密闭的空间根本不散味,严青栀都在马车里这么半天了,那粪水的味道已经布满了车厢的每个角落。
言茂秋没有防备,瞬间破功,当场闭气都没能及时止损,就将车帘子放下后,还站在马车旁边干呕半天才缓过来。
也是因此,他心中对严青栀更是恼怒非常!
想到刚才言老头的许诺和交代,他浑身颤抖着,心中满满的无力感,只能深呼吸两下,给自己做好了心里建设,便立马屏住呼吸,两步钻进了马车里面。
进去之后,二话不说,就把窗上的棉帘撩开,伸出半个脑袋去呼吸新鲜空气。
言老三一边呼吸,一边大声的吩咐车夫。
“走走走!快点!”
严青栀见此不禁冷笑,也翻身把自己这边的窗帘撩开,探出半个身子看向外面站在不远处的言老头。
言老头也同样注视着严青栀,他似乎松了口气,两个孩子不可能在这么几天就真的准备出什么后手。
要是真有能够帮这两个孩子做主的大人物出现,他们言家不可能一点风声都收不到。
不过见到严青栀看来,他的表情还是瞬间凝固了一瞬,今天这件事就算解决了,耻辱和痕迹也一直存在着!
严青栀像是看不出眉眼高低一样,见言老头脸色不好,还跟他挥手送别,顺便的还不忘给他添堵!
“言老先生!你知道于凌志吗?”
言老头先是一愣,觉得这个名字十分耳熟,但紧跟着心中就是一慌。
于凌志是今年他们县岁试的主考官,听说此人刚正不阿,眼里最不容沙,也最瞧不起的就是那些人品上有瑕疵的考生。
他不明白严青栀问他这个干什么!
马车缓缓前进,严青栀的声音再度响起。
“那你知道我柱子叔现在人在哪吗?”
言老头不明所以,也没有回答,只眯着眼睛看着马车一路向前。
不管他们要做什么,把严青竹带回来,才是眼下最要紧的事。
就算不让他们死,他也有许多让他们生不如死的办法。
严青栀笑着咧开了嘴,露出了两颗软萌的小虎牙。
似乎也没有解释自己这些问题的意思,见马车转弯,便微笑着把窗帘放了下来,给了对方大片留白,让言老头无限瞎想。
言老头觉得严青栀这话应该有深意在里面,但一时间也没有品过味来。
将事情细细回忆了一遍,觉得自己似乎没什么考虑不到的地方,便皱着眉回了言家。
言家的人吃了这个亏,心情都很不好,那些长工仆妇也因为护主不利都被扣了工钱。
言老头洗了两遍热水澡,又通换了一身衣服,才感觉平静了不少。
他静静的坐在书房的书桌前面细细回忆着严青栀刚才的一举一动。
越想越觉得严青栀是诈他的!
不止是最后那些话,甚至连严青竹吊死的事他都不打相信了,只是又觉得对方应该不敢如此。
他的心被严青栀劈成了两半,一半是基于他对那两个孩子固有观念而形成的藐视,另一半则是被真实的严青栀的所作所为震撼,到怀疑,到担忧……
他心中怎么想都觉得,对方到底是个孩子,言茂秋又在身份上站了大义,就算路上有人想要多管闲事,也不好管到人家亲叔叔的身上,此行根本不会出现问题。
毕竟如今宗族观念强盛,没有人会去为了一个不认识的孩子,得罪对方的整个宗族……
可他心中的担忧依然没有散尽,严青栀表现的太过镇定,镇定的让他心中莫名觉得对方还有后手,甚至在他意想不到的地方。
虽然他在外人面前,也能抬出祖父的款,让自己尽可能站在大义的一方,但言茂春到底和言茂文不是一个妈生的,他越是打压言青枝与言青竹姐弟,就是越给言茂文抹黑。
刚才没有想到那些,可随着他静坐的时间越多,他就越开始矛盾和纠结。
悠悠众口最是难调,他不能让言茂文承担半点的风险。
换而言之,他不能让任何人阻了言家的前程!
他正闭眼思考着,言茂文脚步匆匆的来到了书房之中。
他今年不过十六的年纪,头发梳的一丝不苟,容貌中上,身量不高,身材也比较单薄,一身宝蓝色长缀,绣工仔细的腰带上还带着一块质地不错的玉佩,跟言老头一样,一身的打扮一点都不像农户人家。
他只敲了两下门便走了进去,言老头原本有些恼怒被人打扰,但一见是他,瞬间换上了和善的表情。
“茂文怎么来了?”
言茂文上前给言老头行了礼,跟着说道。
“爹,刚才的事情我听说了!这件事只怕还有变故!”
言老头的心虽然一直没有放下去,但一听儿子这么说,还是下意识的反驳。
“此事你不要忧心,只好好备考便是,其余的,都交于为父!”
一见言老头没有拿他的话当回事,言茂文显得很是焦急,也不卖关子。
“言青枝最后那话的意思,分明是李柱子去找于大人了!若是他们姐弟真的在这当口死了,哪怕不是咱们家做的,这口黑锅也要落到咱家头上啊!”
言老头听了这话脸色一变,当即站了起来,眼神明灭不定,但马上,他就冷静了下来。
严茂文岁时在即,这些事情不该让他分心,他压下心中那一丝忐忑,冷静的说道。
“不可能!李柱子就是个傻子,他什么都听他娘的,他娘断不可能让他冒这个险!”
这话虽然在安慰严茂文,但实际也是在说服自己,而且,言老头显然成功了。
话音一落,他的心也跟着一起落回肚子里。
李柱子是村子里出了名的傻子,李婆子又是个没有大原则的,要说他们俩能去给言家姐弟申冤,他一万个不信!
言茂文不了解这些,但他知道,这时候一定不能出什么变故。
“爹,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啊!”
言老头挥了挥手,智珠在握的样子。
“茂文,你到底太过年轻,孰轻孰重都看不清楚,眼下最重要的就是备考!”
“别说于大人就算为人刚正,也不可能断案不问证据。”
“就是真有一天,旁人知道了些什么,又有谁会去为了两个死人得罪你这么年轻的秀才!”
严茂文双眼瞪得老大,头一次听到这样的教诲,他震惊的看着书桌之后那个陌生的亲爹,好长时间都没能反应过来。
言老头却并没有因为自己像严茂文揭开了这样的真相,就觉得有什么不妥。
这个世道,想要成事,谁不是千军万马之中杀出来的!
有人正直,就有人诡谲……
对于言老头来说,每个人都能选择自己的行事方式,他不能阻挡了严茂文前进的路,有些事情由他亲自教导,总比被外人教育来的要强。
“那两个孩子活着才是证据,要是死了,谁又能证明他们存在过?”
严茂文的世界观似乎受到了不小的冲击,到底才十六岁而已。
言老头随即安慰道。
“若你以后为官,所见所行,比之现在有过之而无不及,你要扪心自问,你是想要窝在这个小村子里一辈子,还是想要站到更高的地方?”
“其余的事情,为父能为你竭尽全力,只是这一点却要你自己想清楚,如今还有一月岁试,我给你一天的时间考虑,明日这个时候,你告诉我你的选择。”
“要是不想考了,那就不用去了,要是想要走出这里,进入另一番天地,你就将心放在肚子里,我这个当爹的,没什么大本事,但让你安静考试的能力还是有的!”
言老头对于严青栀可能了解的不多,但对于严茂文这个他倾尽心血的儿子,他实在太了解了!
他不可能放弃科举,这看似是个选择,但实际上,作为一个小地主的家的小儿子,他已经没了选择的机会。
如果他失去了言老头这个家长的信任和看重,他这个没有继承权的孩子,将失去眼下的一切特权,最后的结果不过是与村里所有的村民一样,种上几亩薄田,勉强维持生计罢了!
言老头给他时间考虑的并不是事情的结果,而是让他想清楚自己要如何通向这个结果。
有些路,被人推着当然没有自己主动走的更舒畅。
严茂文眯着眼从言老头的书房出来,走向了自己书房的方向,一路上思绪在就被其它事情拉扯走,完全忘了严青栀所说的那一茬事情。
言老头一脸镇定的把他送走,等看不到严茂文以后,才赶紧慌乱的喊人过来,嘱咐他们不止要找到言家姐弟,别忘了还要找到李家的二人。
顺便还安排人一路去了于凌志的任上,打听有没有李家母子的消息……
因着言老头洗漱耽搁了一些时间,那些人骑马追出来的时候,严青栀和言茂秋已经走到了半路。
村子距离县城不远不近,走路可能要两三个时辰,但乘坐马车也就一个时辰不到的车程。
马车在雪地上跑动,又颠簸又打滑,再加上车里的味道不好,言茂秋没一会儿就开始晕车了。
严青栀也没有好到哪去,她也是第一次乘坐马车,整个人都挂在了车窗上面,拼尽全力才能稳住身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