导读:提督府里,鲍起豹大发牢骚;宴客席上,老管家匆忙闯入。
一片私产小树林,今天“手眼通天”,明儿“步步登高”,“水到渠成”终于变花园。
两个绿营管带官,各自打着算盘,你发牢骚我附和;一个关心前程,一个惦记哥哥。
(正文)塔齐布在操场一边看操,一边深思之时,提督府的宴会厅里,却正在斛光交错、酣畅淋漓。汗臭与酒香、肉味交织在一起,各色人等混杂在一处,说不出的滋味,无以比拟的场景。
鲍起豹因心情不好,刚喝了三杯女儿红,就已经有了八分的醉意。当二十几名大小属官开始向他轮番敬酒的时候,他的两眼已经红的和怀孕的乌龟一般无二。
但他是有酒量的,不管眼睛多红,只要属官把酒双手举过來,他决不推辞,全部收入口中。
属官把酒轮流敬下來,鲍起豹便打开话匣子,滔滔不绝起來。
鲍起豹出身行武,是个胸无点墨的人。他最擅长的是饮酒玩女人,最不擅长的便是讲话摆斯文。但只要半坛酒下肚,他的话最多,认为自己最斯文。
他今天的开场白是这样的:“只要湖南提督是老哥,谁都休想难为绿营!绿营是什么?是国家经制之师!团练是什么?是保家护院的民团!塔智亭现在成了民团的走狗!这还了得!老哥早晚要扒他的皮、抽他的筋、炖他的肉!你们不信,只管走着看。老哥是何等样人?老哥不识字,但老哥监过场!”
一直在门外伺候的老管家??其实就是诰命夫人的娘家哥哥,一见鲍起豹说出这等话,便慌忙走进來说道:“大人,厨下问,肘子已经烀好了,是红烧,还是清蒸?”
鲍起豹一愣,便起身对属官们说道:“这些乌龟王八蛋,什么都要问。各位老弟慢饮,容老哥去教训他们一顿。把他们扒了皮,炖了给各位吃。”
一听说要上肘子,属官们就知道,离席的时候到了。
因为属官们每次到提督府饮酒,只要一提上肘子,鲍起豹肯定离席,下人也会跟着跑进來替主人下逐客令。这几乎成了湖南绿营人人尽知的规矩。
属官们于是纷纷起身道:“这些小事,也要劳军门的大驾吗?我们其实早已经酒足饭饱,哪里还敢耽误军门歇息?”
鲍起豹忙说道:“这如何使得?这如何使得?人肉的滋味,是很鲜美的呀。”
见属官们依次施礼出门,鲍起豹恍然大悟道:“是了,是了,你们这些狗娘养的,还要去过赌瘾!罢罢罢,今儿老哥随你们去闹吧!??清仁老弟、李老弟,你们两个慢走一步,本提有话要对你们讲。”
清仁是已革副将清德的胞弟,鲍起豹口里的李老弟,则是已斩李都司的同族。两个人一个是提标左军管带,一个是提标右军管带。鲍起豹率提标中军去岳阳镇守,留左、右两营守卫省城。两个人都是鲍起豹培植多年的亲信。
其实,就算鲍起豹不挽留,清仁与李管带,也不想这么快就离开提督府。清仁想打探一下哥哥的情况,李管带想和鲍起豹谈一个自己酝酿已久的想法。
两个人都沒有走,但鲍起豹却被管家扶了出去。
不多一会儿,管家又走进來,对清仁、李管带笑道:“茶已沏好,我家大人在后花园等着二位去同饮。您二位请随小的來。”
提督府的所谓后花园,其实只是屋后的一个小树林,原來并不是官地。鲍起豹提督湖南后,便强占了來。四周用石头瓦块砌起高墙,与提督府连在一起。先是听了老诰命的话,把中间的树木砍掉,造了一个二层阁楼,说是手眼通天。后又按着第四如夫人所云,动用一营的士兵,绕着阁楼挖了个大渠,上面搭了两座木桥,供通行使用。美其名曰:“步步登高”。再后來,他又听从第五如夫人的吩咐,命令几百士兵,从外面担水倒进渠里,捉了几条鱼放到里面。叫做水到渠成。
几个夫人都如愿以偿了,他本人也甚是高兴。但他那尚未出阁的小女儿不干了,说:“好好的一大片林子,中间弄了这些乌七八糟的东西!林不林水不水的,像什么样子?干脆改成花园算了。“
鲍起豹想了想,认为女儿说的甚是在理,于是便又开始大兴土木。今儿伐掉几棵树,造座假山;明儿伐掉几棵树,挖个池塘。
这一干就是几年,直到道光末年才算彻底竣工。在这几年当中,湖南绿营几乎沒有演过一次操,各营却天天轮换着到提督府去挖壕、种花。
骆秉章、张亮基乃至潘铎,都碍于鲍起豹是朝廷比较看重的人,除了背后发几句牢骚,当面屁也不敢放一个。这也是鲍起豹身为武职,却敢小看曾国藩的主要原因。
清仁与李管带被管家带到花园的凉亭里。
亭子正中放着张雕花方桌,上面摆着西瓜、蜜枣等四五种果品。果品都盛在大方盘里。靠外摆着把紫沙壶,围壶放着四只茶杯。
鲍起豹正手拿扇子,歪在一把太师椅上困觉。管家沒敢惊动,用手悄悄指了指旁边的椅子和方桌上的茶壶,示意二人喝茶坐等。
管家给二人各倒了一杯茶,便一边点头一边后退出去。
清仁刚端起茶杯喝一口,鲍起豹却忽地坐直了身子。
二人吓一跳,慌忙起身见礼。
鲍起豹先拿块西瓜吞了两口,接着腾出一只手,胡乱晃了晃,分明在示意二人也吃西瓜。
二人沒敢造次,规规矩矩地行了大礼,便开始抢着伺候鲍起豹吃西瓜。
两块西瓜下肚,鲍起豹才开言讲话:“二位老弟,你们都坐下。”
二人口称:“谢沐恩抬举。”
二人半个屁股落到木椅上,另半个屁股却悬空着。
鲍起豹抓过桌上的布巾擦了擦嘴,把布巾向远处一丢,说道:“曾涤生想让塔智亭,控制湖南绿营,他休想!除非老哥我离开湖南,否则,谁都不准指手画脚!大清的江山是谁打的,是我们老祖宗打的!”
鲍起豹话毕,又拿个枣子扔进嘴里。
清仁觑机急忙说道:“军门大人,您看卑职的哥哥,这回要紧不要紧?”
鲍起豹把枣核一吐多远,说道:“老哥我已给崇抚台和琦军门各写了快信,相信用不几日,清协台就能赏还翎顶,官复原职。其实,清协台的事,老哥并不十分担心,老哥最担心的还是曾涤生和塔智亭。”
李管带这时说道:“大人,您老想搬走塔智亭易如反掌。只需给奉天写封信过去,大概就成了。”
鲍起豹的老泰山住在奉天。他的这位老泰山年轻时虽立有战功,还赏穿过黄马褂,但休致回籍后,已多年不被朝廷提起。眼见是不中用了。但就是这样一个不中用的老武夫,却和京里的一位闲散王爷过从甚密。而那位王爷,偏偏又和一位在内务府主事的贝勒是至交!
李管带以上说的话,指的就是这层关系。
但鲍起豹却摇头说道:“贝勒爷最近时运不大好,已经被上头开缺了。说不定,也回了原籍。靠不住!”
李管带突然压低声音道:“贝勒爷的事,卑职也恍惚听人说起过。卑职一直有个想法,所谓求人不如求己。我们何不自己想个法子?”
鲍起豹冷笑一声道:“你老弟倒说的轻巧!若能自己想出法子,老哥我也不会到处写信求告了!”
李管带小声说道:“大人,借着塔智亭酷暑练操这件事,绿营闹他一次动静如何?趁乱,着人用枪把塔智亭送上西天。然后乘船赶到湘乡,把姓曾的也一发干掉!”
鲍起豹睁大眼睛道:“你莫非想哗变?哗变是要杀头的!真是胡闹!你是活够了,老哥却还沒有享够福呢。”
清仁这时说道:“卑职倒以为,李管带所言,也有可行之处。您老试想,绿营闹事,您老并不在省城。就算追究,只能追究抚台,却追究不到您老的头上。”
清仁又小声问李管带:“老弟,你到底是怎么想的?何不把话与大人讲清楚?”
李管带抬头四处看了看,才说道:“卑职的本意,并不是要士兵哗变,只是鼓动他们与塔智亭论理。大家把塔智亭围起來,卑职则预先安派好人,暗中扣动枪机。枪响之后,卑职马上出面弹压此事,抓几个不相干的人,送交抚台法办。您老试想,朝廷又能怎么样呢?还不是将错就错!”
鲍起豹马上问道:“曾涤生那里怎么办?你已经将此事弹压下去,总不能跟着就去湘乡吧?抚台也不会答应啊!”
李管带一笑,端起茶杯喝了一口后,这才又讲出一番话來。(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