富察文茵和吴诗虞结伴从羡仙院往外走,脸色好了不少,倒是李湘脸色不太好了。
她们俩来,就是想问问这三批走到底是怎么个走法,没道理主子走了丫鬟还在老地方的,个个都是金枝玉叶,年纪最大的也不过双十,骤然到了异地,语言不通又没双亲在侧,再没陪嫁丫鬟在,这日子恐怕是不能过了。
李湘也在发愁,第一批肯定得有前院的幕僚清客,外带王弗他们一帮子人,要不然,到了西原,新王府左支右绌,这么一来,前院就走了一半,后院女眷的确是人不多,可丫鬟婆子就不少了,更何况女眷的箱笼,单就李湘的十里红妆,进门那天足足抬了一整天的,可想而知,这些东西根本就搬不走。
可留在京都城的王府有什么用?积灰?
李湘揉了揉脑袋,叹了口气。
“主子,蔷夫人来了。”
李湘抬起头,让立夏放人进来。
张蔷五官端正,容貌其实很一般,至少在秀女之中极其一般,倒是她身上扑面而来的那股执拗让人侧目。
府上女眷不多,可她能记住的更少,张蔷这个人,李湘之前也没有注意到,倒是她丫鬟犯了事儿之后,李湘看过一些她之前东西。
“脸色这么难看,先喝口茶润润。”李湘递了杯茶过去,“她是她,你是你,牵连也就到这儿了,别往心里去。”
张蔷低着头,捧着杯子,指节泛白,半天说不出话来。
“怎么了?”李湘想了想,“不罚难以平冤,雪夫人还活着就是好事情,她惯来体弱多病,又不是一两日了,遭了这么大的罪,这也不算重。”
一命抵一命,虽说上官氏还没死,可她以下犯上,上官氏也算是半个主子,她不平就能害人了?当初也不是上官氏罚的她,再不小心,那也是她当差不利,铁一般的事实,最后却来害上官氏,这是什么道理?
她惨不惨另说,可害人就是另一码事儿了。
“不重的……”张蔷深吸一口气,定了定神,求情,拿什么求?有前车之鉴,这一回要是放过了,那得是太阳打西边出来。
“王妃娘娘,妾想去见她最后一面,不知能不能?”张蔷面上带了几分哀求,跟她不太柔和的面部轮廓形成强烈反差,李湘没问什么,点了点头。
张蔷喜出望外,当即就要跪下来谢恩,又怕赶不上,着急忙慌往外去。
谁知道,恰好撞上了着急忙慌的立夏,立夏“嘶”了一声,看清人了立马道歉,一手捂着脑袋,“对不住,对不住……”
“不妨事,不妨事……”张蔷哪儿有功夫计较,更何况,说不准谁的错呢,扶了立夏一把,就差跟立夏面对面行礼了。
李湘看不下去了,“立夏,着急忙慌的做什么?什么事儿你进来说,别挡着路。”
张蔷急着去见章莲,没功夫跟门口堵着,要是王弗手快,说不定现在都已经赶不上了。
闻言,立夏马上让开,张蔷头也不回的出去了。
“锦绣院来人说,端午那天,阖府上下都能回家过节,宵禁之前回来就行!”立夏之前跑得急,声音不小,还没出内院的张蔷都听到了,却顾不得这个,脚步不停往外去。
她们是同一批入宫的宫女,家中落魄,入宫做女官才是她最好的出路,张蔷记得她才开始学规矩的时候,什么都做不好,做不好就会被罚,罚了就不能吃晚饭,晚上饿得睡不着,第二天更学不好。章莲就睡她旁边,起初是半夜被她翻身吵得睡不着,章莲没办法,帮她藏吃的,让她好好睡觉别乱动。
可才入宫的小宫女,还在学规矩的小宫女,吃的都不太好,晚饭就是馒头配稀饭,一人一个馒头,馒头其实还好,好歹是御膳房出来的吃食,不至于邦邦硬,看稀饭能照见人影,而且一旦受罚,就不能吃晚饭了,那是许多小宫女的噩梦,可章莲的半个馒头,足足给她留了两个月,直到她不再犯错。
明明最开始是她屡次饿得睡不着影响人的……
再后来,她们一起进了六尚,就在司衣司,她制衣,章莲制首饰,直到章莲被罚去冷宫为止。
张蔷越想越觉得胸口涩得厉害,章莲怎么会害人呢?
明明最开始她是那样的!她不信!
可站在面前了,看着不远处落魄狼狈的昔日好友,张蔷又不知从何说起了,慢慢蹲下,还没开口,两行清泪就滚了下来。
好友,可是她只能来送一程,救不了她,甚至于根本没可能能救她,她自己认得罪,死罪……
“你这是……何苦呢……”张蔷吸了吸鼻子,说句难听的话,上官氏病成那样,说不准哪天就没了,用得着动手?
“他们说的我不信,我来见你,是王妃答应了的,有什么委屈,你说给我听,我去求王妃,没做过的事儿咱们不能认的,阿姊——”
“说完了吗?”章莲的态度跟张蔷截然相反,不耐烦的打断,凌乱不堪的头发沾了几根稻草,身上还有伤,脸上都蹭了灰,面上却是十成十的嫌恶。
“就是我,看她不顺眼很久了,有什么问题么?都到现在这个地步了,有些话我打算说一说。实不相瞒,我看你不顺眼也很久了。”章莲勾了勾唇,眼里的恶意明晃晃,“从小到大,明明你样样不如我,可为什么每次都是我倒霉?”
“你说?你来告诉我为什么!”
“同时入宫,一起进二十四司,哪怕是去冷宫当差,我也没抱怨过什么,我倒霉嘛,可是,凭什么你能参加选秀?你还能入选,还当了夫人,凭什么?”
“我们差不多,凭什么?你凭什么,她凭什么?一个蠢笨一个病鬼,凭什么你们都成了人上人?”
“就是我做的,她怎么没死呢?要不是她,我也不会被调离二十四司,否则我也能参与选秀,不是么?”
章莲被捆得结实,却突然扑向了张蔷,“你的施舍,我不需要,从来都不需要,明明一直都是我在施舍你!”
突然拔高的声音吸引了外面守卫的注意,他们破门而入,拉开了章莲。
“张蔷,事到如今,你要来可怜我吗?我告诉你,用不着!”章莲越来越激动,还要往张蔷身上扑,却被钳制得死死的。
张蔷很快被请出来,甚至都没有说话的机会,眼睁睁看着越来越疯癫的昔日好友一点点撕开她们的友情外衣,里面的东西却是肮脏不堪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