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千一百八十八章人情债,儿女债(一)
京城,简亲王府,上房。
雅尔江阿坐在炕上,望向完颜永佳的目光,带了几分探究。
完颜永佳神色淡淡的,唤人上了茶,坐在雅尔江阿下首,抬起眉毛,道:“过些日子就要八旗选秀,正想请王爷示意,可有什么吩咐妾身?”
王府几位成年的阿哥,不是前面原配福晋留下的嫡子,就是生母位份高的庶子,完颜永佳实没必要像寻常婆婆那样,往媳妇房里塞人,费力不讨好,反而惹人厌弃。
可娶妻纳妾,为王府开枝散叶,繁衍血脉,也是每个爱新觉罗子弟与生俱来的责任。
雅尔江阿想了想自己的几个儿子,只有五阿哥有嫡子,世子与庶出六阿哥都膝下荒凉,便道:“不拘身份,只挑家中兄弟多,身子康健的八旗女子,给几位阿哥做侧室。”
完颜永佳点点头,道:“谨遵王爷吩咐,妾身记得了。”
夫妻两个向来相敬如宾,除了家务事,实没什么话说。
屋子里安静下来,雅尔江阿端起茶盏,吃了一口茶,道:“平素里瞧着福晋无悲无喜,还当福晋是个冷清人。没想到福晋也有这般热心肠的时候。不仅亲自写手书给爷为曹家说项,还预备马车供姚老头赶路之用,真真令爷刮目相看。”
完颜永佳神色未变,正色道:“和瑞郡主亲至,妾身岂敢怠慢?要是真因妾身处置不急,耽搁救人之事,即便王爷不怪罪,妾身也难安。”
雅尔江阿见她一板一眼,眉头微皱,道:“你我夫妻,何至于如对大宾,累也不累?”
完颜永佳闻言,面色稍稍柔和,道:“妾身刻板无趣,这么多年来,全赖王爷包容,妾身感激不尽。”
这本是宗室内眷私下里对完颜永佳的评价,她全无在意地随口说来,雅尔将阿只觉得不顺耳的紧,摆摆手道:“不必理会那些人,她们不过嫉妒福晋。福晋贤惠,德行俱佳。爷娶了你,是爷的福分。”说到最后,他已经带了几分感慨。
除去夫妻情分,完颜永佳主持王府中馈这十几年,可当得起“贤内助”。
雅尔江阿再也没有为内宅之事费过心,内宅侧福晋、妾室,也都尽守本分,彼此相安无事。
完颜永佳垂下眼帘,淡淡地说道:“当不得王爷谬赞,不过是尽妾身本份。”
夫妻两个的话,淡而无味。
雅尔江阿想着这回去房山王府别院狩猎,携了喜福班的伶人春哥儿同去,为京城权贵人家添了不少谈资。
旁人都说他得了新欢,实际上不过下面人安排的孝敬,他正好无聊,就将那孩子收在身边,并未怎么上心。
他今年已经四十九,眼看就是知天命之年,早已过了年少轻狂的时候,对那些情欲爱僧也看得淡了,到底越来越喜欢平和的日子。
自己是不在乎旁人嚼舌的,福晋却是端庄守行之人,少不得又被人笑话一场。
雅尔江阿竟难得地生出些许愧疚,轻咳了一声,道:“真儿呢?爷走了半个月,她这丫头也不知想爷没有?她不是念叨要养小玩意儿么,爷特意带了两对活兔儿回来……”
完颜永佳听了,不知可否。
且不说养在她跟前的七格格、八格格都比真儿年少,就说西林觉罗氏所出的八阿哥今年五岁,正是淘气爱玩的年纪。
王爷只带了两对兔子回来,孩子们怎么分?
明明是好事,又要搅合得内宅各人犯酸。
伊尔根觉罗氏还罢了,四十多岁,前好些年便开始不在侍寝,协助完颜永佳打理王府内务,每日里倒是过得充实,与完颜永佳的关系也客客气气,相安无事。
西林觉罗氏比完颜永佳还小十来岁,年轻貌美,即便不敢直接于完颜永佳相争,可每次在她面前总是眼泪巴巴,一口一个八阿哥想王爷了什么的,像是谁拦着王爷见她们母子一般。
完颜永佳哪里会在府中上演妻妾争锋的戏码,只当笑话看罢,私下里以西林觉罗氏为例,为女儿体会女子立世的艰难。
身为女儿,即便不能像男人那样有青云之志,也不可失了自尊自爱之心。
西林觉罗氏讷敏本是王爷嫡亲表妹,出身亦是八旗名门。
若是老实参加选秀,亦有资格指给那位宗室为嫡妻,不过是门第比不上简亲王府而已;或是安安分分地在王府生活,等着家里做主,由王爷请封侧室,亦是体体面面。
她却是心急,无媒苟合,虽心想事成,却得丈夫厌弃。即便生了两个阿哥,也始终不得丈夫欢心。
真儿身份尊贵,同讷敏本无半点相似之处,可同为女子,也可以其为鉴。
要明白自己想要的是什么?愿意付出的是什么?都想清楚了,才能活的从容,优雅自在地过日子,不让自己陷入纷争混乱。
真儿骨子里对那个“表姑”庶母,很是瞧不起。
当年那场风波,她已经隐约记事。
姑母变庶母,额娘弃了正寝,阿玛开始经常出府。
若非前几年阿玛找由子将这边的上房重建,额娘还不会搬回去。
“额娘,脚上的泡都是自己走出来的,若非她贪恋王府富贵,谁还能强逼她不成?女儿往后要学额娘,凡事成竹在胸,在家做个好格格,……也不会丢王府的脸……”真儿看似是个爱说爱笑的开心果,骨子里也继承了父母的傲骨,挺着小胸脯,道。
完颜永佳听了这话,目光有些迷离。
一直以来,她就是活得太明白了,心越来越硬,人也越来越冷清……
真是说曹操,曹操就到。
就听院子里传来清脆的笑声,雅尔江阿抬头望向窗外,就见一着粉的少女从门口走来,不是旁人,正是最宠爱的嫡女——真儿。
虽说完颜永佳治家谨慎,行事沉稳大方,这真儿在雅尔江阿这些年的娇宠下,很是活泼爽朗。
尽管是嫡出,又得尽父亲宠爱,真儿行事却不骄纵,待兄长们恭敬,对弟弟妹妹友爱,尽显亲王嫡女的尊贵与大气。
自然,私下里,同父母相处,又是另一番情景。
雅尔江阿向来以女为荣,看到她过来,脸上也不自觉地带了笑。
这会儿功夫,真儿已经到了廊下,不待丫鬟进来通禀,雅尔江阿便扬声道:“真儿进来!”
话音刚落不久,便见丫鬟挑了帘子,真儿眉眼弯弯地打外头进来。
“请阿玛安,请额娘安!”真儿对着雅尔江阿与完颜永佳乖乖地请了安,笑得甜甜,露出一双梨窝。
雅尔江阿见状,转过头对完颜永佳道:“不知不觉,咱们真儿也成大姑娘,不知还能留多久……”
完颜永佳本是面带温柔地看着女儿,听了丈夫的话,却是神色一凝。
真儿已是满脸绯红,皱了皱小鼻子,道:“阿玛莫非不疼真儿了,真儿才不要离开阿玛与额娘……”
雅尔江阿闻言,板着脸道:“真是没良心,我若是不疼你,那半车板栗是给谁?”
真儿猴上前去,拉着雅尔江阿的袖子,谄媚道:“就晓得阿玛最疼真儿,明儿真儿亲手制了栗子羹给阿玛,不加糖,清清爽爽的,只给阿玛吃。”
“哈哈!”雅尔江阿闻言,开心大笑。
父女说了两句家常,雅尔江阿便叫人去提了兔笼进屋,向女儿献宝。
真儿固然欢喜得不行,想起两个妹妹,带着兔儿去寻七格格、八格格去了……
完颜永佳看着女儿的背影,心中不无沉重,女儿已经及笄,要是宫里指婚……
正想着,就听雅尔江阿道:“你放心,爷晓得真儿是你的命根子,自不会让你们母女天各一方……”
完颜永佳抬起头来,眼神中难掩悸动:“王爷……”
雅尔江阿端着茶盏,却是卖起了关子。
干系到女儿终身,饶是完颜永佳平素再镇定,这个时候也忍不住追问两句。
雅尔江阿这才心满意足,答非所问,道:“人情债难还,福晋卖曹家这个人情卖得好……”
清苑城,总督府。
看到初瑜面容憔悴,李氏嗔怪道:“即是回去一遭,何必赶得这么急?难道我是刻薄婆婆,会为你晚归怪罪你?要是累着了,岂是玩的?”
初瑜忙道:“晓得老太太疼媳妇,实是媳妇牵挂家里,才催人赶路赶得急了些。”
她只是心疼媳妇,倒不是真要责怪初瑜。
倒是对“不懂事”的幼子长生,她生出几分恼:“这孩子,没轻没重。他哥哥吩咐他随你回京,也是给你作伴儿,他进了京,倒也野了,让你一个人回来。”
初瑜听了,忙将过错都推倒天佑身上,只说他硬留长生,云云……
府前大街,庆余堂。
曹颙穿着常服,陪刚到达清苑的十三阿哥来探视重伤百姓。
姚一方在总督府歇了一晚后,便被曹颙请到庆余堂。
在因踩踏受伤的四百多百姓中,除了骨伤外,内腹受伤的也不在少数,像长生那样严重的只有其中一部分而已。
曹颙便同朱之琏商量,将这重伤的几十人集中在一处,请姚一方帮忙诊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