导读:一贯在平民面前作威作福的老胥吏,不惜用奴才來作践自己,无非是怕饭碗被人端掉。
赵太守风风火火赶到团练衙门,原來却是为了自己的儿子。
用饭时节,老胥吏抵死不肯踏进饭堂,从古到今,这种人何止千千万万?
读完此章,你不能不叹息:做官的人,有时当真好可怜!
(正文)曾国藩的轿车与彭玉麟的蓝呢轿子,缓缓地走过城门,直向团练衙门行來。县城本不大,又正是人多的时候,百姓猛见二三百湘勇拥进城來,以为又有了军情匪警,不由都纷纷躲避,眼睛里流露出的满是惊恐和不安。洪秀全起事以來,湖广一带的黎民百姓,一直忍受着兵燹的煎熬。一有大队的兵勇在街头出现,无不心跳加快,惶惶恐恐。
萧孚泗管带着荷枪实弹的亲兵,簇拥着曾国藩和彭玉麟的车、轿,好不容易才穿过闹市。刚一看见团练衙门的辕门,正在门首焦急张望的刘长佑,带着十几名差官便快步迎上來。
沒到轿前,刘长佑便大声喊道:“是曾大人吗?”
骑在马上前面引路的萧孚泗,一听这话,一边下马,一边气囔囔地答道:“你还腆个大脸问!不是曾大人,哪个敢让俺跟着!他除非吃了熊心豹子胆了!大人进城已经一大晌午,一直这么转悠,你们敢是把俺当成要饭的了!”
车、轿停下,曾国藩、彭玉麟相继被扶出车、轿。刘长佑等人一见,慌忙施行大礼,其实是在向曾国藩赔罪。
曾国藩笑着把众人一一扶起,口里说道:“子默呀,劳苦你了!你和雪琴两个,可为我湘勇立了大功了!也为我湖南立了大功了!我大清忘不了你们哪!”
曾国藩的几句话,直把个刘长佑说的连称“谬奖”,内心却是欢喜异常。
曾国藩扶到后面时,却猛丁发现,最后面的那人,竟然就是那位既不肯带自已到船厂,又误指船厂方向,有意戏耍自已的那名差官。
那老胥吏一见曾国藩笑着走过來,登时羞红了面皮,恨不得把头**地缝里去躲避。
曾国藩用双手一边扶他一边道:“当差不易,当差不易呀!您也幸苦了!累得学生空跑了老大一段冤枉路!难得!难得!着实难得呀!”
老胥吏一见曾国藩满口讥讽之言,愈加不敢轻易起身,只管低着头口称:“奴才有眼无珠,奴才该死!”赖在地面只不肯起。
曾国藩笑道:“您老哥是朝廷命官,如何成了奴才?您快起來吧。”
刘长佑不知端底,对老胥吏说道:“你这个人,还是快起來吧。曾大人走了这么久的路,早饿坏了!曾大人得进去歇口气呀。”
老胥吏一听这话,愈发难为情,竟然往地上一趴,呜呜咽咽地哭起來。
刘长佑只好对曾国藩道:“大人还是进里面去歇歇吧。他是个老糊涂的人,不中用了。我又沒说他什么,他还这般委屈!”
曾国藩笑一笑,只好作罢,同着众人步入衙门。
彭玉麟路过老胥吏身边时,老胥吏突然身子往上一弓,仿佛一头睡醒的狮子,双手向前一扑,刚好把彭玉麟的一条腿抱住。
彭玉麟猝不及防,以为老胥吏突然之间得了颠狂症,忙用手先摁住他的脑袋,然后问道:“您老哪里不舒服?要不要紧?找个郎中看看吧。”
老胥吏却两眼流泪道:“彭相公救我!彭相公救我!”
彭玉麟道:“您老先放开我的腿如何?您老刚才还好好的,怎么一转脸,变成了这个样子?”
老胥吏送开两手,对着彭玉麟一边磕头一边道:“本官这条老命,就捏在你彭相公的手掌心里。你要不出手相帮,本官死定了!可怜我那近百岁的老母,就要衣食无着了!”
彭玉麟把他拉起來道:“您老先同我到里面谈如何?您老哭成这样,以后还怎么在衙门里办差?”
老胥吏这才止住哭声,一边用袖子抹眼泪,一边跟在彭玉麟的后面走了进去。
彭玉麟与老胥吏刚走进衙门,又一顶蓝呢轿子,由远处如飞般地赶到辕门落下。
守在外面的亲兵正诧异间,但见轿帘一掀,走下衡州知府赵大年。
赵大年一见萧孚泗,当先大叫道:“曾大人在哪里?曾大人在哪里?”
萧孚泗一边施礼一边笑道:“赵大人现在急成这样!曾大人整整在您这里逛了大半日,衙门里沒有一个人肯出头!”
萧孚泗话毕,用嘴往辕门内努了努:“同刘大人、彭相公,到里面去歇了。”
赵大年也不及与萧孚泗客套,抬腿就往里面闯;与赵大年同來的一位大个子公子,斜挎着一把单刀,眉宇间透着轩昂之气,紧紧跟在赵大年身后。
萧孚泗笑道:“太守大人何等了得,竟找了个侠士当长随!”
赵大年的身影隐进衙门,又一顶蓝轿箭一般地落到辕门外。
萧孚泗笑道:“这又不知是哪路神仙來买好!”
萧孚泗话音刚落,衡阳知县王睿,顶戴官服地走下轿來。
萧孚泗跨前一步施礼道:“这不是王父母吗?您老莫非又要与彭相公打官司?”
王睿拉过萧孚泗的手,笑道:“本县就和您这样的人对脾气。”忽然又压低声音道:“当着曾大人的面,您可不能打趣我!本县先去给曾大人请个安,回头请您吃酒。”
萧孚泗笑道:“俺可不上您的当。吃您老的酒,使银子的总是俺,不划算。您老还是快去见大人吧。大人这一路,可是沒少夸奖您。”
王睿笑着走了进去。
望着王睿的背影,萧孚泗对李臣典道:“他还真是湖南不多见的好官!就是穷点儿。”
李臣典道:“好官哪有不穷的?”
曾国藩、彭玉麟一走进衙门,刘长佑先把曾国藩一行引进官厅落坐,有差官飞速捧茶上來。重新礼过,刘长佑着人去安排饭菜。
曾国藩刚要同刘长佑讲话,赵大年已经大步流星地走了进來。
一见赵大年风风火火地闯进來,曾国藩以为发生了什么事,急忙站起身,未及说话,赵大年已经扑嗵跪倒在曾国藩的脚前,口里道:“下官接轿來迟,望大人恕罪!大人要來衡州,总该先发个文书啊!”
官厅里的人,一见知府如此,都纷纷起身,等着与赵大年见礼。
曾国藩扶起赵大年说道:“赵太守,发审局在衡州造船、练勇,给您老凭添了许多麻烦。等水勇练成,也是您老大功一件啊!”
赵大年站起身垂手答道:“大人讲哪里话?大人在衡州练勇,正是为保衡州百姓平安。下官感激尚且不及,何谈麻烦二字!但凡有用得着地方的事情,大人只管讲就是!!不过,下官此次來,还真有事求大人呢!”
厅里的人这时都过來与赵大年见礼。
赵大年一一还礼。
曾国藩请赵大年入座,又示意其他人落坐。有差官很快为赵大年摆上一碗茶水。
曾国藩笑道:“赵太守,您是主,我是客。您有什么话,只管说來就是,不用客气。”
赵大年道:“大人容禀,下官有一犬子,自幼便不爱读书,专以舞枪弄棒为能事,现正长成二十七八的样子。已娶妻生子多年,哪知仍不务正业,成天和些猫三狗四的人厮混在一起练拳脚。大人着彭头领來衡州募水勇,也不知怎么被犬子知道了,便几次三番缠着下官來大营讲人情,要参加水勇去杀长毛。下官见大营在江面日夜操练,几次想打扰都未得便。正巧大人來衡州视察防务,下官就豁出这张老脸,给犬子求个情吧。”
赵大年话毕又要起身跪下,曾国藩一把拉住,问:“公子可曾带來?”
赵大年道:“就在门外候着呢。”
曾国藩道:“传赵公子进來!我有几句话要问他!”
跟随赵大年一同來的公子大步走了进來,也不等赵大年说话,对着曾国藩便跪了下去,口称:“晚生给大人请安。”
曾国藩见那赵公子生得虎背熊腰,分明天生的从军料子,心下不由一喜,说道:“赵公子,你可以站起來回话!”
赵公子爬起身,两手垂着站在堂前,口称:“晚生谢大人抬举。”
曾国藩慢慢地问道:“赵公子,你可知从军要做到什么吗?”
赵公子道:“回大人话,晚生以为,从军首先要不怕死!怕死的人万不能从军!”
曾国藩问:“赵公子,你可知道,做我湘勇的哨长,要具备什么条件吗?”
赵公子略想了想,拱手答:“回大人话,晚生沒有做过哨长,但晚生认为,营官也好,哨长也好,都要做到不克扣弟兄的赏钱,这才是个好官长。这也是大人常说的,不惜命,不爱钱!”
彭玉麟知道曾国藩已有将这赵公子放哨长之意,便望了曾国藩一眼。
曾国藩点了点头,对彭玉麟道:“雪琴,你來同赵公子讲话。”
曾国藩有意把这个人情卖给彭玉麟。
彭玉麟便道:“赵公子,你现在到后堂找文案挂个号,本营决定破格录用你,并准备拔擢你为哨长。你可曾听明白?”
赵公子愣了愣,扑嗵一声便跪倒在地道:“卑职谢过营官大人!卑职一定不负您老和曾大人所望,奋勇当先,不给湘勇丢脸!”
彭玉麟起身扶起赵公子道:“赵公子,你不必多礼。你先去挂号吧。”
赵公子起身,又对着厅上众人一一礼过,这才转身高兴地走出大厅,奔后堂而去。
赵大年高兴地说道:“想不到,团营如此抬举犬子!曾大人,您老和团练衙门的人,现在就到知府衙门。下官让厨下清炒几个小菜,算是给您老接风如何?”(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