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赵舞儿自刎之后,御卿子寻来一个婴孩的尸体,这才瞒过了前来寻人的妖族。为了隐藏孩子的身世,他在回东极岛之前就施法封印了孩子体内的灵力,这一封印就是十八年。
御卿子望着赵安之的眸子沉了沉,默然片刻,才开口道“因你的母亲是半仙赵舞儿,父亲是妖族太子广掣,所以你生来便是两族混血,你身体里的另一半妖血会在二十岁弱冠之时彻底觉醒,可谁知这次在魔族,你会因重伤而提前觉醒血脉!”
“当年你母亲就是怕有这一天,所以才在逃出妖族时偷走了你父亲的雪灵珠。但后来为师发现,雪灵珠虽然能抑制你体内的妖血,但却无法彻底净化,后来为师时常出岛就是为了想要寻一个可以解决你血脉的法子。”御卿子说到这,叹息一声“但为师无能,这么多年过去了,始终没有寻到有用的法子。”
“那我算什么?妖还是人?亦或是非人非妖的怪物?”
赵安之垂眸看着自己饱满的指甲,苦涩一笑,原来那所谓的赵舞儿师姐竟是他的母亲,而他的父亲是敌对的妖族。
面对这样尴尬的境地,他心中一时五味杂陈。
这样的真相,他宁愿自己是掌门师父的私生子!
“无论如何,你永远是御玄宗的弟子。”御卿子说这话时表情严肃。
赵安之惊愕抬眸看着御卿子,嘴唇嗫嚅了几下,喉头哽住却终是什么都没有说出来。
一旁一直沉默的柳絮,这时才喃喃开口“原来寒珏用意竟在此,想来他早已知道了所有的真相!”
经柳絮这么一提醒,御卿子心头一惊,他尽力隐藏这么多年,没想到还是被妖族有所察觉。
赵安之回想起寒珏之前的种种反常,眉头蹙了起来,看来他所做的一切都是有意为之。可雪灵珠并不能真的净化自己身体里的妖血,他又为何会多此一举迫使柳絮吞下那珠子?
御卿子看着对面坐着的两人,出声嘱咐“以后你们二人出岛时,切记要尽量待在一起。”
柳絮颔首点头,表示明白。
赵安之并不记得自己发狂时的事情,他不解问“为何?”
御卿子严肃解释“雪灵珠与小柳枝的内丹融为了一体,现在只有她体内的灵力可以帮你抑制妖血。”
赵安之了然,侧目看了柳絮一眼,眸色微动,却并未再说什么。
御卿子自红木椅子中站起身来,他上前几步站定在赵安之面前,抬手示意柳絮站到一边去。
柳絮虽然不解,但也乖乖听话起身走开了。
“现在是时候解开你体内封印的灵力了。”御卿子说着不等赵安之有所反应,便抬手施法触向他的眉心。
霎时间,赵安之感觉到丹田处有一股强大的力量涌动着,似乎是要灼烧殆尽他的四肢百骸。他精致的五官因痛苦而拧在了一起,骨节分明的手掌也紧紧攥着身下的被褥,那深灰色的锦缎被他抓出了无数道褶皱。
柳絮在一旁双拳抵在胸前,因为紧张而暗暗咬牙使着力,紧攥的手心里濡湿一片。
半个时辰后,御卿子终于停手。
赵安之虚脱的滑到地上,他左臂撑在床板上,俯身单膝跪地微微喘息着,周身莹白色的光芒还未褪去,照亮了房间。
半晌之后,他再抬头时,眉心闪过一抹银色的印记,但很快便隐去了。
柳絮眼尖,第一时间发现了这个变化,她惊奇道“那是什么?”
御卿子解释“那是象征半仙身份的印记。”
赵安之听闻这话,摸向光洁平滑的眉心,却什么都没摸到。当年身为半仙之体的母亲把所有修为都渡给了尚在襁褓中的他,如今封印解开,再加上他也是颇有天赋的修炼者,确实会晋升为半仙。
“半仙之体也是要渡雷劫的。”御卿子说着便捻诀施法带着赵安之去了登雀台,柳絮见状忙施法跟上。
这时,登雀台上方天雷滚滚,轰隆声一片。
刚回过神的赵安之身体不由自主的腾空,飞向登雀台中央。
柳絮有些紧张,她扯了扯御卿子的衣袍,小声埋怨“御江,不对,师父,他伤重未愈,你此时解开他的封印,让他渡雷劫,岂不是会害了他!”
御卿子看着落于登雀台中心的赵安之,冷静道“紧张什么,刚好到时旧伤新伤一起养,也省去了不少麻烦。”
“………”柳絮嘴唇嗫嚅着,却又无话反驳,这御江果然还是一如既往的冷漠。
若寒殿内正在闭目打坐的项忆凉听到雷声,蓦然睁开了眼睛,他看向窗外,见是渡劫的天雷,他心下疑惑,也捻诀去了登雀台。
他没想到渡劫的竟是老四,他还以为是师父的雷劫。
“怎么回事?”项忆凉低声问柳絮,他与赵安之的修为一直都是差不多的,怎么对方却突然渡雷劫了!一时间他想起了在魔界时赵安之体内那股强大的力量。
柳絮眼睛一直紧紧盯着赵安之,嘴上解释了一句“他现在是半仙之体。”
她并未把关于身世的事情说出来,虽然她做人的时间不算长,但既然御江一直有意隐瞒,她也理解为不能说。
碧海峰的唐盈天以及惊雾峰的毓骁爵,均都察觉到异象,纷纷走到殿外,站在各自的山峰眺望。
只见远处凌澈峰上空天雷滚滚,闪电划破上空,照亮了暗夜中随风飘摇的高大树木。
两人惊愕之余,都捻诀去了凌澈峰。
此时,第一道天雷已经劈下,直直打在赵安之挺直的背上。
柳絮紧张地握紧手心,她记得《六界万年录》里有记载,半仙之体要经受九道天雷,现在赵安之重伤未愈,刚刚醒来便要承受这些。
她还没向赵安之报恩,若是他因此有个好歹,自己岂不是还要跟着寻到鬼界去!
唐盈天和毓骁爵同时降落在御卿子身旁,也同时看向结界内的赵安之。
毓骁爵问“这臭小子怎么突然就半仙之体了?”他苦修三十年都没有达到这个境界呢!
御卿子身形不动,依旧望着赵安之,淡淡说道“为师当时捡到他时,他体内便封印着强大的仙力。”
唐盈天与毓骁爵心下了然,看来这小师弟的父母应该是仙门之人。
几人说话间,天雷已经劈下了第四道。
赵安之身形不稳,一个趔趄差点摔倒,他握拳极力稳住身子,不让自己倒下。
本就受伤的他此时已经十分疲累,他也是没想到师父会在他重伤时解开法力的封印,他能察觉到自己背上已是皮开肉绽。
这是赵安之第一次受雷劫,他从前也在书上看到过有关天雷的记载,那时他以为没什么,现在他才发现这天雷打在身上是何滋味,犹如抽筋蚀骨。
在第七道天雷劈下的时候,赵安之已经站立不住了,颓然跪倒在地,鲜血顺着他的四肢流下,染红了身下的登雀台。
柳絮不顾项忆凉的阻拦,飞身上前趴在结界外面,紧张叮嘱“赵安之,我还没报恩呢,你可不能有事!”
赵安之闻声抬头看她,随即灿烂一笑,朗声道“放心,我命硬着呢!”话音刚落,又一道天雷劈下,他被劈的吐出一口血来。
柳絮回头看向御卿子,眼中有着埋怨。
御卿子扬眉轻笑“不必担心,还有最后一道天雷就结束了。”
最后一道天雷劈下的时候,赵安之已经狼狈的趴到在地了。
夜空突然转晴,结界也随之消失了,正趴在结界上的柳絮重心不稳跌倒在登雀台上,她‘哎呦’了一声便爬了起来,奔向了赵安之。
赵安之艰难站了起来,身形晃动间,眼看着又要倒下去,柳絮一个箭步上前接住了他摇摇欲坠的身体。
御卿子理了理衣袍,挥挥手道“既然热闹看完了,就都散了吧。”
柳絮“……
赵安之“……”
项忆凉“……”
唐盈天“……”
毓骁爵“……”
五个人听到这话,均都默然无语,额角青筋直跳。
而御卿子只是淡淡扫了几人一眼,而后捻诀消失了。
毓骁爵、唐盈天随后也捻诀回各自的山峰了。
余下柳絮和项忆凉搀扶着赵安之回了归尘殿。
碧海峰的女弟子向来爱看热闹,而且唐盈天对待她们也不怎么严厉,是以她们此刻都聚集在一起讨论不休。
与其他女弟子关系不怎么好的秦如雪第一时间看到了唐盈天的身影,她上前一步问道“师父,刚才发生了什么事情?”
唐盈天看着一群八卦的弟子,眉头微蹙,但还是解释道“是你们的四师叔渡雷劫。”
大家一时间都很惊愕,平时因她们眼中只有三师叔,都没怎么注意过这个四师叔。然而现在整个御玄宗除了掌门,他是唯一一个拥有半仙之体的弟子。
“好了!”唐盈天喝止弟子们的议论声“很晚了,都回去歇息吧。”
“是,师父。”众人纷纷对着唐盈天施礼离开,只有刘落冰转头最后望了一眼凌澈峰的方向。
相对于碧海峰,惊雾峰则要安静的多,因大家都有些怵怕毓骁爵,所以虽然都好奇,但并没有聚集在外面看热闹。
归尘殿内,赵安之安静趴在床上。
柳絮皱着眉头,小心翼翼帮他褪去身上染血的衣袍,然后施法把瓶中灵药涂抹在他皮开肉绽的背上。
本来项忆凉想留下来照顾赵安之的,可柳絮坚持要报恩,纵使两人提醒她男女有别,她还是坚持自己的坚持。最后没办法,两人只能妥协。
在灵药的作用下,那些可怖的伤痕终于止住了血。
柳絮随手幻化出一块布巾,然后俯身仔仔细细擦去伤口旁的粘稠血液。
虽然背部已经疼到麻木了,但赵安之依然能感觉到柳絮呼吸间喷洒出的温热气息,他喉结滚动了两下,忍不住舔了舔发干的嘴唇。
柳絮终于清理干净了那些污血,她起身擦去额头薄汗,感慨道“幸好你没事。”
赵安之侧头瞥了她一眼,因突然经历了那么多事情,他此时也没了开玩笑的心思。
“很晚了,你也回去休息吧。”
柳絮弯身帮他披上一件干净的里衣,这才摇头道“我不累。”
赵安之眼神复杂地看了她片刻,解释道“我已无碍,你放心。”
柳絮还是摇摇头,拉来矮凳在床边坐下,双手托腮直直望着赵安之。
面对如此直白的眼神,赵安之很不适应,他别开目光,把下巴垫在玉枕上,决定随她。
身上的伤痕还在隐隐作痛,赵安之闭目趴着,他想到了自己的身世,心中纷乱如麻。
既然寒珏已经知道了他的身世,那广掣与灼严知道他的存在也是迟早的事情。想到以后会发生的事情,他心中更加烦躁。
他记得小时候师父曾告诉他,他的名字取以安天下苍生之意,他知道师父是希望他能成为一个心怀天下苍生的人。
可一个身上流着妖族之血的人,又该如何匡扶天下苍生。
不知不觉中,柳絮上下眼皮逐渐阖在了一起,趴在床沿上呼呼大睡起来。
寂静的房间内,赵安之察觉到柳絮轻微的呼吸声,回头看她,见她已经酣然入睡,忍不住勾唇淡笑。
没有烦恼真好,从前不知道身世的时候,他总是羡慕别人有父母,现在了解了真相,他却宁愿自己如柳絮一样无父无母,孕育于天地之间,再糟糕也好过拥有那样的父母。
他曾无数次幻想,但却从未想到过他父母竟然会是那样自私自利的人,仅是为了儿女情长就可以不顾他人性命。
那场战乱中牺牲的十五位弟子,若是在九泉之下知晓自己只不过是别人感情中的垫脚石,不知道会不会化为厉鬼前来报复。
赵安之无声叹息一声,捻诀施法把柳絮送回她自己的寝殿。
翌日一早,柳絮睁开模糊的眼睛想要查看赵安之的伤势,转头却发现自己身在落星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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