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遥兲怎么也忘却不了薜萝林里猩红绽放的妖火,以及那划破长夜的爆炸声,不知道秦寰宇的醒来将引领着阆风派几人化险为夷,绝处逢生,还是不堪设想......
穆遥兲额头冰凉,凝视着地窖里黑暗的角落,却听身侧幽幽声响,是陈朞倏地投袂而起,耸然而立,地窖里充满惶恐不安地气氛,似乎拔刃张弩,一触即发。
“陈朞1
穆遥兲惊呆,脸色在一瞬间苍白,掌心捏出一把汗来。
陈朞巍然挺立,顿默了一下,突然又屈膝半蹲在揽月耳畔,温声问道:“娄鹬在藏书楼外并不知此处,我得先去同他汇合,将娄嫄当下的情况告知,故而需暂时离开一下。将你暂留在这里,可行?”
揽月颔首点头,手里却拽着陈朞的衣摆,口中咿呀出声,似乎心急着提醒着陈朞注意些什么。
陈朞疼惜道:“不着急,你慢慢说。”
揽月摸索过腰间一物放在陈朞掌中,喑哑道:“药......”
这是揽月随身所佩戴的熏囊,陈朞知道里面皆是些草药种籽,立刻会意道:“你放心,我回来时会将熬药的器具一同带来此处。”
揽月握住陈朞的手臂的力气略一紧,喉咙深处发出艰难却坚定的一声“嗯”。
当陈朞再次起身时便再无牵挂,行峻言厉,沉声对穆遥兲说道:“我离开之后,你便不需有所顾及保留,不妨将近来发生所有事情的细枝末节对秦宫主一一说明,切莫因遗漏而留下遗患。”
“好。”
陈朞萧肃风雅的身姿从容地没入黑暗,白色的宫袍纠缠着风,如一道白烟逐渐消失在峭壁陡立的石阶尽头,携着缕缕微凉。
......
浮生若梦,秦寰宇沉睡的这段日子并不好过,恍如流离半世,流浪在那没有心念之人的茫茫梦境里不知归途,持续着他沉痛的流亡。
那里血光蔽日,是一个阴灿灿的鬼畜之地,弥漫在血色雾气之间,残骨余魂沾染着猩红血水四处飘零,枯骨成山连绵无尽,遥不可攀。
在那漫长磨人的梦里,秦寰宇双腿浸没在残肢断体的尸块的沼泽之中,摇摇欲陷。
沼泽如罂粟般魅惑热烈,下方像是有一群人狂放地拽着他的双腿将他向下拖去,秦寰宇越陷越深,油煎火燎,任他如何挣扎都无法翻渡。
伴随着他的是无尽挣扎带来的疲惫和痛彻骨髓的伤痛,得不到片刻停歇,所谓关山难越,谁悲失路之人,只有那隐隐传来的清泠桂香成为他唯一的寄托。
每当秦寰宇颓靡昏濛,痛不欲生之时,那一丝清甜便会乘风而来,幽香远逸,仿佛在指引着秦寰宇回到阆风灵台深处的那片桂海,去见那位沉睡古桂之下清霜玉颜的少女。
旧日成岁,日夜难捱,秦寰宇简直就要被思念情切折磨得翻肠搅肚,梦寐颠倒。
终于千回百转,当栖蟾殿大火坍塌之时,秦寰宇恰时赶到将那魂劳梦断、昼思夜念的少女护在身下,少女绵软娇柔的体感真真切切地传来,秦寰宇方才确定,他目盼心思之人真的就在自己怀中,于是再也不愿放开。
......
兄弟孔怀,秦寰宇不善言语,但对穆遥兲一直以来不遗余力地患难相扶的感激溢于言表。
穆遥兲洞达事理,兄弟相知本也不在意这些虚浮之事,反而显得见外,只将秦寰宇昏睡以来自己目知眼见之事悉数道出。
秦寰宇侧耳倾听,目光却始终凝视在揽月身上,星辰炳幻的深眸里流露出特别温暖的光芒,仿佛是正在看着一轮灌输给人柔美振奋力量的明月,饱含温情。
听穆遥兲说到君山派的褚君山之时,秦寰宇朦胧的眸子里流过一股慑人之光,一双洞察秋毫的眼睛里带着警戒审视之色,又立刻不易察觉地收回目光,隐没在昏暗之中。
随着穆遥兲的讲述,揽月看似茫然出神地静坐在娄嫄身边,眼泪悄然无声地夺眶而出,在这?鼓学宫之中烟岚云岫,黑白混淆,天知道她独自一人在这变化诡奇的风云之中承载了多少辛酸委屈。
她每日都满腔更咽地盼着秦寰宇能快些醒来,力擎青天,驰援千里,成为她的依赖。
秦寰宇痛彻心扉,空气亦变得压抑浑浊起来,潮湿阴冷的小风如同刺骨的鞭子一鞭一鞭抽在人的心上,胸中愤怒不能遏制的上涌,化作铮铮杀意。
“寰宇?”穆遥兲立刻停下话头,轻唤着他的名字作为试探。
秦寰宇并不知道,穆遥兲一直在暗自察言观色,看到秦寰宇闪烁着冷静光泽的眼睛逐渐演变得尖锐棱棱,迸发着火样威力,燔燎焚灼。
“你说。”秦寰宇面色灰冷,稍有迟滞,却蓦地恢复镇定敏锐之色。
“你的眼睛刚才是不是——”穆遥兲揣摩估量着合适的用词。
“寰宇......眼睛......”揽月闻声紧张地回眸,因她自视不明,影影绰绰瞧不真切。
“噢——大概是寒壁浮光映射的幻影。”秦寰宇侧目欲藏,反而欲盖弥彰,这地窖里皆长满绿苔,即便水光折射也该是清寥之色。
“你难道——”穆遥兲锐利的眼光霍霍地在秦寰宇脸上打着圈,浮现一次诧异。
秦寰宇往揽月所在的方向瞟了一眼,立刻对着穆遥兲挥了挥手,阻止穆遥兲就这个问题继续追索下去。
“难......道什......么......”揽月立起耳朵,双手在黑暗里摸索,长睫辉映着星眸,忽闪着凄楚忧郁的光,太怕秦寰宇还会像薜萝林里一样,再次丢下自己而去。
秦寰宇疾步上前拉住她的手,牵引着她确认着他的身体无恙,和柔温声道:“月儿你瞧,我在这里。”
“不......不要......”
揽月喉咙喑哑,眼眶里溢满一泓清水,盈盈欲滴时好像星星流动,她的眼睛睁得大大的,好像一只受惊的小兽一般,
扑进秦寰宇的怀里,紧紧攥住他胸前衣襟不敢松手。
骗子——他秦寰宇就是一个骗子!
被那炙热真气折磨了这许久,薜萝林里甚至不惜徇义赴死,也不肯将他的秘密告诉自己.......
揽月不信,她再也不会尽信这个家伙,说好了要相知相惜,可他偏偏骗了自己,害自己夜复一夜衔泪煎心。
揽月殊璃清丽的脸上缀着星光水眸,因怕秦寰宇再次隐瞒自己,而痴痴怯怯不肯松手,嫣然撩人的同时还具有端严之感。
秦寰宇实在不舍得将她自身上拉开,便任由着她去,顺带又回眸给穆遥兲使了一个颜色。
二人以心印心,早有默契,穆遥兲当即应和道:“寰宇他什么事都没有,我刚才只是看错了,以为寰宇因愤落泪,实则是山溜穿石,悬挂在窖顶沿着坑洼处滴落下来。”
“嗯......”
揽月略失光彩的星眸一动不动,依旧散发着聪慧的光亮,似乎是想将面前之人看个透彻。
“月儿,我不会再离开你身边了。”
秦寰宇眼如寒星秋波,忧郁深邃,自下而上温情脉脉地看着她,有股湿润的东西在眼眶边缘徘徊。
从来深意难轻诉,揽月也许永远不会知道,在秦寰宇那漫长煎熬、大夜弥天的梦魇之中,她才是自己灵魄苦苦寻觅的归宿。
他对她的思恋是窒息的,是无法磨灭的,是心坚石穿支撑着他活下来的力量之源。
“唔......”
揽月悠悠松了一口气,她的眼眶殷红,星眸凝结着一种哀怨,令人不忍直视。
但好在秦寰宇的一再承诺还是给了她一丝安抚,低垂着头将手松开。
穆遥兲欲语还休,他的目光紧盯在秦寰宇的脸上,闪耀着锐利的光。
见揽月松开了手,穆遥兲故作轻松地上前,将秦寰宇拉到尽量远离揽月的那一侧,低声直言道:“你的眼睛怎么回事?现下还不到朔日,为何会隐隐闪现。”
秦寰宇方要回答,便见穆遥兲一掌平展抵在二人之间,厉色道:“你莫要瞒我,我绝对不会看错。否则我现在便不替你隐瞒,让揽月知晓你所服丹药自何而来。”
秦寰宇反眉一皱,思量一番,而后挤出一丝苦笑,低声道:“我倒并不畏惧月儿会知晓此事,我只是顾及她若知道此事,你觉得她会如何应对下一个朔日?”
穆遥兲变貌失色,怅然长叹道:“唉——你说得是,她定不会允许那股炙热真气对你操纵如意的,怕是不惜再以鲜血为你压制住那魔物。”
“既知如此,你还要说吗?”
“我可以不说,但朔日一定会到,如果你连现在都已无法克制,到时又该如何自抑?”
秦寰宇深眸流盼,微微一笑,俊朗异常。
这蓦地一笑,笑得穆遥兲凉意滋生,惊愕道:“还是说,你就没想过要平安渡过下一个朔日。”
秦寰宇眉心舒展,淡漠道:“已没有那丹药了,我又如何能渡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