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数日后封山足有半旬有余的晋阳终于再开山门,作为平灵州除了十方亭外屈指可数的大山,那些远在它国慕名而来的风流士子在晋阳山下也整整等了半旬,在这期间除了后晋朝庭公子万安然半夜登山外,晋阳山当真是做到了固若金汤。
三道山门依次开启,就算是那些朝堂亲侯贵族也得乖乖拥挤在人群中,有人曾经戏言若是一个寒门士子能够挤进第二道门后,那可真的就能够做到平步青云。此言一出,无数自认为怀才不遇的寒士无不想要借此鲤鱼跃龙门,所以晋阳山的第一道门被戏称锦鲤门。第二道这唤作龙门,至于第三座那可就是对于他们这些凡俗来说是真真正正的天门了。
山下热闹非凡,山顶却是只有四个人,化名褚师阳云的褚师山河、楚昕素、晋阳山山主钱玉山、副山主方权。
褚师山河想不到在这几乎已经不足以用寸金寸土山岭之上,钱玉山竟然舍得山巅这种聚天地灵气最盛的地方不去修建密室而选择开辟出一块空荡荡的演武场,要是放在别处都是寻常小事,可放在灵气稀薄到不能再稀薄的晋阳山来说,就显得弥足珍贵了。
视乎看出褚师山河的惊叹,向来对于天地灵气精打细算的钱玉山笑谈道:“咱们晋阳山小家小业,做什么都得精打细算,我钱玉山虽然是这晋阳山的主人,可晋阳山却不是我的,是所有晋阳山人的。晋阳山需要一个山柱子,我就来了,在我拿走我那应有的一份之外,其他的我就不沾染了。”
身外魔族的褚师山河那怕已经在满是世俗烟火气的大明城待了三年,依旧觉得这句话惊世骇俗。超然物外的十巫后裔灵族有着记录道州历史的责任,虽然历代灵女都有执笔权,可极少有人动笔,当下楚昕素居然想执笔写下这一句话了。
上任灵族执笔的大祭司曾经花费数万年去研究人族的崛起,这个一千年就脱蒙味,数万年才脱得百族称族,更是花去了近百万年在不断反抗起义才才被帝元殿承认,二十三万年前彻底跻身百族前十强者行列的人族其中有太多值得研究推演的。
直到大祭司最后一次放下那杆用了一辈子的笔的时候才对着年幼的陆通和楚昕素说出了自己的信得;一个种族的崛起或许是需要很多很多的英雄的,可这还不够,只有当他们的领袖不只是领袖、英雄不只是英雄,当所有人为了种族大义不断奋进的时候,才会真正的崛起并且长盛不衰。只是不久陆通成了楚狂人,当时还不叫楚昕素的小丫头做了灵女好像两个人都没有去听老人的话。
褚师山河在离开魔土之前,无论是在大都风头无两还是被人落井下石,想做的好像都只是做成魔族的最强者,哪怕是从大明城生活了三年这个志向都没有改变,老头子也从来都没说过一个错字,不过褚师山河听了这句话觉得自己好像有些想的不对。
山非一人山,家非一人家,国非一人国。
“受教。”褚师山河郑重的对着钱玉山抱拳拱手。
楚昕素也极其罕见的主动含笑施抱拳拱手。
钱玉山一手一个托着两人的手臂将其扶起:“两位折煞我了。”
褚师山河从腰后拔出那把短刃,屈指弹匣,一艘如江中老钓的带棚木船出现在四人面前,船不过三米宽却有十一米长,如同一个梭子悬空停靠。
钱玉山有些眼馋,这种物件别说是一个小小的晋阳山,就算是十方亭上三百大山、百万修士,钱玉山也敢打包票拥有这种符咒的绝对不会超过万人。眼馋归眼馋钱玉山还没到贪令志浑的荒唐地步,在说这件东西是人家阳云道友拿命换来的,钱玉山也不好强要,就算褚师山河给了钱玉山,对他来说也不过是一个无用的鸡肋物件,晋阳山那有什么灵石去驱使这个符舟。
褚师山河没有抱拳,直径走向方权索要那份羊皮图卷,看样子褚师山河是要直接离开晋阳山。
楚昕素虽然想不通上山以后礼数一向做的很足的褚师山河为什么突然恢复“正常”,不过还是没有废话,刚要抬脚就看到令人咋舌的一幕。
褚师山河侧身走向方权,在与六境武夫方权面对面的时候,那个曾在半旬之前还亲自出手连出数十拳砸碎了那个驱魂人脊骨的哑巴汉子,双手递过平灵州舆图的时候,右手突然松开以舆图为遮挡,猛然砸向褚师山河胸口的伤口。
这诡异一幕,如同半旬之前在会客厅里那场突如其来的刺杀一般,令人瞠目结舌。
然而在场最惊悚竟是这个在平灵州蛰伏了一个甲子,接到命令后又仓皇出拳的哑巴汉子。
方权伸手去递舆图,褚师山河也同样去接,只是在如此近距离下,方权自认为在这平灵州没有那个人能在这种距离下可以接下、或是躲开自己的这一拳。
可方权的拳头才伸出不过一半,就被褚师山河伸手正面抓住自己的拳头,就好像两人一同出拳一般。
在方权惊悚的目光下,褚师山河灿烂一笑,用空闲的左手从方权手里接过舆图:“方副山主好重的气力,要是损伤的这份珍贵的舆图,我想就算是钱山主也掏不出第二份了。”
方权收拳猛然后撤,褚师山河同时也松开右手任由方权后撤。
“方权?”钱玉山一脸茫然的看向与自己同行六十余年的兄弟,如今再看去,竟有些看不清了。
方权不敢去看钱玉山的眼睛,畏畏缩缩只是低着头,就在那个驱魂人失手被杀的第三天晚上,与自己断线五十年之久的家族突然来信,一个飞蛾直愣愣的扑进了方权床前的烛光中,火光中瞬间浮现出了极其微小的文字,这封传信极其简略,只有短短的两个字“补杀”。
补杀什么,自然是在晋阳山上那个被驱魂人刺杀而没有死的,自称褚师阳云的家伙。
自己本是家族埋在晋阳山六十年而顺位打入道门仙家的卧底碟子,方权想不通是什么肯让家族放弃自己这么一个蛰伏了六十年没有任何污点,日后甚至可以打进十方亭道门仙家高层的碟子去做那只能用一次的刺杀勾当。
那怕方权想不通,还是去做了。方权这一辈子对不起很多人,却不知为何独独对钱玉山怀有愧疚,甚至都不敢直视这六十岁来真真正正把自己当做兄弟的泥腿汉子。
褚师山河将舆图丢给已经小跑到自己身后的楚昕素,然后看向想要刺杀自己的六境武夫,淡然到:“杀我一次不够,还有再杀一次?”
方权抬头握拳,面相褚师山河。
“好爽快。”褚师山河刚要去拔刀,楚昕素直接其按住,摇摇头:“你还有伤在身。”
褚师山河拍开了楚昕素的手笑道:“君赠汝美酒,岂不还呼。”
躲过楚昕素,褚师山河继续前进,那知钱玉山冲进两人中间,背对着方权,面朝褚师山河抱拳鞠躬。
褚师山河与方权同时停步。
“小弟不懂事,贸然冒犯仙长,请仙长赎罪。钱玉山愿意以晋阳山作赔,还望仙长能饶过鄙人小弟。”
在入晋阳山前自吞火炭而断舌的方权,大喊一声,竟是个模糊不清的“不”字。双眼中泛起点点泪光,这是冷血了辈子的碟子第一次想哭。
褚师山河将已经抽刀一半的朱贺漠然插回刀鞘,然后将朱贺连同刀鞘一并解下,横移一步,绕开低头鞠躬抱拳做了三百年方圆万里土王者的钱玉山,握着没有出鞘的朱贺,大步像方权走去。
我褚师山河出魔土之前,杀人无度,不会收刀。
出大明城后,只杀杀我之人,学会了藏刀在鞘。
出仙都太安山后,学会了伤人而不伤命,拔刀收刀自如。
杀可杀、该杀、想杀之人,救可救、该救、想救之人,恕可恕,该恕之人。
虽然方权犯了褚师山河杀戒,褚师山河因为钱玉山而选择藏刀在鞘,而恕方权一命。
方权死与不死,其实都要看钱玉山的抉择,钱玉山如果选择冷眼旁观,褚师山河不介意替殷虚天清理一个未来的道门仙家的碟子。可如果选择救,褚师山河到不是相信钱玉山能够感化这个方权,最不济也多半能看得住方权留得下这份来之不易的感情。
褚师山河没有拔刀出鞘,已经表明了态度。钱玉山不是傻子,如果继续得寸进尺惹恼了这个半旬就能在致命伤下活蹦乱跳的表态家伙,方权的命怕是就是自己跪死在这里也保不下了。
为了证明自己的诚意,钱玉山保持着这个动作一动不动,等待着这个绝对不会出人命的武斗,落下帷幕。
虽然以如今褚师山河练气士七境的实力可以轻松完虐一个六境的武夫,可毕竟褚师山河是有伤在身,楚昕素不过大意,取出那把无名却真正称得上是神兵利器的袖刀,提褚师山河掠阵。
褚师山河拿着没有出鞘的朱贺几乎与拿着一个木棍没什么区别,打死人是不可能的不过打废一个六境武夫,褚师山河还是绰绰有余的。
方权偷袭失败再加上明面上照护了自己一个甲子的‘老大哥’放下尊严亲自为方权求情,这就如同先天压胜一般,就算是方权能赢下因为受伤而实力受损的七境练气士褚师山河,可在褚师山河选择刀不出鞘的时候,方权已经必输无疑。
只是一种气机、心境的较量,背负巨石的方权无论如何都无法胜下孑然一身的褚师山河。
不久之后褚师山河与楚昕素起航离开晋阳山,褚师山河默默的将手上的面具匣子收起后,也朱贺挂回腰后,紧贴着那柄被楚昕素戏称为小半寸的短刃。
晋阳山上,褚师山河杀死了六境武夫方权,却还给晋阳山一个普普通通的五境武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