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夜狂风阵阵,呼啸有声。
顾幺幺久久都没有真正睡着。
她转头瞧了一眼四阿哥。
四阿哥倒是呼吸悠长,睡得正沉,大概是连日的部署与提防让他心力交瘁。
他实在是很疲惫了。
然而睡着归睡着,两个人的手在被窝里却始终握在一起。
顾幺幺一点一点把手给抽出来,尽量没有惊动四阿哥,然后翻了个身。
她望着窗外透进来的月光——月光苍白如纸。
西北大捷,不知道万岁接下来的安排是让大将军王继续驻守在西北,还是让他回京城,交出兵权。
若是后一种,只要来代替驻守的将军一到,他们也就可以启程回京城了。
回家。
回家也好——三格格在这里经历了这么一场事,顾幺幺也不想让女儿继续留在这里触景伤情。
离开伤心地,才是可以痊愈的开始。
……
她正想着,窗户猛地被狂风拍开,桌案上的信纸书札都被吹得哗啦作响。
墙角本来是点着一盏幽暗的小灯,这时候也倏地灭了。
顾幺幺心里颤了颤,莫名其妙的掠过了一阵心悸,有一种不祥的预感从心底最深处升腾了起来。
她忽然就坐了起来,披上了衣裳,摸着黑走到了屋子门口。
狂风大作,衣摆飘舞。
黛兰是守在屋门口的,听见动静赶紧迎接过来扶住了顾幺幺:“侧王妃。”
顾幺幺摇了摇头,伸手将衣裳裹紧了,低声道:“去瞧瞧三格格,动静小点——不要惊动王爷。”
另外几个婢女也都过来了,一时间,去拿灯的拿灯,开门的开门,众人都蹑手蹑脚,生怕发出响声。
黛兰怕侧王妃被冻着,又匆匆地另外拿了一件雀金裘给顾幺幺披着,这才扶着她出了门。
……
从这里往三格格小院子过去没多远,东南角上一绕,过去就是了。
只是今夜的风实在太大,顾幺幺走到那边的时候,头发都已经被吹得风中凌乱了。
守夜的奴才还以为是自己眼花了,等到确定是侧王妃深夜来探看三格格,几个小婢女赶紧跪下来请安。
顾幺幺摆了摆手,示意大家不要出声,然后才往三格格屋子走去。
门口的婢女给她打起了帘子,顾幺幺走进去,借着窗外幽暗的光线,就看见三格格正静静地睡在床上。
非常安详。
并没有如顾幺幺担心的哭泣。
屋子里香极了——也是顾幺幺过年时候亲手调制的安神香,往三格格和弘昀那里都分了一些去。
三格格是不怎么用这个香型的,但是今晚倒是用上了。
也是,遭受了这么多伤心事,想要一宿安睡也不容易。
顾幺幺想到这里,悄无声息地长吁了一口气,走到门口,压着嗓子严加嘱咐了婢女们好好伺候三格格。
如今格格既然睡着了,就让格格先好好歇着。
明儿一早——等格格醒了,立即让人过来通知。
然后她再过去看女儿。
婢女嬷嬷们都跪了下来恭送侧王妃出门。
……
顾幺幺最后往三格格屋子门口望了一眼,默默地摇了摇头,抬手拢紧了雀金裘,往来路回去。
黛兰陪在她的身边,一路扶着她,口中柔声劝她道:“侧王妃也别太担心,既然格格已经睡下了……”
估计格格哭累了,睡的正沉。
反正如今离天亮也没多长时间了,就是明儿一早再过去看,也是一样的。她正说着,就看侧王妃倏地停住了脚步:“回去!”
顾幺幺忽然意识到了不对劲——一个对用香并不感兴趣的人,为什么忽然在屋子里熏上了这么浓的香?
最大的可能只有一种:熏香的人其实并不想要这香味。
只是用这香味掩盖掉别的气味。
譬如……
顾幺幺手都颤了起来,劈手夺过了黛兰手中的宫灯,快步往来路奔跑了回去。
几个婢女正刚刚聚在了暖盆旁边,见侧王妃离而复来,还以为是侧王妃忘记交代了什么,赶紧过来请安。
顾幺幺伸手推开她们,一边往三格格屋子里踏去,一边就急促地道:“格格什么时候睡下的?”
领头的婢女过来禀报,说是从昨晚侧王妃离开之后不久,三格格就说累了要歇息。
让奴才们都熄了灯出去。
顾幺幺匆匆地走到床前,刚刚伸手,却又犹豫了一下。
她咬紧了牙,猛地伸手先开三格格身上的毯子。
随之而来的是一股浓浓的血腥味。
与此同时,婢女们也将屋子里的灯火点亮了。
“格格!”
几个婢女都惊叫起来——厚厚的毯子被掀开,血腥味这时候才渐渐弥漫开来,压住了满室的馨香。
三格格身下的被褥已经被血染透了。
那样多的血——已经流干了。
三格格手腕上的伤口很深,她闭着眼——看起来平静的就像睡着了。
另一只手抚在小腹上。
那里有那个男人的孩子——那个对她百般宠爱,却献回她以换取父亲尸首的男人。
那是她阿玛坚持不让留的孩子。
既然不让留,那就带走——这样,孩子和母亲就永远不会分开了。
谁也别想从她的手里夺走这个孩子。
屋子里充满了死亡的冰冷气息,三格格睡在一片血迹蔓延里,被褥深红,触目惊心——还是大婚那日出嫁的喜色。
三格格唇角凝固着一丝淡淡的苦笑,仿佛终于熬完了西北这一场噩梦的所有悲欢。
她不想从这场梦里醒来。
……
康熙五十六春,康熙召大将军王胤禛回京。
……
回程路上,只要有休息的间隙,四阿哥总是不忘调转马头,回去后面马车瞧一瞧顾幺幺。
日光之下,四阿哥眼下一片乌青。
这件事发生之后,他痛心的很,也自责的很。
作为阿玛,他总以为只要给三格格另外寻一门好亲事,时间久了,三格格自然就会淡忘这里的一切。
可是四阿哥忘了——情之一字,哪里是这么容易便能斩断的?
应该早当想到——三格格烈性如此,硬要逼迫她放弃腹中的孩子,又和杀了她有什么区别?
只是,无论如何后悔,此时也于事无补了。
想到那天匆匆赶来,看见女儿一张苍白的小脸,映衬在猩红的被褥之中的那一幕。
四阿哥目光悲怆,抬头望向天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