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旧友重逢,也不生疏,大家一起坐到雷祖与疾风背上,非花飞雾红菱三人也与濯霜见过,小蛇靠在女萝身边抱着她的腰,警惕地盯着这几个陌生人,同时斐斐正手舞足蹈讲述着铸剑山一行的经历,尤其是在提到萧家时,格外义愤填膺。
“……有些人对于儿子的执念,真是深到了骨子里!那萧八郎死了,他们怎么也有七个女儿,哪个不比成日惹是生非招猫逗狗的萧八郎强?就这情况,萧家老两口,却是去抱了个小男婴回来养!”
女萝安静地望着口若悬河的斐斐,小姑娘忿忿攥着拳头,“七娘聪明,早早跑了,六娘虽有些傻,但不算傻得彻底,剩下五个姐妹,她们就等着继续给萧九郎当牛做马吧!横竖她们乐在其中,真是什么锅配设么盖!”
红菱听得恼怒,破口大骂,“有些女人,你把饭端到她面前她都不知道吃,硬喂进去她还觉着你下毒,非要去吃|屎,这种人就该好好吃一回苦头,才知晓厉害!”
非花细心些,她察觉女萝话很少,虽然从前也不健谈,可这回未免太沉默了些,于是问道“阿萝,是否舟车劳顿,累了饿了?”
女萝闻言,笑着回答“确实是有些累了。”
“那靠着我休息会儿吧,等到了我叫你。”
这几十里地走了快半个时辰,妖兽们刻意放慢步伐,就是为了让伤重的濯霜与疲惫的女萝好生休息,阿刃则被斐斐拉着一起讲故事,兴致上来,斐斐还取出自己的小纸人进行了活灵活现的表现,小蛇眼都不眨地盯着看,濯霜听见耳边这烟火气十足的对话,嘴角不由扬起。
远远地,离女儿城还有百米左右距离时,就看见排了老长的队伍,飞雾解释道“虽然我们的名声不大好,但还是有很多过不下去的女人前来投奔,再加上阿音为我们说话,女儿城接收独身女人的消息渐渐传开,人也越来越多,所以忙得不行,要登记信息核查身份,还要建立户籍分配住所与工作。再加上那些留下的文书资料,每日都是脚不沾地,这回除了阿萝跟濯霜,其他人都得跟我干活。”
南宫音火速举手“我要为濯霜调理身体。”
“好,那就再加一个阿音,其他人有异议么?”
女萝低头浅笑,只是这笑容如镜花水月,转瞬即逝,她掩饰的极好,也没旁人发觉,都以为她疲惫不堪,想要快些进城让她好生休憩。
前来女儿城的黄发垂髫兼而有之,部分是单独来投奔,也有一些是三五结伴,但最多的,是母亲带着孩子。
女儿城有规矩,仅接收带着女孩的母亲,因此即便一个带着儿子的母亲苦苦哀求,城卫也坚持摇头不肯放她进去。
非花怕女萝觉着她们心狠,连忙解释道“这也是你走后新出的规矩,不少女子带着男孩来投奔,最开始大家商议,决定允许五岁以下的男孩入城,不过养到五岁,须得离开,母亲是送孩子走,或是随孩子一同离去皆可。”
但很快就有人发觉出了不对,五岁以下的男孩大多穿开裆裤,沐浴、如厕等问题都需要单独解决,别看部分女子带着儿子来时可怜兮兮,一旦进了城,生活安逸稳定,她们会立刻为儿子争取权益,小女孩们有的,她们的儿子也要有,城内只给带着女儿的母亲补贴,带男孩的母亲需要自力更生,这也令她们不满。
“你是知道的,极乐不夜城中有不少寻不到父母的小女孩,这些孩子由城主府来抚养,而有几位母亲,竟将这些小女孩当成了她们儿子的后宫,指指点点挑选哪个小女孩漂亮乖巧,还想定个娃娃亲。”
女孩与男孩在出生后便是截然不同的两种人生,来到女儿城的小女孩与小男孩性格差异巨大,带着女儿的母亲与带着男孩的母亲之间,渐渐激发矛盾。几次冲突过后,
非花飞雾召集红菱锦文隗鹿等城官商议,决定不再接收带男孩的母亲,已接收的则给予钱财送其离开。
非花说完这些,与飞雾及红菱都有些忐忑,怕女萝觉着她们此举过分无情,女萝却点头道“如此甚好,既然叫女儿城,自然应当只有女人存在。”
众人等了等,发觉女萝竟没有继续开口,正要说话,城门口最前面排队处突然爆发出一声哭喊“不要你管!我不要你管!腿长在我身上,我爱去哪儿就去哪儿!你走开、走开!”
红菱一巴掌拍自己脑门上“我的天哪,又来了。”
斐斐与阿刃好奇脸“什么又来了?”
“还能是什么,非花没说清楚,除却真心想来女儿城避难求生的,还有一种人,喏,你看见了,就是那种。”
已经到了城门口,众人从雷祖疾风身上下来,边走边说话,不少排队的女人被妖兽吓到,大人还好,孩子们却不行,非花及时摸出糖果,分给怯生生等待的小女孩们,又摸摸她们的小脑袋。
天寒地冻,冬日天黑得快,前面闹事,后头的人就只能排队。
“这是做什么!若是不想进城,便让到一边,少在这里胡搅蛮缠!”
红菱快步上前厉声呵斥,城卫看见她,顿时松了口气“姐姐,你可算来了。”
女儿城中无论职位高低,皆以姐妹相称,对她们来说,姐姐妹妹就是最美好最亲近的称呼,城卫是个年仅十七的小姑娘,她苦恼极了,“这位女子想进城,她夫君却不让,两人在这拉扯了好久,后头的人都等急了。”
红菱怒斥道“大庭广众拉拉扯扯成何体统?”
那吵闹的夫妻二人敢无视性子好的城卫,却不敢对脾气暴躁的红菱甩脸色,顿时支支吾吾说不出话,眼见红菱要让妻子登记,男人扑通一声跪了下来“娘子,娘子!这回我真的知道错了,我不能没有你啊娘子!”
女人则抹起眼泪“你屡屡这样说,哪回真做到了?我知晓你娘看不上我,可我自嫁入你家,相夫教子哪里做得不好?你娘竟还要你表妹给你做妾,嫌我生不出孩子……我、我干脆死了算了,也好过在你家受气!”
男人愈发乞求,“娘子,我心中只有你,天地可鉴!若是此言有虚,便叫我天打五雷——”
轰隆一声,冬雷震震,女人愣了下,随即伤心欲绝“你、你怎敢说谎骗我!我再不回去,再不跟你过了!我就要进这女儿城,老死在这儿!”
雷祖甩了下头,深藏功与名。
两人黏黏糊糊叫人不适,非花无奈极了“红菱的话没说完,我来替她说,女儿城的名声越来越好,来投奔的人中,就出现了很多这样的。嘴上说是过不下去了害怕男人从此要远离男人再不为男人动心,但要不了多久就会立马倒戈。”
飞雾幽幽道“你还没说全乎,这些女人,不仅自己要跟男人好,还喜欢劝城里其他姐妹,说世上不全是坏男人,也有好男人,只要擦亮眼就能得到幸福。”
斐斐表情扭曲,好想挖眼睛,好想好想。
阿刃面容呆滞,完全不能理解。
她们渐渐走近,女人排成的长队十分安静,并不喧哗,也不拥挤吵闹,于是前头那两口子的嬉笑怒骂愈发清晰,男人正在哄女人,保证自己绝不会纳表妹做妾,表妹与母亲是一厢情愿,自己愿与妻子白首不相离,永远只要她一个,再不多瞧旁的女人。
眼看这山盟海誓即将把女人哄好,斐斐哼着歌儿从旁边经过,稚嫩美貌的模样看得男人有点恍神,等非花飞雾也走到近前,他更是紧张地不知看谁好。
女儿城的女人们每日除却学习修炼,还要劳作,没人会把心思放在梳妆打扮上,她们中很多人剪了短发,穿简洁的劲装,而斐斐女萝阿刃行走在外
,更是怎样方便怎样来。可就是这样简单装束,男人依旧忍不住要看——他看的不是她们的脸,也不是身体,是“女人”这个身份。
女人察觉到丈夫视线,扭头看见这走来的几个女人尽皆容貌出众,当下危机心起,戒备十足“你们是谁!”
斐斐撇了下嘴“谁家猪跑出来了,也不栓栓好,臭味熏天。”
女人虽在丈夫跟前柔弱哭闹深情一片,对斐斐可凶悍异常“这是我的家务事,轮不到你来管!”
“谁要管你啊,好狗不挡道,你滚一边去,没人爱搭理你。”
女人就要再骂,她男人倒鸡贼,张嘴就来做好人,“内人只是一时心急,并无恶意,还望几位姑娘……海涵啊。”
说是请海涵,眼珠子却几乎黏在斐斐脸上不动,斐斐一巴掌扇了过去“再敢看我,就挖了你的眼珠子!”
见自己男人挨打,女人尖叫一声,朝斐斐扑来,伸手就要薅头发挠脸蛋,斐斐不想打女人,所以侧身躲开,下一秒惨叫声起,排队的人们纷纷发出惊呼,只见一样不明物体自空中划出一道漂亮弧线,直砸到城墙外的藤蔓上才停下!
女人下意识回头去看,发现那竟是自己男人!
她顾不上再撕打斐斐,拔腿就往男人那跑,抱住对方哭得肝肠寸断,呼喊他人救命。
而非花飞雾红菱等人也都惊呆了,因为出手的不是脾气坏的斐斐,也不是力气大的阿刃,而是向来温和对谁都宽容以待的阿萝。
哭喊的女人瞬间没了声,有细细的藤蔓爬上她的脸颊,将她口鼻掩住,不让她发出声音,亦不让她呼吸。
女萝像是没看到朋友们震惊的目光,她平静地说“从现在起,但凡因家中父亲、兄弟、丈夫、儿子前来女儿城,却又无法斩断亲缘,藕断丝连者,杀其父兄,诛其夫儿,永逐女儿城,不得复入。”
说着,她毫不留情地扭断了那个男人的脖子。
这招杀鸡儆猴极为有效,很快便有不少女人从队列里跑了出去,活似身后有鬼在追,头都不敢回,而城墙下那抱着夫君的女人,完全不明白自己怎么就是跟夫君耍耍小性子,等他来哄自己回心转意,却眨眼间天人永隔?
她恨毒了女萝,冲上来就要打人,谁知脚底忽地生出藤蔓,将她整个人狠狠勒紧举在半空。
女萝歪了歪头,“我送你与他九泉之下相聚,来世再做夫妻,你意下如何?”
女人吓出一身冷汗,被仇恨冲昏的头脑瞬间冷静,畏惧不已,身上的藤蔓越缠越紧,她呼吸不能,整张脸泛出可怖的青紫色,眼见将要断气,斐斐下意识要去拽女萝衣袖,好在女萝并未真的动手,藤蔓消失,女人也狼狈落地,她不敢再惹事,一瘸一拐地从地上爬起来,连男人的尸体都忘了管,连滚带爬的逃了。
队伍少了一半,接下来的登记很快便完成,女人们都很怕女萝,即便她看着那样温柔和气,可那杀人不眨眼的手段着实恐怖,若非实在是无路可去,她们简直连女儿城都不想进了!
待到面对朋友,女萝又是一如既往,“怎么了?怎么都这样看着我?”
雌性妖兽们对此根本不在意,非花飞雾等人也只是稍加惊讶,很快便接受此事,惟独红菱露出凝重之色,等进了城,女萝安顿下来,红菱第一个找上门。
城主府内有专门为女萝准备的房间,即便她人不在,也依旧保留,这一路,非花飞雾每隔一段时日便会通过海螺海贝告知女儿城近况,只是后来愈发忙碌,女萝又身陷铸剑山,联系的才少了些。
妖兽们或卧或趴,九霄在雷祖与疾风之间跳来跳去,当车捧着食物在啃,小蛇也化出原形在女萝枕头上追着自己尾巴玩儿,至于濯霜,则与南宫音同住,她俩就在女萝房间隔壁,大家回来各自洗去身
上风尘,再一同用晚膳。
“阿萝?”
女萝应了一声,问“怎么了?”
红菱手里抱着一床刚晒过的新被,站在门口好一会儿才进来,她先把被子放到床上,神色踌躇,“你……你是不是心情不好?”
“嗯?”女萝愣住,“何以有此问?”
“城门口,你出手,是不是太重啦?”红菱试探着道,“从前你不会这样的,那云湛,你还记得么?”
来自象姑馆的钿郎云湛,品行卑劣令人作呕,甚至算计女萝,意图令她与琼芳反目成仇,更是撺掇琼芳针对女萝。
即便是那样的人,女萝依旧留着对方性命,只要不掀起大风浪,也懒得去处置。
可今天在城门口,她杀了个甚至可以称得上“无辜”的男人。
红菱并非为那人叫屈,事实上她都想把那两口子给狠狠揍一顿,可这人是飞雾杀、斐斐杀都不意外,偏偏是宅心仁厚的阿萝!
女萝失笑“自然记得,可当时情形不对,他又没犯到我头上,更何况,我还没来得及动手,他已被琼芳杀了。”
“那你的意思是,要是琼芳没杀他,你也会杀他?”
“这是自然。”
谁知红菱并未开心,反倒不满“骗人,我们刚认识时,我对你的态度可比云湛差得多,你怎么不杀我?那时我可什么价值都没有,还告状让打手抓你。”
女萝走到桌边坐下,抬手倒茶“这怎么能一样?”
“有什么不一样?”
红菱誓要刨根问底,女萝拿她没辙,说道“做决策要看清楚场合,不过是杀鸡儆猴,换作平时,我是不会这样的。”
“……那你真的没事么?”
女萝沉吟片刻“有点累,你若是能为我捏捏肩捶捶背,兴许会好些。”
红菱闻言,彻底放下心来,她笑骂道“你想得美!”
嘴上这么说,却还是走到女萝身后,当真给她捏肩捶背,女萝受宠若惊,红菱摁住她不许动“只此一次,决无下回,以后可没这好事儿了。”
女萝一直维持着笑容,只是眼神渐渐幽深。
而斐斐阿刃早在外头玩疯了!
重新建立起的女儿城只有女人没有男人,大街上人声鼎沸,往来城卫肃穆有序,城民安居乐业,随处可见举着小风车到处跑的小女孩,还有许多好玩的小摊子!横竖天没全黑,两人便手拉着手到处逛,还买了一大堆东西,玩得酣畅淋漓,一人一根糖葫芦,边走边啃回城主府。
路上经过学院,学生们此时正好下学,乖乖排成队列离开,其中有一位目送学生的老师斐斐很熟悉,正是那位眼高于顶的绿腰姥姥,不过是对方叫住的斐斐,因为斐斐压根没认出来!
外表气质穿着打扮,都与从前的绿腰姥姥判若两人。
绿腰姥姥也差点没认出斐斐,两人都脱胎换骨重获新生,过往即便有点小小恩怨,也一笑泯恩仇,四目对视,一切尽在不言中。
如今她改姓吕,单名一个腰,学生们都称呼她为吕老师,斐斐做梦都想不到,有朝一日自己会与吕腰并肩走在大街上,快活地谈论彼此近日来的生活。
阿刃则停在一个小摊前买东西,她看中一支拨浪鼓,送给阿萝,一定能让阿萝开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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