种建中与苏轼转官和出外的安排都终于定下,而明远也趁机公布了他在端午节前就将启程,远赴杭州。
苏轼自然是高兴坏了,每天去开封府上班都几乎是唱着歌去的。
“远之,这太好了,我们到杭州,正好与蔡元长会合。”
明远……
他想了想,弱弱地提醒苏轼“蔡元长出任钱塘尉,钱塘与杭州,也不是同一个地方吧……”
苏轼嘻嘻一笑“无妨!钱塘尉的治所就在杭州。”
明远!
他怎么不晓得有这回事?
“只不过蔡元长任钱塘尉有巡视之责,不能长久留在杭州。”
苏轼又补充了一句,想到蔡京不能在杭州久留,他就流露出愀然不乐的神情。
明远巡视好啊!蔡元长最好天天在外地巡视,不要回杭州!
而种建中听说明远去杭州可能会遇见蔡京时,倒没有对明远说“不许与蔡元长见面”“不要听信那家伙的甜言蜜语”之类,而是郑重告诉明远
“小远,若是蔡京那家伙再欺负你,只管写信告诉师兄,纵使在千里之外,我种建中也要奔到杭州,为你痛揍此人。”
明远……咦?莫名有点感动怎么回事?
不过他没有多少时间与朋友们相聚了。一旦行程定下,他在汴京的所有产业生意就都要交给可靠的人。
好在此前明远就曾有过安排,他名下的产业大多有妥当的人安排在妥当的位置上,不至于需要临阵换将,一片慌乱。
明远决定将这些人都留在汴京,跟随他前往杭州去的,只有向华和史尚等区区数个而已。
当然,这些作坊和留守在汴京的人也都得明远打了招呼如果在杭州他需要拓展生意,传一份信件,汴京这边就会调集人手到杭州去。
因此这批管事与工匠大多有了心理准备,安排好了家事,如果明远有需要,他们可以随时出发。
种建中那边,则是将所有军器监未尽的事务都交给了贺铸。
贺铸为人慷慨激越,但为人做事却颇为老成。种建中对这个同僚一向称赞有加,明远也与贺铸聊过两次,认为是一个可靠的人选,能够将种建中建立起的军器监新工艺新项目一一继续推动。
王雱对明远也十分感激,甚至亲自去明家拜谢。
两人坐在明家小院的花厅里,王雱看看四周,却没有上次来时那种回声阵阵,耳边惊雷的奇异感受了。
“远之贤弟,家中大人和愚兄对你都是万分感激。不知远之前往杭州之事是否顺遂?有没有小弟可以帮到的地方。”
明远望着王雱,似笑非笑。
王家父子看起来很上道啊,至少明白投桃报李的道理。
不过政治家大多能熟练掌握这一技能,才能在有过一次合作之后,继续争取下一次合作。
“确实有一件,只不过与小弟前往杭州之事无关。它事关……山阳镇。”
明远脸上露出神秘的笑容。
他那个花钱任务中,“一千万贯”的阶段已经开始,明远并不认为自己需要等到杭州,才能开始花这手上大笔大笔的钱钞。
汴京不管怎样,都是北宋的政治中心。
既然与王家父子建立了良好的关系,明远便打算在这里为自己谋取一些政治利益。
等到王雱听明远把诉求说出口,这位大衙内惊讶地瞪大眼睛“远之,你要修路?”
明远乐了。
他若是修路,王雱绝不至于这么惊讶。
令这位宰相之子在他面前如此失态的原因是——明远告诉王雱,他想要朝廷法度明文授予的筑路权。
而与这筑路权相对应的权益是——他修的公路,要有权利收费。
王雱直接傻眼。
他真的很想问问明远远之,你还真的是个儒生吗?
“从三代至今,所有的儒家经典,没有任何一条上提到过,可以将道路据为己有的呀?”
王雱绞尽脑汁,想出用这个说辞来反驳明远。
明远微微一笑“然而,先贤们的经典上,也没有提到过,为他人修筑道路,就一定应当是义务劳动,从而没有回报呀。”
这是明远深思熟虑的结果。
他既然下定决心要扭转这个时空的前途命运,自然会考虑它需要作出哪些改变,才能达到目标。
这种改变必须得从小处着手,潜移默化地转移这个社会中的某些观念。
这可千万不能大张旗鼓——王安石不过就是提了个“青苗法”,就被人吐沫星子喷到脸上。新党似乎万里波涛间冒出头的一块礁石,随时随地承受着各种各样的打击。
所以明远千思万虑,反复思考之后选择的切入点,就是筑路权。
他打算修建一条“高速公路”,但是打算对使用这条公路的车辆马匹“收费”。
王雱坐在明远对面,盯着他看了半晌,突然问“远之,为何这次我在你面前,就没有那种‘坚信你说的一定对’的感觉?”
明远……额。
这是因为他这次没有选择激活“舌战群儒卡”啊。
“元泽兄是没有见过我要修的公路是什么样的,来来来,元泽随我一起去山阳镇看看可好?”
王雱见明远盛情难却,而他又确实欠了明远的人情,不得已,便随明远一起去了山阳镇。
军器监在炼焦时顺带手开发出了一种特别适合筑路的材料,王雱一直是知道的。但他不清楚的是,明远正大手笔地购入这种名叫“沥青”的材料,并且正在铺设一条从山阳镇往汴京城去的道路。
事实上,明远已经铺设了一段,只不过规模还不大,仅仅连接了山阳镇的水运码头,山阳炭厂、山阳冶炼厂,和邻近的玻璃作坊,总里程只有不到五里。
但是这路径的等级确实很高。
王雱坐着马车前往时,汴京附近刚刚下过小雨。雨水冲刷路面,来往车辆便在路面上碾出一道道车辙印。因此王雱坐在马车中,不时感到颠簸。
而马车的车轮一旦碾上山阳镇这段新铺的路面,立即平稳了很多。
王雱心中好奇,连忙叫停。
明远为王雱雇佣的马车车夫却没有马上停下。慢慢行至路边,才勒住了马,道“王衙内,您下车查看的时候可千万小心过往车辆。这些车马跑得可快。”
王雱记住了这个提醒,从车夫为他搭起的木梯上,从马车后部下车。
他脚下触及的是一层平坦的青黑色路面。他刚才所乘的车驾从路面碾过,竟似没有留下半点痕迹。
王雱直起腰远眺。只见这路面至少有三四丈宽,全部用这种青黑色质地的材料铺成。
这材料也不透水。雨水落在路面上,便会沿着中间高、两边略低的道路路面弧度流向道路两边,不会在路中潴留。
道路正中用白垩划着一道笔直的白线,将道路分为左右两侧。
道路上的车驾与马匹一律都靠右行驶。
而王雱的车驾则停在道路的最右边,也是在一个用白垩划线围起的区域内。
王雱左右顾盼看了一圈,顿时皱起了眉头。
他分明见到道路两侧各挖了一条浅沟,虽然不深,但是足够阻止车辆从别处驶上这条道路。这一来,明远新修的路,基本上可以算是他“独占”的了。
有一对上了年纪的老夫妇在浅沟的另一侧,望望这边一尘不染的大路,再看看他们脚下泥泞难行的小径,终于下了决心,相互搀扶着,越过了那道浅沟。
这时,蹄声的的响起,正是明远从后面过来,远远望见了这对老夫妻,连忙大声喊“老丈、婆婆……靠边,切勿行在道路中央。”
他快速越过王雱的车驾,停在那对老夫妻身侧,将这对老夫妻护在路边靠外的一侧。
几乎与此同时,一驾马车腾腾地从王雱身边驶过,速度快得惊人。驾驶马车的车夫高声叱道“驾——”
明远骑着踏雪,刚好护在那对老夫妻的左侧,高速行驶的马车在他身边隆隆地驶过。
这对老夫妻何尝见过这样的阵势,两人都吓得脸色发白。
王雱看看身后再无车辆过来,才斗胆上前,来到明远身边。
只听明远正提高声音对那对老夫妻说“不行呢,这条路虽然是通往山阳镇的道路,但是这里是专供车马高速行驶的。他们行得太快。您二位若是走在这边上,用白线画起的地方,或许还行,走进道路中央就危险啦!”
说话之间,就像是专门为应证明远的话似的,一阵隆隆的蹄声响起,接连两驾马车从对面过来,风驰电掣般从对面疾驰而来,呼啸而过。
明远、王雱,和他们身边的这对老夫妻,仿佛同时感受到了一阵劲风。
王雱摇着头道“远之,这不应该啊!”
“老吾老以及人之老,你看着两位老夫妻,在一旁泥路上走得如此辛苦,为何不许他们走到这大路上来。”
明远顿时白了王雱一眼,道“老吾老以及人之老。王大衙内看见了这两位老人家赶路辛苦,怎么还坐视让他们继续赶路?”
他马上招手,让身后那名马车夫将车驾赶过来。
说实话,王雱素来是个心高气傲的个性,朝中他谁也不看在眼里。
若是随便换个朝臣这样怼他,王雱怕是马上就要拂袖而去了。
但明远不一样,明远年纪比王雱小,在王雱看来,就和他兄弟王旁差不多。所以王雱对明远没法儿真正生气。
另外,大概就是因为明远是王雱的救命恩人。
然而在此刻,王雱无言以对,因为,在“老吾老以及人之老”这件事情上,明远做得的确比他好。
只见明远小心翼翼地将这一对老夫妻扶上车,并且告诉他们,不必在意脚上的泥泞会弄脏车厢的地板和板壁——他自会出钱请人清理。
然后明远邀王雱上了由向华从京中牵来的另一匹租来的备用马匹,三人一起,按照这条道路上应有的“速度”,一直疾驰到山阳炭厂附近。
王雱一跃下马,开口就说“远之,你修这条路的用意我已明了。”
但凡在汴京住过的人,就会苦于汴京的交通,任何时候都是车马盈于道路,中间又夹杂着行人,行驶得极其缓慢。
这让汴京城看起来很繁华,但是有时也真的很误事。
山阳镇凭借着便利的交通成为汴京城外一处产出丰富的市镇,但是如今汴河上的水路运输也十分让人头疼。
汴河漕运,已经到了可以承载的极限,无可再加。甚至汴河水量不大的时候,等候进入汴京城的漕船,能沿河排出百十里地去。
但明远新建的这条道路,在相隔数里的几个地方往来运输跑货,基本上没有拥塞,甚至一炷香的工夫就能将全程跑完。
可以想见,如果这样等级的道路从山阳镇一直修到汴京城,哪怕只是到城门前。也能将货物运输的效率提高上数倍。
山阳镇交通便利,东接徐州两淮,西有道路可通洛阳,往北是黄河渡口,往南则有汴河漕运。
如今山阳镇已经成了好几处产业汇聚的重镇,此刻王雱都能想象出明远的“高速道路”修成之后,能为山阳与汴京增加多少物产。
只是,王雱还是一脸纠结,望着明远“远之贤弟,你这公路为何一定要‘收费’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