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月尾,&bsp&bsp明远觑了个空从金融司溜出,去鸿胪寺拜访秦观。
秦观因为熙宁六年殿试时的那片雄文,得到了官家的青睐,&bsp&bsp洗脱了“偏科”的耻辱,&bsp&bsp获得了不错的名次,&bsp&bsp并最终进入了外交部门鸿胪寺。
秦观此人颇有语言天赋,&bsp&bsp能很快掌握各国文字。他在杭州时与高丽商人打过交道,因而学会了高丽话,连高丽商人都赞他说得地道。进了鸿胪寺不久,&bsp&bsp他很快就发现自己基本能看懂契丹文字了。
这等才具哪儿能被埋没?因此秦观被调入鸿胪寺下的职方司,&bsp&bsp负责翻译往来函件,&bsp&bsp同时也负责收取和整理职方司派往各国的探马传回的密报。
尽管这差事没多少俸禄,&bsp&bsp但因为紧张刺激,&bsp&bsp秦观也干得乐此不疲。
明远找秦观,&bsp&bsp是为了了解辽国的情况。
他原本可以问师兄吕大忠。但面对吕大忠这样的师兄给明远的心理压力不小,他少不得要准备一些诸如“引经据典”“博闻广见”之类的道具卡。
问秦观就要容易一些。
而且向秦观打听,会让这个好不容易才考中进士的年轻人觉得自己的工作很有价值,明远也可以借此机会送给秦观一份厚礼,暗中资助一下这个囊中羞涩的家伙。
果然,&bsp&bsp听见明远询问,&bsp&bsp秦观一开口,&bsp&bsp便是滔滔不绝
“辽国去冬今春确实是受灾,&bsp&bsp因为旱灾与蝗灾的缘故,马匹牛羊没有草料,成群成群死亡。辽国境内战马马匹的损失大约在三成左右。”
战马是辽国最受重视的牲畜,&bsp&bsp连战马的损失都有三成,&bsp&bsp受灾之严重,&bsp&bsp可想而知。
明远咋舌……三成,辽国家底再厚也经不起这样折腾啊!
“当然了,这种程度的灾情辽国以前也遇到过。他们一贯的做法是向女直等部勒索马匹,尤其是向生女直……”
明远默默地遥想……生女直,不知道完颜阿骨打现在是否已经出生了。
“当然了,辽人这次借与我国使臣会面的机会,想必也会向我大宋施压,索要土地或者是要求增加岁币。”秦观补充。
明远顿时冒出一句“那我师兄吕大忠应当已经知道这些情报了。”
连蔡京都晓得做功课,吕大忠不可能不了解这些。
秦观连连点头,心想那干嘛还来问我呀?
这时刚好有职方司的急件送来,秦观也没避开明远,问那将文件递进来的小吏“是哪里来的?”
那小吏立即回答“点方向。”
明远一听……!
秦观见他震惊,在那小吏出去之后才向他解释“这是职方司最近才研究出来的代指——也要归功于远之兄作坊里发卖的那些自鸣钟。”
明远听见“自鸣钟”三个字,心道果然!
古人才智不在后世之下,后世人们能琢磨出来的,古人也照样能。
“自鸣钟点时时针指向正上方,舆图上也通常以此指向正北。因此我们司以点指代正北的大辽,西夏偏处西北,因此是点钟方向。”
“若是我说点钟方向,那就是指——”
秦观与明远异口同声地道“高丽!”
随后两人相视大笑。笑毕,秦观低头去看那份从大辽送来的情报。
明远本不想了解秦观开拆情报,但这毕竟与大辽局势有关,他为了萧扬的未来考虑,能多打听一点就是一点。
于是他随意扫了一眼,见秦观收到的那封密报上,竟然是一堆大食数字和汉字数字交杂的一大堆,全然无意义的文字。
秦观便去他身后的架上,抽出一本《灶王台书》。
明远知道这《灶王台书》。
它是一本历书,因是民间所用,所以文字相当浅显易懂。这本书的大量印刷,说实在的也是他麾下刻印作坊的功劳。
秦观是饱学之士,不至于用这样粗浅的历书,但是看秦观手中这本,却已是翻得纸张卷翘,破破烂烂的了。
秦观摊开那份密报,一面着手翻译,一面随手与明远闲聊。
“据说当年职方司定下与各地探子联系的方法时候,大费周章,都没找到合心意的书册。谁知民间的刻印坊突然印了这本历书出来……”
按照秦观所说职方司不少密探都是来往辽国、西夏,乃至高丽等国,从事边境互市与贸易的商人。他们随身携带的物品经常被察验,所以用来给消息加密的书籍不能太打眼。
偏巧这《灶王台书》在当时横空出世,便宜又易懂,寻常百姓人人都买得起。因此职方司立即拍板,定下了用这本。
“商人随身带着一本简易的历书,想必不奇怪对不对?”
秦观一边翻着那本《灶王台书》的书页,一边破译北面密探来的消息。他很快就在纸上写下了几个字,并未瞒着明远。
“辽主病重,魏王主政……”
秦观写完,抬头与明远互看一眼,两人的表情都十分凝重。
秦观所虑的,是就两国之间的外交考虑使团此去,显然要与魏王耶律乙辛打交道,那么吕大忠等人事先准备的策略可能临时就要有变动。
明远所虑与秦观不同。
他在想这几年耶律洪基膝下没有再添丁。既然耶律洪基病重,而辽国太子失踪,生死不知,辽国小朝廷就会陷入一个相对混乱的阶段。皇帝的合法继承人依旧是耶律浚,但是耶律乙辛显然不愿让耶律浚重新现身,恐怕会劝说耶律洪基重新立储,从旁支里过继,或者直接指定旁支藩王继承辽主之位。
正在这时,蔡京那张俊脸出现在职方司衙署内。
“哦?远之?这没想到在这儿见到你!”
可蔡京那揶揄的语气,分明在说早就想到会在这里见到你。
毕竟上次蔡京说过在职方司也许能打听到种建中的消息。
所以这次明远出现在这里,蔡京以为明远此来,一定是为了种建中而来。
这会儿蔡京脸上分明写着远之,瞧你,死鸭子嘴硬,宁肯自己偷偷摸摸地来寻秦观这等小官,也不愿意来求我。
明远顿时冷笑可惜啊,他现在真的不像从前那样担心了。
自从那次明远一夜获得了点蝴蝶值之后,系统零零星星地一直给他通知,结算蝴蝶值。虽然每一次都没有点那么多了,但零零星星地一直有。
直到最近,这种结算消息才总算“消停”。
明远心中算了算,最后一次“结算”,大概发生在十天前。
令明远感到不解的是,他猜测种建中跟随王韶的队伍一直在打胜仗,可就是没有好消息传回来。
是真的地处偏远,还是道路艰难……亦或是别的什么原因呢?
“难为你,还亲自跑来这里问熙河路的消息!”
蔡京见明远没答话,心里得意,嘴上继续揶揄。
秦观插嘴“熙河路的消息啊,还真别说……”
蔡京没理会秦观的打岔,笑着继续“这都六十多天了吧,远之,没想到你……”
你还是不肯认命!
明远心里暗暗地帮蔡京把话补足。
秦观见他们两人一上来就斗嘴,也感无奈,但是忽然又想起,他手上拿到的这份来自大辽的紧急密报,确实应当赶紧递给蔡京和吕大忠之中的一位的。
于是秦观干净利落地将写有那八个字的纸递出去。
“蔡观察,给!”
蔡京接过来,扫了一眼,顿时色变,同时眼神狐疑地扫了明远一眼,大约在怀疑自己是否猜错了,明远到此而来不是在挂念种建中?他真的已经有了熙河路的切实消息了?
就在这时,忽听鸿胪寺外大道上一阵急促的马蹄声由远及近。
马掌上钉着的蹄铁有节律地敲打撞击着街道的石板地面。同时,那马上的骑士中气十足,用粗豪至极的嗓子,扯足了嗓门高喊道“万胜!万胜!”
鸿胪寺位置特殊,门外这条路是汴京城西门到皇城宣德门的必经之路。
因此从西门送来的紧急军情和急脚递消息,必定从鸿胪寺门前的大道上过。
即使在职方司衙署中,明远和秦观、蔡京三人也能想象,鸿胪寺外的大街上,百姓们交头接耳,争相打听,究竟是哪里传出这样的捷报。
蔡京的反应很快“只可能是熙河路。”
他虽不愿承认,但依旧做出了理性的判断。
“章子厚在荆南的平叛已经完成,去年年底就已经进京。”
“原本今年交趾蠢蠢欲动,想要进犯广南的,后来听说是因为征不上军粮,最后放弃了……”
明远听见后一个消息,脸色变得有些奇特。
“所以这捷报,只可能是王子纯的熙河路。”
蔡京一抬头,望着明远,眼中颇为嫉妒,似乎预期从明远脸上看到狂喜的神色。
明远的神色倒没有什么特别,只是用期待的眼光望着秦观。
秦观刚才的话已经泄露了天机。
果然,只听秦观笑道“嗐!其实职方司早上就已经收到熙河路的捷报了。”
果然,职方司想必有自己的独立消息渠道。
“但捷报就这么送进皇城去也好,让全汴京城的百姓也能好好跟着乐呵一下!”秦观继续补充。
每次西北有大捷,汴京城中都会欢庆。
七十二家正店都会摆出庆功酒,免费请路人品尝;脚店、商户甚至是寻常小摊,往往也会以此为名优惠酬宾;瓦子里会上演描绘宋军大胜而归的剧目;甚至还有东家会宣布作坊闭门三天,放假庆祝的……
最喜热闹的汴京百姓,往往会放下手中的一切营生,成群结队地走上街头,来到宣德门前的御街上,等候确凿的消息。
一旦大胜的细节传出,百姓们就会载歌载舞,欢乐的气氛将会席卷汴京全城。
至于那到底是什么捷报,明远看向秦观问这位就好了。
果然,只听秦观取出一叠纸笺,向两人同时宣读“王子纯王经略率军翻越露骨山,夺下洮州,击毙木征,擒获其弟巴氈角。蕃部降卒约二万。”
蔡京微微颔首,表示这样的战果在他意料之中。
谁知秦观继续往下念“熙河西军遂入岷州,该地羌部瞎吴叱、木令征等降……”
蔡京的脸色有点不好看,而明远的嘴角向上扬起。
秦观那里却还未完“旋即,王经略大破青龙族与绰罗川,迭部、洮部首领相继献城于宋……”
说了一大堆之后,秦观口干舌燥地总结“王经略率大军转战五十四天,跋涉两千里,一口气收复河、洮、岷、迭、宕五州。”
明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