刃,还差点滑摔倒。
那两人怎么回事?以为躲进结界里全世界就都看不见他们了?居然在空旷场地里公然……两人头靠在一起,不知在做什么,关键部位将将被离泓歪束在头顶的马尾辫给挡住了,真叫人火大。
“喂!要亲热回去亲热,别在这碍眼!”岁寒一刻也不能再忍,提剑指向他们高声叫道。
“唰”,结界立马消失,似乎就在等着他这句话。两人冻死鬼似的迅速蹿回屋内,紧紧掩上了门。
“不对,他不是该帮我……混账妖物!”岁寒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好不容易说服对方前来探讨改良术法的,居然反而把他给放走了。
院子里晨起扫地的顺子揉着惺忪睡眼走来,见他杵在这漫天飞雪中愣了一愣,搓着冻红的手走上前道:“这位爷,后院未经许可不得擅自进入的。”
“我是岁寒。”白衣男子潇洒地抖去衣衫上停落的雪花,将剑竖在背后自我介绍道。
“岁……没听过,还请离开。”顺子用腿夹住笤帚,伸出双臂做出请回的手势。
“你居然没听过我名字?”岁寒又好气又好笑地道,指了指自己的眼睛,微微弯下身问比他矮了好一截的顺子,“你看我眼睛是什么颜色的?”
顺子看都不看道:“大爷您就别寻小的开心了,烦请快快离开,否则被后院的主子们瞧见可就不得了了。”
“你们后院我来了好几回,哪有这许多破规矩,”岁寒道,“你说主子?好,我在这等着。”
“您这不是为难小的么?”顺子僵在冰天雪地里,走也不是留也不是。
厢房里,丁若羽听着外头的动静,想出去解围,却被身边之人拉住了。
“让他自己解决,不然以为哪里都是照夜城,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离泓靠在壁炉旁,被火光映得微微泛红的脸上划过一丝戏弄的神色。
丁若羽总觉得是自己看差了,老老实实坐在他身边烤火,心里暗暗祈祷楼雪他们别起太迟。
结果,两个时辰后,隔壁房间才响起开门声。
大冷天的,她师父也跟许多动物一般,喜欢“冬眠”。
廊下,岁寒吹了整整两个时辰寒风,终于被放了进去。
他看也不看其余人,直冲向丁若羽的房间,一挥手,狂风裹杂着雪屑碎石,就要将整个厢房摧毁掉。
忽的一阵魔火涌出,将风燎得灼烫,同时吞没了风内那些大大小小的暗器,一道发黑的火舌顺势卷了出来,疾攻向岁寒,势要烧光他的头发。
但也就差那么一丁点。
随即哗啦啦一声,有人用了水系术法,扑灭火势,将其化为一大片呛人的黑雾,也将整个厢房内及外头的走廊都变得像被洪水淹了一般。
“这是我的屋子!”丁若羽大叫道。
众人淌着水探头看去,厢房内所有的东西都成了焦炭,一块一块可怜兮兮地沉浮在没过脚踝的污水中。
离泓提起湿透了的衣摆走了出来,经过岁寒时停了停,拍着他肩膀郑重道:“你赔。”
“我呸!”若不是现场人太多,岁寒真恨不得立刻拔剑戳他几个透明窟窿。
天寒地冻,打扫过的屋内空空如也,连备下的衣裳都被烧了个精光,丁若羽只得换了身其他小厮的男装,缠着楼雪一同去冷冷清清的市肆里现买成衣。
同行的顺子背着两人选好的几件过冬衣裳,正一道往回赶,沿途突然出现一队官兵,将他们团团围住。
领头的是郁飞琼的贴身侍卫老韩,脸上是一贯严肃的神态,向她走了两步道:“丁姑娘,殿下有请。”
大侍卫都如此客气,丁若羽根本无法推辞,只得同楼雪说了声去去就回,随后上了侍卫们早已停在路口的马车。
一路无话,丁若羽靠在车壁上思考着见到郁飞琼该说些什么,还没想出来车就停了,她掀开车帘一看,竟是当日囚禁她的那处宅院。
丁若羽神态瞬间变得阴霾,待车停稳后也是一言不发,冷冰冰地随着侍卫向内走去,努力不去想那几日经历的种种。
还未进入,便听得丝竹声声,弹的都是民间小调,别有一番意趣。但丁若羽此刻并没有赏乐的心情,目不斜视地大步踏入门内,仰头望向正堂后方软榻上半倚着的华服少年。
“丁姑娘带到!”侍卫通报后,同舞伎乐师们一起退了个干净。
丁若羽在成衣店已换下男装,裹了一身楼雪非要给她选的花里胡哨的大厚袄子,掩住高挑纤细的身躯,配着夏日大太阳里晒得微黑的脸、刚卸了男髻草草编起的大麻花辫,看起来像个干惯了农活的村姑。
她还将双手笼在袖筒里,即使五官颇为俏丽,也掩盖不住那浑身的滑稽。
郁飞琼吓得从榻上一下子爬了起来,指着她半天方道:“丁姑娘打扮的眼光,着实与众不同。”
“民女参见太子殿下。”丁若羽手还揣在袖里,笨拙无比地准备行跪礼,被三级台阶上的郁飞琼疾疾冲下来阻止了。
“你以往见到我从不行礼,今日怎会如此规矩?”他本不想给她什么好脸色的,结果自己破了功,忙松开手退至两步开外。
丁若羽想了想道:“毕竟尊卑有别,要是习惯了没大没小的,日后总会被别人诟病。”
郁飞琼沉默了,幽深的眼眸凝视着她,忽然一挥手,一缕黑烟飞快地从袖里钻出,向她手腕上缠去。
“束缚术?”丁若羽挥出道金芒将其割裂化解,又把手揣了回去,问道,“你已经学会魔族术法了,是屠鬼教的?”
“你怎知屠鬼?”郁飞琼放下手,紧绷着脸,不使自己过早暴露太多情绪。
丁若羽抬头观察着房顶四周,许久方压低了声道:“我有要事,需单独告诉你,最好别在屋里留下其他人。”
“随我来。”郁飞琼将信将疑,将怀中一只锦囊放进了带锁的抽屉,领着她去了后院一座孤零零矗立着的亭子。
四周空旷,若有旁人掩藏,一眼便能看见。
“不光是人,魔族也不能在场。”丁若羽站在亭子内道。
“他不在,说吧。”郁飞琼亦走了过去,坐在石桌旁的凳子上。
丁若羽离他远远的,靠在亭子四周支撑顶端的雕花木柱边,望着下方积了一层白雪的干枯莲池道:“屠鬼一定还对你说,我叫浮舟,与你有仇。”
“你怎么知道?”郁飞琼比想象中要来得更平静,只是以探究的眼神盯着她。
“这件事,还牵扯到段良弓。”丁若羽心思一转开始劝说,将真假虚实全部揉在了一块,告诉他段良弓背着他仍有着杀光天罗殿叛逃死士的安排,而幕后指使者极可能是屠鬼本人或他的同谋。
看郁飞琼并不动容,她又沉声道:“对方是指所有逃离的死士,这其中……应该也包括了先前一声招呼都未打,直接回到祥云城的某位皇亲国戚。”
“我?”郁飞琼起身来到她面前。
“屠鬼是魔族,与你同在一处,当真能完全放下心来?”丁若羽没有避开,反而面带关切,根本不提此人揭露浮舟身份一事。
“你是说他别有用心?”华服少年绷住了脸,一甩衣袖,将双手背在身后。
当日是他偶然救了被雷劫劈得奄奄一息的屠鬼,此人说自己法力高强,被留下来做了门客,之后郁飞琼方知其为魔族。
屠鬼狂放不羁,从无尊卑的意识。郁飞琼惜才,一直放任自流,从没想过他还有别的目的。
“你身为煜国太子,尊贵无比,他们定然也会找个厉害角色前来应对。”丁若羽道,“至于我……他想除掉我,皆因在此一事上我会站在你们这边。像这样的阻碍,换了谁都会毫不犹豫地解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