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仁站在何乔新前边,拿着扇子开始踱步,这种比试不只是要把词填好就行,还要谱曲打调,不是一时半会儿就能完事的。
四周围观的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何乔新也坐下来休息。旁边阿大侧过头来,跟何乔新窃窃私语,说着对面唐仁的坏话。
两人点评着唐仁,也自然看到了远处的一堆丫鬟小姐在凤眼迷离的看着唐仁,不由得有些瞠目结舌,这杭州第一才子这粉丝可真不少,不过没人出声喝彩,生怕打断了唐仁的思路。
潜明抹着胡子,笑容可掬的看着唐仁在作词填曲。何乔新撇了撇嘴,看着唐仁左三步,右三步这么来回折腾,内心鄙视之意渐浓。
时间过了两刻钟,唐仁合上了宣纸扇,回到自己的桌子提笔在纸上书写,四周的才子佳人都围了上去,有离得近的,看到词后,还发出了点评。
“唐公子这词写的好啊——栾华飞逝惹清欢,真好啊!”
“还有这句——归来还是旧容颜。”
……
四周夸讲点评之声不绝于耳,正在奋笔疾书的唐仁听着四周的点评,嘴角上扬,露出十分得意之色。
这边阿大就在刚刚唐仁出题之时,就知道大局已定,这个西湖断桥为题,还是谱曲做调,何乔新都不用现做。
“乔新,我都有点不忍心这货一会受挫了,确实才情不错。”
何乔新没有言语,自己不找别人麻烦,别人上赶着找自己麻烦,这不把他头摁住,呱呱的打脸,真当自己小孩,没什么脾气。
唐仁放下手中的笔,把词拿在手上,快步的来到了方百川四人身旁,双手举起,弓腰递给了潜明。
潜明接过来,从头到尾看了一遍,嘴上“啧啧”声响起,旁边的方百川抢了过去,看了一眼也露出欣赏之色,完了递给了旁边没看的两人。
四人轮番看了一遍,把词还给了唐仁,就听得潜明说道:“天启,船上无萧筝,你就手打拍子,把这首新词小调唱出来吧,老夫和在座的才子佳人洗耳恭听。”
这话说的欣赏之意表露的非常明显,船上的才子佳人,文人墨客不禁向往,这必然是一首佳作。
潜明的才情何乔新是知道的,连他都赞许,何乔新也不由得好奇起来,一会被自己拿捏的佳作到底是什么样的。
阿大露出担忧之色,虽然知道那个曲调一出,会很惊艳,但是毕竟何乔新年纪尚小,而这个唐仁成名也是很早,也不是浪得虚名之辈,不怕一万就怕万一。
与阿大的担忧不同,方百川这时候笑容满面,对这场对决更是期待无比,这首唱过,何乔新这个神童得作出何等惊才绝艳之作,才能获得胜利。
唐仁从小在江南长大,声音就带着江南的韵味,似空灵、似清雅,又带了一点点像小桥流水般的滋味。
“梧叶纷纷扰扰,芭蕉愁绪难浇,三更灯火阑珊处……栾华飞逝惹清欢……归来还是旧容颜……白蛇缘起缘又落,更是阵阵花相似,再续前缘梦不成。”
一首唱罢,四周掌声雷动,叫好声一片,何乔新看着自觉情景特熟悉,以前自己每次作诗词完毕,现场也是如此热烈,没想到自己还能以第三角度体会下这种感觉。
唐仁把扇子打开,复又折起,甩了一个漂亮的扇花,面容上带着挑衅对何乔新说道:“乔新,在下作完了,该你了…时间还早,你慢慢想…不用着急!”
“唐公子,让他认输得了,在京城顺天府中了解元,怎么跟咱们南直隶的题比,还作过几首诗词,指不定怎么做的呢。”
“就是,徒有名气,我看不过如此。”
……
啪!
何乔新重重的拍了下桌子,眼睛往四周瞅了一圈,当看到方百川几人时,眼睛眯了下,视线最后看向唐仁,何乔新用这十年来最嚣张的语气说道:
“唐兄,我年纪小…才思敏捷,这个站起来就思如泉涌的,止都止不住,不用思考,思考什么啊,那是废物才要做的事,诗词歌赋这玩意,还不是张张嘴就来…”
说到这,何乔新又略带挑衅的看了一圈,船上的才子佳人,官员读书人都怒目而视,这番话不是说他们狗屁不是,就差指名道姓说他们是废物了,就连方百川与潜明四人都皱起了眉头。
潜明脸色难看,何乔新刚才的表现他还算欣赏,杨荣也夸过何乔新,不过现在何乔新表现出来的,简直狂妄自大无比,这唐仁的词作就算是他没几天时间也做不出来,何况只有短短两刻钟。
方百川脸色有点不自然,这个何乔新说不用时间就作出词曲小调,他是认为不可能做到的,如果何乔新做到,那么在场的人还真没人比的上他,可那得是个什么妖孽。
众人目光犀利地盯着何乔新,等他开口,阿大顿觉何乔新把事情闹大了。比试归比试,还这么嚣张,他看着都想打他,何况其他人,眼睛暼了一圈,就见众人果然怒气冲冲,还好都是读书人,还有点大局为重。
何乔新双手拍击着桌面,开始演奏秦腔曲调的前奏,嘴巴开合,字正腔圆的秦腔,从何乔新嘴里一个字一个字蹦了出来:
“憔悴难奈满眼秋,霜染丹枫寒林瘦,不堪回首忆旧游。
想当初在,久想往人世间繁华锦绣。
弃黄冠携青妹,按云头现长堤烟桃雨柳。
清明节我二人来在杭州,览不尽人间西湖景色。春啊情荡漾在心头,遇官人真乃是良缘巧凑,谁料想贼法海苦做对头。
到如今夫受奔波担惊慌常恨忧忧,腹中疼痛难忍受,举目四海无处投,眼望断桥辛酸处,手扶青妹向桥头。……”
阿大抬头何乔新,神色带着震惊与不解,竟然不是那个“青城山下白素贞,洞中千年修此身…”,这个跟何乔新这么久了,还有这种唱法完全没听过。
唐仁手中的词掉落在地上,没有捡起来,现在唐仁的表情就像是后是中了彩票,结果发现日期不对。
杭州书院的院长翁虹张开了嘴巴想说什么,不过最终还是没有张开口。旁边方百川拽着自己全部泛白的胡须,扯得下巴都疼了,却像是没有感觉一样。就这样跟翁虹一起,直勾勾的看着何乔新。
潜明坐在了身后的椅子上,身为杭州府的知府,这么多年什么样的才子没见过,往来的都是鸿儒,来拜见他的都是数一数二的才子文人,突然感到有点失魂落魄。
与他们仨不同,跟方百川齐名的大儒这时候出声了:“这词说好不是特好,但但胜在破题精妙,这个唱法有点类似于我去过的蜀地,又大大不同。
咱们这船上在座的见证了一个新的曲派的诞生,没想到啊,老夫年近烛火熄灭,还能见到如此这般光景,难得难得!”
说着,大笑了起来,在寂静的船上显得格外的清晰与穿透。
船上的人看着何乔新的目光不是炙热,也不是崇拜,更没有了刚才的气氛,而是统一的不可思议,觉得何乔新就不像凡人,如果非要形容,那就是坠落人间的神。
船上众人的目光何乔新尽收眼底,走到唐仁身旁,大声冲着他喊道:
“唐兄,再送你一首词,你听好喽。
俺曾见金陵玉殿莺啼晓,秦淮水榭花开早。
谁知道容冰消?
眼看他起朱楼,眼看他宴宾客,眼看他楼塌了!
这青苔碧瓦堆,俺曾睡风流觉。
将五十年兴亡看饱。
哪乌衣巷不姓王,莫愁湖鬼夜哭,凤凰台栖枭鸟。
残山梦最真,旧境丢难掉。不信这舆图换稿。
诌一套《哀江南》,放悲声唱到老!”
不知道谁第一个鼓起了掌,顷刻间船上掌声涛涛,更有丫鬟小姐,喊何乔新的名字喊个不停。
唐仁一屁股坐到地上,眼中失神,没有了之前的神气。
也不知是不是何乔新表演时间结束了,船正好到了终点,何乔新快步走了出去,不打算再坐回去。
见何乔新往船外走去,阿大赶忙站起来,跟着何乔新走到了岸上。船上,一堆人站在船边看着何乔新与阿大的身影渐行渐远。
船内,翁虹看着跌坐在地上的唐仁说道:“咱们几个老骨头今天见证了一个妖孽的崛起,也见证了另一个天才的陨落,只要不出意外,相信很多年后,老哥几个会听到他的传说。”
方百川摇了摇头,叹了口气接道:“士奇恐怕对他的评价还是低了,此子真乃人中之龙,咱们与他接触过就算了,此子如此妖孽,恐怕所到之处必将起风云,掀血雨!”
回头看了一眼,见身后大船消失在视线之中,阿大疑惑的问何乔新。
“乔新,你既然赢了…为什么要走?你看那帮丫鬟小姐的热情,丝毫没把你当做一个啥也不行的小孩。”
何乔新听出阿大话语中的调侃,权当是阿大嫉妒自己,转头看着他回答道:
“方百川乃杭州甚至是江南有名大儒学者,刚才唐仁挑衅他其实能阻止…他没有阻止。
第二次唐仁话语刺激我,他也可以阻止这一切,但是他没有做这些,还想看我怎么办。你再看船上的人,一个一个都是见人下菜碟,这么一船人,跟他们我实在玩不到一块去。”
听完何乔新的话,阿大就明白了许多,不过还是说出了内心最大的疑问:“乔新,咱们下船这么早,这里离杭州城这么远,又雇不到马车,咱们怎么回去?”
何乔新沉默了,想了一会,嘴上吐出两个字:“走起!”
“我就知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