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沐离了山谷,走出不到一里,就看见前面乌压压的一片人。如今,正是日头当空的时候,那群人身上的甲胄反射出阵阵精光,刺得李沐眼睛生疼。
不知是谁先看到了他,高声喊了一句:“王爷,找到世子了!”
就见所有的士兵分开站好,中间让出了一条大道。一个身穿暗黄蟒袍,满脸戾色,约莫三十来岁的男子疾步走了过来。他的面容与李沐有七分相似,只是肤色并不白皙,看上去更为成熟、刚硬一些。此人便是李沐的父王,当今圣上最小的弟弟――康亲王了。
男子脸上的肃杀之色,在见到李沐安好之后骤然而退。可面上依然没有笑意,声音听起来也有些冷凝:“沐儿,可有受伤?”
李沐想到之前的伤口,如今凭谁去看,都不会认为他昨晚受了伤。只轻轻一笑:“父王,孩儿不孝,让您担忧了!孩儿一切都好,没有受伤,是您赐下的那些死士们以命护住了孩儿。”
“恩。”康亲王低低应了一声,眼中寒光一闪,“歹人可是在这山中?”他抬手一指,指的便是李沐刚刚下山的那条小道。
李沐凝眉想到:昨日下午,他收到线报,连母妃都没来得及告诉,就带着数十名死士,来此地寻找冰火莲蓬。刚踏入这群山连绵之地,周围忽地传来阵阵破空之声,十几名死士瞬间倒下。箭矢更是一波一波的从各处袭来,想是有人暗中埋伏。剩下的那些死士把他护在中间,且挡且退。期间,不断有人倒下,尽管死士们已经拼命护住他周身,可是到后来,因为人数不够,他还是当胸中了一箭。余下两名死士以身作盾,被射成了活靶子,方才保着他退到这山脚下。他拼尽了全力才跌跌撞撞的爬上山,最终还是晕倒在了溪边,依稀还能感觉到身上的血在不停的往外涌。
本以为一定活不成了,谁知一睁眼,身上的伤竟然全好了!若不是那处新肉的颜色略有不同,他都要认为受伤之事是在梦中发生的。后来,碰到一个自称救了他的女子。虽然她穿的并不繁丽,可他看的出来,那女子身上的衣物、项圈均不是山中之人能用的上的,所以暗暗起了防备之心。李沐觉得她可能是那波弓箭手一伙的。由那群弓箭手故意把他逼来这山谷之中,再由这女子出面,谎称是他的救命恩人,从而得到他的信任,以达到什么不可告人目的。
人人都道康亲王世子待人温和、行事高雅。所以,那个时候,他故意表现的截然相反,还主动提出要带那女子下山。谁知那女子不喜反忧,还说出了一大段的话来堵他,他这才放下心来。再看那女子时,却好似平添了几分可爱,更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只是,他至今也想不明白,为何自己后来会那么冲动地把佩戴了十几年的随身玉佩交到她手上。
想到这里,李沐对康亲王摇摇头:“应该不会,昨日我们一路退到这里,对方攻势已弱,身后也并无埋伏。况且,这山谷之中有人救了孩儿。”
苏尚彤刚想着去问问师傅帮墨鱼驱蛊之事,却见墨鱼正衣襟大敞,垂目躺在自己怀中。好似一个刚刚被调戏过的小媳妇,而她就是那无恶不作的采花贼,想来有些好笑,便伸手勾起墨鱼的下巴,把一副采花贼的模样给做全了。看着墨鱼抬起眼睛,一脸惊惶的样子,苏尚彤更是笑得欢快。
不知是不是相处久了的缘故,苏尚彤之前看着那受伤男子赤-裸着的胸膛会有些羞臊,可对墨鱼却完全不会。她想,该是她前世没有弟弟缘,今生便把失忆了的墨鱼当做了自己的亲弟弟。
“这药是用你祖父书上的方子配的?”苏尚彤跟无为居士说了墨鱼的情况,也把那瓶解药拿给无为居士看了。无为居士也不说能不能为墨鱼驱蛊,好像对那瓶“解药”更感兴趣。
苏尚彤不知怎么回答,却也不想在这种事上明目张胆的欺骗她师父。只好学着无为居士刚刚那样,顾左右而言他:“师父,为何那日师叔会说本门医术不得用于救朝堂中人啊?”
无为居士听苏尚彤这么问,便也娓娓道来。
这事倒跟墨鱼所中的千金之毒有关。原来这千金之毒是由一个叫虚谷子的前辈所制。他原先和道济师傅曾在一家寺庙当过和尚,也算的上是同门,无为居士之前还是要叫他一声师叔的。虚谷子是七岁那年,父母亡故后,被庙中的高僧带回寺里的。据说虚谷子的爹娘是被歹人所害,死的极为凄惨。那位高僧不愿让他终日活在仇恨中,便给他起名虚谷,取虚怀若谷之意。可虚谷子并没有放下那段仇恨。
后来虚谷子和道济师傅一起寻到了几本医书,两人便辟了一处药庐,研习医术。道济师傅秉着一颗济世救人的心,专攻医术,虚谷子前辈却因着自身的经历,恨透这世间某人,只研毒术,倒是配出了很多世间罕见的奇毒。平日里,他倒甚是和蔼,和道济师傅关系倒也融洽。还俗之后,也在这山谷住了好些日子,对无为居士他们也很是照料。无为居士仅会的那一点制毒之法,皆是他所传授。谁知,有一日,虚谷子前辈下山买酒,之后便再也没有回来。道济师傅寻找数月未果,便把这药庐交给了他两个徒儿,自己下山游历去了。
苏尚彤听得入迷,不停地问:“师祖后来找到虚谷子前辈了吗?”
无为居士叹了口气:“当日千金之毒一出,天下大乱。我师父便到处去找寻那制毒之人,最后发现那人竟是他寻找多年的同门师弟。无论师父如何劝说,虚谷子前辈都不理不睬。后来,不知师父跟虚谷子前辈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他非但给了师父这千金之毒的解药,也答应不再炼制此毒。可却独独提出了一个条件,本门医术绝不可用于医治朝堂中人。师父一回来就病倒了,其中的情况也未跟我们细说,只说他用尽千般方法,如今终于可以放心了。但让我对他保证,无论是我本人,还是我将来的弟子,均不可救治朝堂中人。而你师叔虽拜于师父门下,却未曾得师父亲自教导,学的也都是一些普通医术,所以他可以去朝中大元家中问诊,我却不可。而你身为我的徒弟,自然也得守着本门的规矩。不过,若是你父亲告老还乡之后,倒是无碍的。”
苏尚彤听到这里,有些唏嘘。可一想自己今日坏了规矩,倒是让道济师傅对不住虚谷子前辈了。思前想后,又觉得那个男子身份不低,回去之后很可能会暴露这处所在。师父毕竟是先皇找了一辈子的人,还是让他有些准备的好。
“师父,我今日可能救了一个朝中之人……”苏尚彤把怎么发现受伤的男子,又怎么救了他,又指了他下山的事情一一说了,只隐去了那止血药的疗效未提。
“你说那人长得什么模样?”无为居士似乎对苏尚彤违反门规并未生气,却对那男子的相貌颇感兴趣。苏尚彤便把那男子的形象描述了一遍,不但说了今日见着的模样,还说了些之前在上京所见的样子。
“徒儿,你先带着墨鱼回家去,马上就动身!过些时日我再让师弟去接你。如今,你速速去准备,带有相府印记的东西若是带不走,就丢进炼药炉烧了!”一向云淡风轻的无为居士竟罕见的露出这般焦急的额神色,也让苏尚彤明白了此事的严重性。他的眼光扫过苏尚彤身边的墨鱼,略微沉吟,复又开口道:“若是你家中之人问起,你就说墨鱼是我的孙儿。”
苏尚彤也知道恐怕她所救的男子身份不一般,只是不是她明明救了人家,为何师父会这般惊慌,好似他们会带人来报复一样。
“师父,那你呢?”
“我自有办法。你和墨鱼绝对不能留在这儿!”无为居士话是对苏尚彤说的,眼睛却是看着墨鱼。
苏尚彤却没瞧见,只道她爹恐怕得罪了不少人,也不想让师父被他连累了。而师父是先皇崇尚之人,即便被人发现,也不会有任何危险。可是,她不愿意再让紫玉回相府那座囚笼了。
“师父,那我带着墨鱼走,把紫玉留下可好?”
无为居士只答应下来,并催促他们快走。
苏尚彤随着紫玉整理好一切之后,便把自己那身药童装扮尽数给紫玉穿上,吩咐紫玉跟在师父身边,帮她照顾师父。
由于相府的马车在送她们进谷之后,就回去了,苏尚彤只能带着墨鱼步行下山。还未到山脚,就听到了一片嘈杂的声音。
她依稀听到了之前那少年的声音:“父王,这山谷中并无歹人。孩儿如今也安然无恙,还是不要扰人清静的好!”
又听一个威严的男声喝道:“不行,这谷中既然有人居住,今日就一定得要搜山!”听得苏尚彤一惊。
她迅速掏出一颗化身丹,吩咐墨鱼:“墨鱼,你一直要想紫玉姐姐的样子,知道吗?然后,你要记住,待会下山,不管发生什么情况,都千万别出声,不然会被坏人抓去的!”她本想让墨鱼随便想一个人,可墨鱼失忆之后,只见过他们几人。孙大夫长年混迹在高门大户中,难免被人认出来,师父和自己本就可能是他们要找的人,只有紫玉最合适了。
随后自己也服下一颗,脑中想了个之前集市中见到的卖竹席的男子的样子。
他们下山之时,见到一大队士兵,显是被吓了一跳的样子。
其中一个士兵喝道:“你们是何人?”
苏尚彤推起一个笑脸:“这位……军爷,草民叫徐二,是附近村里的村民,住的不远,离这也就十里路。草民的表妹中了什么邪,都好几年不会说话了。这才听说这谷里有个神医,我就马上带着表妹来看看。可神医看了说他也束手无策,如今草民正要带表妹回家去。”
李沐见这个自称村民的人竟然回答的不卑不亢,还条理清晰,并没有一般百姓见到官兵之时那惊慌失措的样子,略微眯起了眼睛。
却听见身边有兵士讨论:“这不是那个卖竹席的陈二吗?我是听他起过说他家中有个自幼定亲的表妹,没想到长得这么标致!这小子可真有福气。”
另一个小声说道:“什么有福气啊!没看那表妹木呆呆的,还不会说话吗?怪不得陈二每年都要做那么多竹席出来卖,可这娘们得的是哑病,哪里能治的38看書网会道的,没想到竟是个死脑经……”
李沐听到了这些话,康亲王自然也听到了。那些兵士在这山里寻了整整一夜,如今都有些疲懒,一起说说话才能有些精神。所以,他也没制止他们交头接耳。如今,听这话,这个人本就能言善辩,见惯了市面。又看那女子,虽生的清秀,却一副木呆呆的样子,看来这个陈二是真的是带表妹来看病的。
他微微一抬手,示意放行。也随即下了搜山的命令。
李沐百无聊赖的看着那一对男女离开的方向。想着那男人长得平平,肤色暗黄,马脸厚唇,只有那双绿豆小眼透着精明。而那女子柳眉杏眼,鹅蛋脸庞,乍一看,这女子配了这样的男人实在是吃了大亏。可听那些兵士的话,这男子能说会道,还有一技之长,这女子却有些木讷,还是个哑巴。若真细究起来,怎么都是这男子吃了亏才对。可叹如今上京那些高门子弟,见着美人就不管不顾了,孰不知以貌取人最终吃亏的总会是自己!
忽地耳边有人来报:“禀王爷,山中只有一个老大夫,带着一个药童。”
康亲王点点头,李沐却开口问道:“没有女子?”
那兵士摇摇头:“回世子的话,山中所有地方都搜遍了,只有两个男的。”
李沐微微有些愣神,抬手抚上自己的伤处,目光悠远,似叹息一般:“难道她真的是仙女?”
他视线所及之处,正是苏尚彤和墨鱼的身影刚刚消失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