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相离开朝堂至今也有小半个月了,相府今日终于迎来了一位访客。一辆看似不起眼的马车停在相府门口,车身无一件多余的装饰。只是近看便知,那上等的紫檀木一见便不是普通人能用的上的。马车上缓步踏下的男子更是龙章凤姿、气度不凡。身形修长挺拔,玉冠束发,手上随意托着一把折扇。凤目修眉,隆鼻薄唇。只着了一件绣着金纹的蓝色常服,更是显得俊雅不凡。此时他正在盯着相府的牌匾,眉头微微蹙起,眼中似有不屑之色。来人正是康亲王世子李沐。
“世子大驾光临,下官府上实在是蓬荜生辉啊!”苏向宇一脸笑意盈盈的出来迎接,好像此人不是害的太子对他生了嫌隙的罪魁祸首一般。
李沐闻言只是淡淡地“嗯”了一声。也不答话,倒是让苏向宇有些尴尬。
这李沐是康亲王的长子,当初姚相之女先帝淑妃的孙子,乃是康亲王妃嫡出长子,刚一出生就被封了世子。今年不过十五出头,却能让快到二十岁的太子引以为知己,可见是个胸有丘壑的。而元熙帝因为愧对姚相,对李沐也是颇为放纵,这才刚到十五便亲自为他行了冠礼。淑太妃也难得的对皇上露出了笑容。
当初淑妃进宫之时只比元熙帝大了几岁,由于淑妃颇得成庆帝的宠爱,姚氏一门也因此飞黄腾达。而姚淑怀当时由于才华横溢已进了吏部,之后升了吏部尚书,更是年年主考,所以门生遍天下。后来,又因为淑妃才貌双全,被先帝看中,姚淑怀纵然不舍,也还是把女儿送进了宫。而那姚家的女儿进宫之后,一度被先帝专宠,不到一年,就坐上了四妃之中的淑妃一位。而姚淑怀也颇得先帝器重,坐上了丞相之位。先帝病重之时,竟把当时的太子元熙帝托付给了姚家,可见先帝对姚相和淑妃的信任。毕竟,当时淑妃也已经诞下皇子。可是姚相还是事事以太子为先,一手把太子扶上了皇位。可在姚相正要大展宏图、为国效力的时候,半路杀出个苏向宇,一场比试就把丞相之位夺了,还让姚相在百官面前失了面子。姚相离了朝堂之后,郁郁寡欢,不到五年就病逝了,而那时的苏向宇正是巧舌退了申国来使,风头正盛之时,所以康亲王一脉恨苏向宇也是无可厚非的。
李沐旁若无人的越过苏向宇走进相府,苏向宇只得一路跟在后面。李沐打量了一番相府的布置:“没想到右相大人的府上倒是极为清雅。”说着还回头打量了苏向宇一番。似是在说,你这样狡猾奸诈的小人家中竟这样布置,真是让人大开眼界。而如今,太子提拔了一个左相,虽没有言明将苏向宇降为右相,可是人人都道这苏向宇已经从万人之上、一人之下的丞相变成说不上话的右相了。虽说当以右为尊,可现在他罢朝在家,朝中大事俱是左相在把持。即使他日还朝,也再也不可能有以往的风光了。李沐这一声“右相”也是故意在戳苏向宇的心窝子。
苏向宇却好像浑不在意一样:“世子过奖了。既然世子喜欢,不如由下官领着世子到处看看。”
“不必了。本世子没那么多闲工夫。这次来是替太子殿下带话给右相的。皇上昨日醒了,要见你。明日辰时允你入宫见驾。”
“谢世子告知。微臣谢太子殿下恩典。”苏向宇倒是真心的谢着恩,朝着东方拱了拱手。好似他和太子并无嫌隙,他也还是高高在上的当朝丞相一般。李沐看他这样,很是失望,转身就走了。
不管前院发生了什么,后院的苏尚彤倒是睡到日上三竿才醒。她昨晚又去捣鼓那些草药去了。她发现无论她往里面怎么乱丢草药,出来的小药瓶上都会有名字,不过她看不大懂就是了。只是其中一瓶,写着“泻药”两个字,苏尚彤却是知道意思的。只是不知道这泻药的威力有多大,所以她决定找个人试试。
至于人选嘛,她早就想好了。
第二日早上,苏相入宫的时候,顶着两个大大的黑眼圈,整个人一副有气无力的样子。康亲王世子李沐看到,不屑的一哂:“没想到苏相昨日还丰神俊朗,听闻皇上醒了,就成了这幅样子。难道只是听闻皇伯伯醒了,就让苏相夜不能寐了吗?倒是不知苏相有何居心!”
苏向宇托着软软的身子,强撑着给李沐行了个礼,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了。
入了养心殿,元熙帝见他这个样子,比自己还要严重,顿时感动不已,挥退左右,扶着苏向宇说道:“这段时日,辛苦爱卿了!太子的性子朕也知道,爱卿受委屈了。”
苏向宇连忙拱手:“微臣不敢道委屈。为君分忧,本是微臣的职责。太子殿下虽有些武断,可是如今申国修养了这么些年,眼看就要来犯。太子雷厉风行些也不是什么坏事,对外还有萧天澈,陛下不用太过操劳,自己的身子要紧。”
元熙帝叹了口气:“当初好不容易得了个儿子,难免宠着些。谁知道竟养成了这样的性子。朕实在是不敢把这天下交给他啊!”
苏向宇又劝了好一阵,元熙帝这才平复下来,又交代了他一些事情。苏向宇这才松了一口气,唤人拿药进来。待皇帝喝了药,睡下之后,苏向宇才离开。刚离开养心殿,苏向宇就一个趔趄,差点扑倒在地,紧扶着门框才站住,不免有些气喘吁吁。一抹额头,带下一把汗来。想他苏向宇一向文雅知礼、风度翩翩,何曾这般狼狈过?
好不容易回到府中,苏向宇马上下令把余娇送到庄子上去修养。天知道,昨夜他整理了多少东西要跟圣上汇报,余娇却打扮的花枝招展的,端着个食盒跑来书房,美其名曰关心他的身体。他本就没什么心思,就着她的手只喝了一口那个什么乌鸡党参汤,就跑了整整一晚上的茅房,一刻都不能合眼。只要一静下心来整理思绪,肚子又开始疼。他本来纳了余娇,就是看当时的余知府余志远为人处世很有一套,断定此人日后能成为助力。却没有想到,余志远表现的事事以他为尊的样子,却暗地里指示妹妹给他下这么阴毒的泻药。那汤他只喝了一口,就成了这幅模样。要是全喝了,哪里还有命在!
苏尚彤听到动静倒是有些惊讶。她只不过是想让父亲恼了余娇,这几日不要去她房里罢了,谁料父亲竟然直接把余娇送到庄子上去了。这一去,就不知道何年何月才能回来了。她也只是依稀记得,父亲罢官在家的几日,余姨娘日日去书房送养身汤,两个月之后就查出有了身孕,还是个儿子。这个弟弟小时候倒是长得圆墩墩的,十分可爱,祖母疼的紧,苏尚彤也喜欢逗着他玩。可五岁之后,就有些像他娘了。不但仗势欺人,还爱耍阴的。几次和余盈盈联手,害的宁氏和苏尚彤被苏老夫人责罚。只怕后来余姨娘扶正,也有他不少的功劳。
苏尚彤当时不知道一切都是她弟弟的功劳,还只以为是余盈盈带坏她弟弟。也悄悄和弟弟说,别和余盈盈走的太近了,他们才是一家人。弟弟当时乖巧的应了。谁知道,她出嫁之时,正梳妆完毕,坐着等花轿。弟弟跑到她面前,拉着她的手,满脸笑意的小声说:“姐姐肯定会喜欢姐夫的,这个姐夫还是我这个弟弟亲自为你选的呢!听说这个萧天辰从小就是脂粉堆里长大的,一见美色就走不动路了,姐姐一定会迷得他神魂颠倒的。”说着还亲手为苏尚彤整了整头发,揭开了她额前的刘海,一脸惋惜的看着她额头上的伤疤,满眼的心疼。可是说出来的话却比刀子还要利:“不过呢,这个萧家二少爷有些薄情寡义,而且最讨厌的就是有瑕疵的东西。姐姐最好不要让他看到这块疤哦。”最后轻轻的在她耳边说道:“苏尚彤,我们从来都不是一家人!”然后欢快的像个孩子似的跑开。
苏尚彤怔怔的看着他跑开,这才反应过来,那就是她宠爱了多年的弟弟!什么好东西都分给他的好弟弟!她天真的以为,余娇心胸狭窄,可是弟弟毕竟和她同脉相连,将来是要和哥哥相互扶持,撑起相府的。她从来没想过,一个人能年纪那么小就那么狠毒,不念亲情。不过现在想来,父亲和余娇都是心狠手辣之人,他们两人的孩子能好到哪里去!
老天给她机会,让她重来一次,她就不怕报复。苏尚彤握紧右手,掌心有一个青花瓷的小药瓶,依稀可见上面写着“泻药”二字。她似乎在对着情人呢喃般,轻轻吐出一句话,声音说不出的温柔缱绻:“我的好弟弟,既然上一世,你装着年幼无知来算计我,这一世,不如让我从一开始就算计你,让你失去来这世上的机会如何?”
而此时,上京的某个古旧院落里,一个毡帽布衫的老头正气的吹胡子瞪眼的:“你个老不休,你不是说你没有收过徒弟吗?”
另一个头发仅以缎带束起,一席白袍,仙风道骨的男子仅是微微一笑:“自然没有。”
“老不休,装着一副假仙的样子。你是不是看那女娃是丞相府的,才想着巴结那个姓苏的?”
“师弟,你到底在说些什么?”
“我前两日去丞相府看病,在一个女娃手里看到了你的药。虽然比你做的差些,可配方却是一模一样的。你还说你这一世都不会收徒弟!那女娃虽然说是捡来的,我却知道那是诓人的。哪有捡来的药,瓶子上一丝划痕也没有的?而且,那药明显是新做出来的。师兄,师傅当初见你悟性好,把一身所学尽都传授给你,也就罢了。我是你师弟,想让你传授两招,你偏不答应,还说你跟师傅保证过,决不传授医术给他人。怎么,这话只是用来诓我的不成?”
“当真?药呢?拿来我看看。”白袍男子的表情有了些波动。
“我怎么会有!你要是想看去丞相府找那女娃要去!你到底是不是收她做徒弟了?”
“师弟,我何曾欺骗过你?”
那戴着毡帽的老头这才嘻嘻的说:“我就知道师兄不会把我们师门的医术到处乱传的。师傅说了,决不用本门医术救朝堂中人。那女娃的爹是当朝丞相,将来嫁的也必定是朝中之人。师兄,要不,我们改日看看她到底师从何处吧?说不定师傅收了个关门女弟子,我们有个漂亮的小师妹也说不定哪!”
白袍男子见他那没出息的样,摇了摇头,只淡淡说了一句:“师傅三十年前已经故去了。”
三十年前他这个如今已经胡子一大把的师弟还日日跟在师傅身边,端茶送水,捶脚刮背的,直到师傅仙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