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呼。”
宁凡长长地呼出一口浊气:雨,停了。
乌云散去,月华如练,夜风轻柔,山花烂漫,鸟雀重新飞上枝头歌唱,鱼虾重新浮出水面腾跃,一切的一切…
看上去都是那样的赏心悦目。
除了…
那铺满整个操场的残肢断臂!
君可见:
人皮肉若岭,白骸骨如林,人头发翙成毡片,干焦晃亮如银,青青绿茵地,浊浊黄泥土,俱是被鲜血所染红。
就连空气中,都飘荡、弥漫着刺鼻熏天的腥臭味。
而宁凡,就这样静静地屹立在尸山血海中央,撑着一把白骨伞,周身红衣,不染纤尘,在皎洁月光的映衬下…
宛如一尊…人形凶魔!
“天下无敌,白袍浮屠!红衣一出,天下缟素!”
这时,不知是谁,带头喃了一句。
紧接着。
排山倒海般的山呼声,响彻云霄!
“红衣一出,天下缟素!”
“红衣一出,天下缟素!”
“红衣一出,天下缟素!”
“…”
幸存者们肆意宣泄着心头,狂热的信仰,那道月光下冷清且骄纵的身影,她们敬她如敬神,她,就是她们的…
新神!
司空坠月也是听得热血沸腾,心潮澎湃,甚至忘记了婵红衣给她带来的恐惧,被潜意识支配着,眼神迷离地…
挪到婵红衣的跟前,直勾勾地凝视着她。
“红衣,她…”
曹二小姐脸色微变,正想提醒自家闺蜜。
“无妨。”
宁凡却抢先一步抬起手,打断了曹子矜要说的话,随后微微仰着头,与司空坠月,四目相对:“司空坠月…”
“虚岁二十一,出生之日,父母双亡,家道中落。”
“被姨母送进孤儿院,自幼在孤儿院长大,高中没读完便辍了学,靠卖自己做的手工艺品,勉强维持生计。”
“三年前。”
“指腹为婚的未婚夫,登门退婚,你因不堪受辱而负气出国,并加入境外杀手集团,成为了一名职业杀手。”
“在末世爆发后。”
“觉醒了空间异能的你,本想与叶怀民合作,共创一番事业,谁知,那叶氏竟是一头色中饿鬼,衣冠禽兽。”
“饥不择食…不对,也不能算饥不择食吧,毕竟你长得也挺漂亮的哈,总之,他将贪念,打到了你的头上。”
“于是,你为求自保,只好隐藏起自己真实实力,与之周旋,以便伺机脱离皇朝酒店,嗯…让我猜测一下。”
“你明面上的境界在二阶中期,不过由于异能的特殊性,全力爆发之下,你的真实实力,可硬撼二阶巅峰…”
“我说得可对?玉罗刹!”
…
唰!
听着宁凡如数家珍一般,宣读着自己的人生经历。
司空坠月一下子就懵了,宛如一株,被雷电劈中的柳树,整个人呆滞在了当场:“婵小姐,你…我们认识?”
其他的不是当事人,可能不会产生太大反应,但司空坠月是知道的呀:宁凡说的,都是真的,且,分毫不差!
精准的就跟他自己亲身经历过一样…这怎么可能?
难不成,他真的通晓阴阳八卦,能算尽天下之事?
作为一名,坚定不移的唯物主义者,哪怕如今末世降临,丧尸爆发,司空坠月也从未信过世上存在鬼神仙佛。
不然为何众生皆苦,苍天不渡?
偏偏宁凡说的这些…
根本就不是能用科学的手段,调查出来的啊!
甚至里面有好几件事,连她曾经效命过的境外杀手集团,都不知道…杀手集团的情报能力,总足够权威了吧?
那么。
婵红衣究竟是怎么做到的呢?
…
“当然不认识。”
望着身前,有些怀疑人生的司空坠月。
宁凡嘴角,扬起一抹意味深长的弧度,旋即伸出自己的左手:“不出意外的话,今天应该是我们首次见面…”
“很高兴认识你,司空小姐。”
我特码一点也不高兴!
说实话。
司空坠月的脑袋瓜子到现在,都还是晕乎乎的…然而碍于不打笑脸人的理儿,她也只好跟着递出自己的右手。
两只玉手交错,一团黑雾,将两人笼罩,混淆视听。
黑雾之中。
旁人看不到的视角,宁凡拿食指在司空坠月的掌心轻轻挠了挠,随后有意无意地画着圈儿,撩拨着杀手阁下:
“至于我是如何得知那些的…这不重要,不是吗?”
“司空小姐来我们清平大学所图为何,不用我再重复提醒一遍了吧?我没有恶意的,只要司空小姐您愿意…”
“成为无话不谈的闺中密友,才是我们的…归宿。”
“您说呢?”
宁凡要司空坠月对自己,产生敬畏之心的目的,已经达到了,所以,他要开始转移话题,乃至…步入正题了。
要不等司空坠月继续追问起来,那绝对是一桩麻烦。
宁凡是领教过的。
这位女杀手阁下的套话能力,堪称业界顶流,只要她想,只要对方没经过专门的特训,鲜有她套不出来的话。
关键点就在这:有的话,宁凡是不能让她套出来的!
他可不想被司空坠月知道,前世的自己,是被她包养的…小白脸:还是仅用一块法式小面包,就骗到了手的那种!
没错。
前世的宁凡与司空坠月,是富婆、饿饿、饭饭的关系!
不过,这层畸形的恋爱关系,并未影响到两人的感情:
大概是身边只有一个男人的缘故吧。
司空坠月十分在意宁凡想法,也很照顾宁凡自尊,甚至,还对他有些不讲道理的溺爱,以至于她在宁凡面前…
根本就没有任何秘密!
无论什么事,宁凡问了,她就会说,就算宁凡问的事她不知道,她也会想方设法去查清,然后回来告诉宁凡。
而上面宁凡所诉的那些,人生经历…
便是某次恩爱过后,两人进入贤者模式闲聊时,司空坠月本人亲口告诉他的,当时宁凡还安慰了她好一阵呢。
司空坠月:
你个狗东西,早特码知道你可以重生,下辈子还想倒反天罡,骑在老娘头上,打死老娘都不会跟你说这么多!
…
婵红衣做过美甲。
体会着从娇嫩手心回馈而来的痒痒感,司空坠月总觉得自己被面前这位,美艳到不可方物的女孩,给调戏了。
但她没有证据:“婵小姐,我非常赞同您的观点。”
说着。
她不动声色地将自己的玉手,从婵红衣的温暖中,抽了出来:“打开天窗说亮话吧,我这次来清平大学呢…”
“就是来跟您交朋友,乃至追随于您的,不过…”
将一双纤纤美手垂到背后,司空坠月话锋一转:“在此之前,我还有一个问题想问您,希望您能如实相告。”
宁凡含笑如初:“但说无妨。”
“您了解我渴望脱离皇朝酒店的原因。”
司空坠月徐徐讲来,语气不紧不慢,过程中,始终目不转睛地盯着宁凡的面庞,似乎在观察其面部表情变化:
“直白点来说吧。”
“您是大善人也好,大魔头也罢,我都不在乎,因为我自己手上,也沾满了无数人的鲜血,而我在乎的是…”
讲到这。
司空坠月顿了顿,霜眸精光一闪,一字一句中,携夹着无比恐怖的威势:“如果我追随您,您会待我如何?”
十分有趣的一个问题。
她没有问加入清平大学能获得什么待遇,也没有问宁凡有没有能力抗衡皇朝酒店,而是问起宁凡对身边人的…
态度!
兴许这在常人看来,有些荒唐儿戏:就跟你去某家公司面试,不问薪资,不问福利,只问老板人好不好一样。
但宁凡知道。
司空坠月就是这样的一个人:她的性格,仿佛一朵盛开在雪山之巅的莲花,自信、自傲、自负,且孤芳自赏。
她从不认为自己需要,也从不允许自己需要,依附某个人而活,只要你能以真心待她,就算让她陪你睡桥洞…
她也心甘情愿!
反之。
纵然你有金山银山,她照样会弃你而去。
…
这般想着。
宁凡胸中。
俨然有了问题最优解:只见他上前一步,轻轻握住司空坠月双手,一种极致亲和的韵味,从其体内缓缓散出。
他低下头,凝望着司空坠月的眼。
那对如黑宝石般深邃迷人的瞳孔,犹如一方深不见底的汪洋,倒映着司空坠月的影子,也倒映着…整片天地。
那一刻。
司空坠月沉沦痴醉其中,无法自拔。
恍惚间。
杀手阁下怅若看到了…另一方世界。
那是真正的末日:丧尸如潮,群魔乱舞,比摩天大楼还要高的巨人,比海洋还要大的巨兽,还有会飞的骨龙。
宇宙的尽头,古神在低语,旧日支配者在吟唱,恶魔从深渊中爬出,人类,犹如待宰的羔羊,砧板上的鱼肉。
祈求声、哀嚎声、伴随着血肉横飞,不绝于耳。
绝望!
即使相隔一条空间长廊,司空坠月依然能清晰感受到那股,心如死灰的绝望…然而,就是在这样一个充满绝望的世界里。
一个少年,横刀立马,挡在了异族大军前。
一个人,就一个人。
一袭白袍,手握断刀,明明嘴角溢着鲜血,明明剑眸黯淡无光,浑身上下,却透着一种“虽千万人吾往矣”的坚韧意志。
他的身前,是八方血海积成湖。
他的身旁,是万千白骨立碑林。
唯有他的身后,是一片一尘不染的净土。
有古神问:“值得吗?”
少年缓缓转过身,看着司空坠月的方向。
司空坠月的直觉告诉她,这个少年,在看她,而且,她能听见少年的声音:“回首凡尘如烟,一笑淡了明月,为她…”
“伏尸百万!”
她懂了。
这句话,是说给她听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