忙了一天,回到营房,王和垚趴在黑漆斑驳的八仙桌上,开始写写画画。
透过窗户,可以看到外面的教场,有一些巡丁正在训练。夕阳洒在桌上和地上,房间里一片金黄,让人徒增一丝伤感。
岁月无情,沧海桑田,现在他还年轻,可几十年后,百年后,甚至千年后,谁还会记得他?
敲门声响起,王和垚说了声,原来是郑宁端了饭菜进来。
“小宁,真是辛苦你了!”
看到郑宁脸上还有煤灰,王和垚抱歉地说道。
自己是饭来张口,郑宁就像他的保姆一样。
“五哥,没什么,都是我应该做的。”
郑宁轻声说道,目光扫在了王和垚桌上的纸上。
“五哥,你这画的是什么?”
“乱画的!小的是哨子,一吹就响。另外一个是刺刀,卡在铳管上的。”
王和垚瞥了一眼图纸,看向了郑宁。
“小宁,我一个人吃没意思,咱们一起吃吧。”
不用问,郑宁肯定没吃。
可惜没有铅笔。石墨这东西,也不知道这个时代有没有开采,只好用毛笔继续耕耘了。
有朝一日,一定要有一场毛笔的革.命。别的不说,便是测绘这方面,便是要精确到极点。
泰西,也就是这个时代的欧洲,他们在用什么写字?
记得他去教堂,看到洛佩斯的书桌上,好像放的是鹅毛笔,不过洛佩斯写字,似乎是用毛笔。
王和垚摇了摇头,有些失望。
钢笔、铅笔、圆珠笔,没有一样他会造。即使他大概知道要用那些原料,他也找不到这些东西。
郑宁坐了下来,拿起筷子,开始吃了起来。
“小宁,你们女孩吃饭,都是这样秀气吗?”
王和垚微笑道。
自从来到大岚山,郑宁似乎变的沉默了许多。
“和垚哥,有些事我不知道该不该说。”
郑宁眼神闪烁,支支吾吾。
“咱们是生死与共的结拜兄妹,这有什么不能说的?”
王和垚有些奇怪,吃饭的速度都慢了下来。
“二哥,就是家纯哥,他有时偷偷从厨房拿些东西,早上出去,晚上才回来。”
郑宁的话,让王和垚怔了怔。
孙家纯,怎么会干这种监守自盗的事情?
“家纯哥家里面困难,有个老母亲,还有弟弟,都要靠他养活。他挺不容易的。”
感觉自己“出卖”了结拜兄弟,郑宁心里有些发虚。
王和垚点点头,没有吭声。
人非圣贤,天伦之情,抗天怼地,拿些食物孝敬家人,似乎是天经地义。
“和垚哥,你打算怎么处置二哥?”
郑宁小心翼翼问了起来。
“处置?”
王和垚摇摇头,笑了起来。
水至清则无鱼,何况这还不是军中。
“二哥是一片孝心。他拿的东西,都记下来,回头给我,由我出银子。”
王和垚看了看门口,轻声说了出来。
说到孝心,自己可真是一无是处。
“我也算一份!”
郑宁喜笑颜开,马上表态。
王和垚微微一笑。
真是个单纯的孩子。
“和垚哥,你不打算成家吗?”
郑宁脸色发红,眼睛偷瞄着王和垚。
“我?我一无功名,二不是家财万贯,三没有权势,四不是旗人,生下来什么都有。我只不过是一介草民,挣扎在温饱线上的“小强”而已,不屈不挠,即便是跌的头破血流,依然热爱生命。”
王和垚自嘲地说道。
“和垚哥,你变了,变的我都不认识了。”
王和垚的乐观看在眼里,郑宁心里的失落也是越来越多。
以前的王和垚虽然懦弱、内向,但和她很是谈得来,分不清是不是喜欢。
现在的王和垚太过果断、太过聪明、太过热情,让她太难以接受,反而失去了原来那种相濡以沫的感觉。
“小宁,再怎么变,我还是你五哥。谁要是敢欺负你,我照样会冲冠一怒,血流五步!”
王和垚的话,让郑宁心脏狂跳,不由得脱口而出。
“和垚哥,你真的没有喜欢过我?”
五哥还是和垚哥,都会义无反顾保护她,她已经足够高兴了。
“什么?”
王和垚的眼睛,一下子大了起来。
“和垚哥,咱们两个青梅竹马,我从小就喜欢你,你也说过你喜欢我。难道你对我没有一点点意思吗?”
王和垚一时语塞,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也许他和郑宁是两小无猜,可现在的他,早已经物是人非了。
“小宁,其实你和我相处得来,是因为兄妹情、是亲情,是互相爱护。等将来你经历了世事,你就明白了。”
顿了片刻,王和垚才语重心长说道。
郑宁低下头吃饭,没有说话。她是个知道进退的女子,也不想让王和垚难堪。
“小宁,我们兄弟几个,都有谁定了亲?”
王和垚岔开了话题。
印象中,似乎只有李行中有个未婚妻。
“你大哥好歹也是名门之后,他已经十八岁了,怎么没有看见他成亲?”
郑思明相貌堂堂,名门望族,虽然家道中落,但一般人家的女子,总不至于看不上郑思明吧。
“我大哥心高气傲,脾气又倔,一般的人家他看不上。再说了,家里没人张罗,大哥的事情,就给耽搁下来了。”
郑宁的话,让王和垚心头一阵难受。
又是死人的,又是坐牢,家里连个大人也没有,郑思明这个“高穷帅”,还真不容易脱单。
郑思明既然还单着,比他小两三岁的妹妹郑宁,自然也没有许配人家了。
“那老二、老四他们几个?”
“二哥家里面穷,兄弟两个,还有一个常年瘫着的阿母。说了几家姑娘,人家都不愿意。二哥性子又烈,所以还没有成亲。”
郑宁的话,让王和垚沉默无语。
孙家纯家里贫困,这也是他从巡检司拿食物回家的原因。
王和垚的眼前,又浮现出初次见面时孙家纯那身补丁衣服的情景。
孝敬父母,爱护兄弟,自己这位结拜兄弟,还是位至善的汉子。
“老二,他有看中的姑娘吗?”
王和垚幽幽叹了一口气。
“浦口村的孙姓女子,对二哥很是喜欢,不过她家里人不愿意,硬逼着她嫁到了县里,最后跳江自尽了。”
郑宁的声音里,充满了无奈。
“老四怎么样?”
又是一个无疾而终的人间惨剧。不过这就是现实,也是人心。没有人愿意把女儿嫁给一个穷光蛋,那样既苦了女儿,更苦了自己。
而自己,才是最重要的。
“三哥和四哥都定了亲。三哥的未婚妻子是他的表妹,今年就要成亲。四哥是邻村溪口村的庄稼人,不过四哥有些看不上人家姑娘,一见面就黑着脸。四哥现在瘦下来了,高大威猛,恐怕更看不上人家了。”
以为王和垚不清楚李行中的情况,郑宁一并说了出来。
王和垚一呆,这才哈哈笑了出来。
赵国豪以前是个大胖子,虽然有几分气势,但身材不敢恭维。他现在天天操练,两个月下来,掉了三四十斤肉,整个人精气神大不一样,妥妥的型男一个。
那姑娘肯定是普通人家,要不然在赵国豪是胖子时就甩了他。人家不嫌弃赵国豪,赵国豪却毫不领情,还甩脸子。
芸芸众生,说起来都是活生生的血肉男女,谁也不能免俗。
王和垚目光扫到门外,一只脚露出了半只,似曾相识,他马上改变了话语。
“小宁,我看那个狗子不错,人也机灵。你有没有考虑一下?”
“他呀!整天嘴里臭烘烘的,也不知道刷干净了嘴巴。再说了,他是他,我是我,五哥你不要误会。”
郑宁眉头一皱,立刻表示了拒绝。
“人家从小就是吃百家饭,没有人教,不能怪别人。说起来,他比你可怜,你还有个大哥爱护你,他可是孤零零一个!”
王和垚哈哈笑了起来,拿起饭碗大口吃了起来。他瞥了一眼,屋外的布鞋已然不见,来人已经悄然离去。
“对了,五哥,明天让人跟我去镇上一趟,拉些稻草,再买些肉、菜、水果、米酒什么的。中秋节就要到了,得拜月神,吃月饼。可惜就是不能观潮了。”
浙江一带除中秋赏月外,观潮可谓是又一中秋盛事。中秋观潮的风俗由来已久,早在汉代就有。汉代以后,中秋观潮之风更盛。
王和垚点了点头。巡检司虽然没有多少钱财,但日子再苦也得过。
“拉稻草?是用来生火做饭吗?”
王和垚好奇地问了出来。
他是男人,除了读书写字,再到现在每日操练,十指不沾阳春水,那里注意过这些事情。
“是呀!就怕下雨天,柴禾和稻草发潮,半天生不起火,满屋子烟,太烦人呢!”
郑宁撅着嘴说了出来。
“那怎么不用……木材和炭啊?”
王和垚结结巴巴问了出来。
这个时代,可没有天然气,只能烧木材和煤炭了。
“和垚哥,还有你不会的,真稀罕!”
郑宁轻声笑了起来。
“木材跟米差不多贵,那里用得起。一般的人家,都是用稻草和麦秆。稻草二三十文一担,巡检司这么多人,除去山上砍的木材,一年用下来也要十来两银子,可是笔不小的开销。”
“那怎么不用炭?”
王和垚脸上一红。
何不食肉糜?说的就是自己吧。
“一两银子,只能买500斤左右的石炭,却可以买三千斤稻草。你说说,普通人家,谁用得起炭啊?”
郑宁的眼里都是笑意。
无所不通的王老五,原来也有不懂的事情。
“但是相比较起来,煤……石炭的燃烧值更高,而且,你说的是炼焦后的石炭的价钱。要是粗煤,就便宜许多。”
炼焦后的煤炭易于燃烧,也少了许多杂质。一顿原煤炼焦后只有不到七成焦炭,更不用说还要烧一次。
关键是,这样一来,易于生火不说,也不用满山砍树,弄的鸡飞狗跳了。
王和垚的脑海里,立刻闪过一个物件来,让他兴奋了起来。
“郑宁,过几天,我送你一个物件,你就再也不用为生火发愁了!”
郑宁看着王和垚满脸兴奋的样子,懵懵懂懂。
也不知道,她的五哥,会给她怎样的一个惊喜?
她和五哥的青涩“恋情”,就这样无疾而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