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清碎原本不是这个世界的人。
他出生长大在现代,因为一场意外死亡,来到了这个历史上没有的朝代,与此同时,脑子里多出来一个叫做“系统”的东西,告诉他完成任务,就能获得回到原世界的机会。
谢清碎没多久就接受了。
他对活着这件事到没有太深的执念,但既然有重活一次、甚至重新回到现代世界的机会,他也不至于置之不理地推出去。
谢清碎衡量之下觉得这个任务也不是不能尝试一下,就接受了。
算一算,从穿越到这里开始,至今已是第八年了。
他的任务也进展到了尾声。
系统给他发布的任务是:扶持势弱的小皇帝上位、稳固朝堂局势。
简单粗暴点来说,他就是负责给小皇帝当个工具人,全方位给他打工,保证他这个皇位坐的舒舒服服的。
这趟任务细究起来算是可以细分为两个。
谢清碎已经完成了第一个扶持小皇帝上位的阶段,这一步是最艰难的。
老摄政王岭南王是先皇胞弟,很受先皇亲近,先皇在世的时候就很有地位。
先皇死后只剩一个年幼懵懂的小皇帝,老岭南王受先皇遗旨摄政,更是权倾朝野,成了实际意义上的皇帝。
这样的一个劲敌,对付起来其中的艰辛,绝非三言两语能说清楚的。
系统虽然能提供给他很多关键节点的情报,但谢清碎仍旧经历了数次生死之险才走到这一步,于去岁将老岭南王赶回封地。
小皇帝顺利拿到朝政权力后,剩下的部分就是收尾了。
让因权力交替动荡不安的朝堂时局稳定下来这个任务,说简单不简单,说难也不难。
朝堂的局势永远在变动,难点在于小皇帝性格优柔有余、强势不足,想指望他一个人压住动荡的朝堂,实在有些难度。
但巧在有谢清碎这个手握大权的活靶子在,树大招风,朝堂的矛盾某种程度而言集中到了他一个人的身上。
只要小皇帝能狠得下心对他动手,那谢清碎的最后一个任务就会变得非常简单。
如今,谢清碎只要老老实实地配合小皇帝交出手中的权柄,就能顺势完成这个收尾任务。
然后毫不留恋地收拾东西回去现代。
至于小皇帝会不会下不了手
谢清碎一点都不担心,他知道小皇帝一定会的。
他和小皇帝是有一段相伴的时光,彼此合作相处的还不错。
但人性这种东西,他看过的太多了。
谢清碎在现代的时候就已经二十七岁,穿到这里后又经历了八年,虽然这具身体才二十五岁,看上去还是年轻的皮相,但他的心境中早就没有什么天真可欺的东西了。
人都是会变的,尤其是帝王。
无上的权利会腐蚀一个人的心,这点谢清碎自己都有所体会,手握权柄的这些年中,他也不是没有心动过,不过因为他记着自己的来处、记得自己离开的目标,才始终没有沉沦过。
这里再好,但终究不是属于他的那个时代。
谢清碎只是有点惊讶,小皇帝动手的速度比他想象的快。
即使有左丞说动,也有点太快了。
是发生了什么事吗
这个疑问只是在谢清碎脑海中停留片刻,便无所谓的散开了。
小皇帝想什么都和他没关系。
这样正好。
早点开始,也好早点结束,能省点时间,何乐而不为呢
总之,一切都在向他预计的方向进行。
这样下去,要不了多久,他就能从这里离开了。
可如今系统的反应透露了一些不同寻常的东西。
一些……瞒了他不知道多久的东西。
“感情线”
那是什么
谢清碎的眸色有些危险的眯起,脑海中一瞬间划过无数想法。
空气中飘荡着不妙的气息。
系统没有身躯,但仍旧感觉到了那种隐含的杀气。
都到了这种境地,事态的发展完全脱离它的预计,再遮掩下去也没有意义,系统抖了片刻,支支吾吾地交代了。
“那个,就是除了之前说过的任务外,还有另一个任务,需要你再顺便走一点点别的剧情……”
谢清碎静静听着。
除了辅助小皇帝上位和朝堂的任务外,他居然还有一段和小皇帝的感情线要走。
虽然系统用了大量“一点点”、“稍微”、“一小段”之类的词语,垂死挣扎地试图模糊性质,但谢清碎还是梳理出了本质:
在朝堂任务开始之后,他也要正式开始和小皇帝相爱相杀、虐恋情深的感情线。
简洁一点描述,就是两人在相互的扶持中已经生出感情,赶走老岭南王后,夺得权柄的小皇帝开始鸟尽弓藏,一点一点蚕食谢清碎手中的权柄。
谢清碎被昔日自己一手带大的小皇帝如此背叛,心一点点灰败下去,原本就不太好的身体因为心病和博弈,逐渐走向强弩之末。
最终在他身上最后一个官职也被夺去、人被下了牢狱后,含恨而死。
当然不是真的死了,死了感情线就没法继续了。
谢清碎被从前的同窗所救,隐姓埋名地生活在远离盛京的地方。
直到一次这位昔日同窗在官场上出了事,谢清碎为了救他冒险回到盛京。
然后果不其然被皇帝的人发现了。
在谢清碎“死”后,小皇帝在失去他的日日夜夜,终于认清了自己内心的情感。
原来,他竟然对谢清碎有妄念。
小皇帝派人细查当年谢清碎当年的死讯,发现了谢清碎或许没死的蛛丝马迹,这些年间一直在派人手寻找谢清碎的踪影。
谢清碎的同窗出事,正是小皇帝为了引出他特地设下的一个局,他拿同窗的性命威胁,让谢清碎束手就擒,甘愿回到他身边。
谢清碎被他抓回宫中,开始强制爱阶段。
反正就是又纠缠虐恋了好一阵子,过程赘述出来令人脑袋发胀,总之结果就是,两个人最终和解在一起了。
小皇帝为他遣散后宫,只留下几个小皇子。
谢清碎乔装成女子,当了他的皇后,留下许多恩爱的传言。
“……”
谢清碎的逻辑思维能力不错,于是这曲折复杂的感情纠葛,他听懂了。
但他宁愿自己没听懂。
这都什么跟什么,太污染脑子了,他看话本子都不看这么脑残的——
他略疲累地揉了揉额角,深觉自己受到了精神攻击,中途甚至用上了一些自制力,才勉强没有打断系统的讲述。
这属于工伤吧
虽然肯定没有赔偿就是了。
系统马不停蹄地说:“宿主你别看这些听起来比较复杂,其实这个的时间线一点也不长,从现在到结束两三年就能走完了!中间还能死遁出去摸鱼一年呢!跟我们过去八年的工作比起来,四舍五入就是几天就能做完啊!”
谢清碎神色懒倦,敷衍地应了声:“哦。”
系统见他反应并不十分抗拒,顿时觉得有救了:“所以你看,我们稍微抽空做一下就完全可以结束掉——”
谢清碎淡淡地:“不行。”
系统:“那就好那就好,首先我们要——什么
”
系统:“…………qq。”
系统如遭雷劈:“为什么呀宿主这个真的不费时间的。”
谢清碎冷静解释:“我没有精神疾病。”
他连吐槽都懒得吐槽。
这人的脑子有多大的洞,才会上赶着做这种被虐来虐去的任务。
在系统描述的那个所谓“感情线”中,比起一个人,他更像是一个工具。
连基本做人的尊严都没有了,好像整个人只能依附另一个人的爱恨而活。
对方爱他时,他就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人。
对方误解纠结时,他就只能被折磨得奄奄一息、心痛伤神。
可能有人会接受这样的生活,但谢清碎没兴趣。
即使只是做任务,也没兴趣。
就算他对小皇帝真的有超过君臣之外的心思,都不会允许自己落到那样的境地。
更别说压根没有。
有的话,也不会在几年前小皇帝选妃的时候那么无动于衷了。
他没有入乡随俗到那种地步。
骨子里,谢清碎还是现代人的观念。
他不会和人分享伴侣。
不过本身谢清碎对感情这些事就非常淡薄,在现代的时候都没有谈过恋爱,来了这里就更不用说了。
说这些实在太远。
总之,谢清碎在听到系统藏着的这个感情线任务的第一秒,就没有想过答应。
他虽然不能说精神绝对健康,但也真的没有嗜好受虐的心理疾病。
能回到现代自然好,但要付出这种代价,还是算了。
系统嗫喏半晌,小声说:“可是,不完成感情线的话,宿主你就回不去了,我们这么久的任务就白做了。”
谢清碎把扔掉的话本捡起来,已经看到尾声了,他总惦记着结局:“嗯。”
系统:“……”
它想起来刚绑定谢清碎时的样子。
其实一般来说,要做的任务内容是要一上来就跟宿主说清楚的。
可谢清碎看起来太没有工作积极性了,听到它说完成任务能回去现代也没有表现的多激动,好像回去可以,回不去也不会多么歇斯底里。
问它的第一句话就是:“任务麻烦吗”
好像要估量一下,太麻烦他就不干了。
系统以前绑定过的宿主,听到完成任务能回去,无一不对完成任务展现出极大的积极性,恨不得当场完成。
无论这些宿主之后的想法会不会变,但在穿越之初,肯定都是想回去的。
这是人最本初对家乡的眷恋。
只有谢清碎,一开始就这么冷淡。
系统担心这次任务泡汤,只好谨慎地一点点吐露任务内容。
先说了剧情线,这次的任务实在算不上轻松,即使有系统辅助,想在皇权争斗中取胜也是一件极其艰难的事,永远不能低估古代人的智慧,能在朝堂搅动风云的,无一不智多近妖。
系统以前带过的宿主在做类似的任务时,没少因为轻视原住民吃大亏。
有不少下场悲惨。
本以为谢清碎会拒绝,但他思考片刻后,竟然答应了。
谢清碎说:“我研究了那么多古代历史,亲自试一试也可以。”
系统这才想起来,谢清碎在现代的职业是历史系教授。
专业对口,有了几分兴趣,很合理。
之后,见谢清碎一副不积极的样子,关于感情线的部分,系统是不敢提了。
它的“直觉”,也就是运算后的结果告诉它,那时候提的话可能就没有然后了。
它进行了逻辑推演,算出来,等到谢清
碎和小皇帝切实相处几年后,接受这一感情线的概率要大得多。
人类有句话不是说,感情总是相处出来的嘛!
结果,没想到真到了这一刻,谢清碎竟丝毫不心动。
连一秒钟的犹豫都没有,就拒绝了。
只留下傻眼的系统。
它紧急运算了无数条逻辑线路,最后都失败了,核心焦虑地拉响警报。
但也徒劳无功。
谢清碎的态度太无所谓了,它算不出来还能怎么说服宿主走这个感情线。
安静半晌,系统说:“可是回不去的话,你这具身体很差,可能活不了几年了。”
说出这句话后,它的核心忽然闷闷的,像是被什么堵着一样。
不知怎地,它的数据流中忽然闪现过人类的情绪词汇:难过。
但是很奇怪,一个系统应该是没有情绪的。
它猜想或许是自己的内核逻辑出了什么差错,这次任务结束后要去检修一下。
谢清碎专心看话本的结尾,没有回答它。
书本纸张沙沙摩挲,窗外竹林萧萧作响,随风涌进来一阵带着微微苦涩的清香。
早春时节,万物复苏伊始。
风还残留着未褪干净的寒冬沁凉,呛得谢清碎喉咙不舒服,咳了两声。
很快有机灵的婢女走过来,关好窗,替他重新温茶,还往他怀里塞了个热腾腾的汤婆子。
谢清碎常年身体不好,婢女这一套动作做得十分熟练。
婢女走出去,忧心忡忡地和同伴说:“开春了,大人的身体也不见好,这可什么时候是个头。”
-
数日后,小皇帝果然有了动作。
他借由内务府的账务疏漏,除去了谢清碎内务府大臣的职位。
措辞很温和,用的是“暂革”,听上去等查清楚之后,这个职位还能恢复似的。
但懂点行的都知道这种要职一旦革去,基本没有再复官的可能性,填补太多也只是面上的好看。
这位一直圣宠不衰的谢侍郎,好日子好像要到头了。
盛京的天,也仿佛要变了。
朝堂风云变换,当日下朝后,官员们议论纷纷,不少人偷看着谢清碎,窃窃私语。
不用想也是在议论他今日被革去内务府职位的事。
无数眼光投注过来,像是想窥探他的反应。
想在他脸上找到被革职后的惊诧、愤怒、难堪。
谢清碎不疾不徐地穿过人群,走下阶梯。
神色淡淡的,眉目如远山,看不出和平时有丝毫区别。
他的脊背并不像有些文人清客那样挺得笔直,甚至有几分懒倦,大约因为总是病恹恹的,身子薄,厚重的朝服穿在他身上略宽松,穿堂风刮过,衣摆微微鼓动。
但清瘦的背影中,却隐约有一股不会倒下的挺拔。
那之后又过了几日,谢清碎照常上朝,看不出丝毫不满,看起来对这次被摘了一顶官帽子接受良好。
虽然没了一个职位,但他手中的实权仍旧不少,最要紧的吏部还攥在手里,于是明面上大家也不敢在他面前犯忌讳。
这件事看起来就这么无波无澜的过去了。
但盛京内的议论声是愈演愈烈,世界上最难阻挡住的就是流言八卦。
大权臣难得吃瘪,不过几天,就有相关的话本子在盛京中流传开,销量火爆。
有大臣私下集会,提起此事,频频点头:“皇帝亲政以来行事一直软弱,这件事上倒是显出几分果决,看来也并非没有血性。”
另一大臣道:“臣子最忌功高盖主,谢侍郎不知收敛,陛下被他压着,想必心中早有不满,革了一
道职位,叫谢侍郎的手无法再伸入宫中,陛下心中也能松快些。”
“正是,正是。”
皇帝却并未像别人以为的那样松快。
相反,他最近的心情非常差,近日频频因为一些小事惩罚下人。
御前伺候的小太监都换了三四个了,来一个拖一个出去挨板子,没一个能让皇帝顺气超过一天的。
宫中气氛肃然,人人自危。
任凭谁都看得出来皇帝心中憋着一股邪火。
不知怎地发不出去,只能拿下人寻发泄。
大太监战战兢兢地亲自伺候:“陛下,怎么了这是”
“……”
皇帝自己也不知道怎么会变成这样。
前几日,左相鼓动他削弱谢清碎的势力,他深思一夜辗转未眠后,同意了。
他被权势滔天的老摄政王压制了太久,十岁就即位,但直到十七岁才真正拥有了掌控这个国家的权利。
物极必反,他谨小慎微了太多年,此时权力欲无限膨胀。
谢清碎的权势是太盛了,为了平衡朝堂,是得削弱一些。
但除了帝王之术外,他心中还隐约有种念头:他不能让谢清碎势力太大了,否则……
否则什么呢
他暂时也想不通。
总之,他脑海中有一股,催促他把谢清碎掌控在自己手中。
于是他开始筹备去做,一点点和左相配合着,走到了这一步。
事情尘埃落定的那一瞬间时,他难免紧张。
虽然很不想承认,但他竟然有点害怕。
害怕谢清碎因为这件事来质问他。
他粉饰得了太平,但这样的动作所代表的含义连盛京中的说书人都糊弄不过,更别说智多近妖的谢侍郎了。
他比所有人都知道谢清碎有多聪明。
十六岁状元及第只是开始,古往今来多少状元,但能玩得转朝堂的却没有几人。
被老岭南王代理朝政的那些年,要没有谢清碎处处帮衬,他或许早就活不到现在。
于是,他是真的没有底气能面对谢清碎的质问
或许再长几年磨练出更多帝王无情血性了可以,但现在很难。
小皇帝一想到那个场面就坐立难安,心脏收紧。
不知该如何自处。
但他没想到谢清碎真的不来找他,甚至都没有用称病不上朝这种手段表达不满,每日仍旧准时上朝,看上去就这样丝毫没有异议地接受了,心平气和得离奇。
在慢慢松口气的同时,他的内心又遏制不住地生出一股惶恐。
谢清碎为什么不来找他
为什么这么毫不在乎
这缕惶恐日夜萦绕在他心头,像一根刺横亘在喉咙里,越来越如鲠在喉,将他搅得数日难以安眠。
看什么都不顺眼,脾气变得喜怒无常。
想到这,他胸中的烦躁又上来了,随手摔了手边的茶盏,把太监们吓得鹌鹑般跪了一地,噤若寒蝉。
流了一地的茶水。
小皇帝闭了闭眼,平复呼吸,再睁眼时朝大太监吩咐道:“去库房中把去年藩国上供的那只半人高的红珊瑚树取来,再看着配足二十件珍品并千两黄金,给谢侍郎送去。”
临走前,他道:“打听一下谢侍郎最近在干什么。”
谢清碎在什么
他什么也没干,非要说的话,只是在轻松舒服地摸鱼罢了。
不用再替小皇帝操心内务当管家,他闲了不少。
如今除了每日去吏部点卯外,就没有什么要事了,私人自由时间一下子十分宽裕。
但他并不是多么勤快的
人,再加上身体常年不好养成了不爱动的习惯,闲下来了就下意识在家宅着。
谢清碎窝在家中看了好几天的话本子,连以自己为主角新出来的《大权臣倒台记序》都看了,有点看腻了,在婢女一副“我家大人再这么躺下去是不是要挂了”的眼泪汪汪的担忧中,终于肯出门逛逛。
说起来,总是忙活着任务,来这个世界这么久,他还没有正经地吃喝玩乐过呢。
反正他现在也没什么事业心了,懒得理那一摊子烂事,提前过上了摆烂的退休生活,谢清碎决定好好体验一把这个时代的休闲活动。
恰巧最近开春,盛京中娱乐活动陆续铺开。
高雅的有无数文人墨客赏文斗诗,通俗些也可以泛舟游湖,嬉闹玩耍。
就算只是随意地出门逛逛,找一处林子,景色都很好,这时候的空气还丝毫没有遭受过重工业污染,风景自然秀美。
想玩的话总能轻易寻到去处。
大太监带着赏赐来的时候,正巧与谢清碎前后脚扑了个空。
他想起圣上的交代,擦了擦额上的冷汗,问管家:“你们家谢侍郎哪去了”
管家道:“大人出门游春了。”
大太监差点以为自己听错了。
盛京中谁人不知谢侍郎每日严于律己地扑在职位上,朝堂谢府两点一线,从不出门玩乐,怎么被陛下革了职位后,还一下转了性子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