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老夫人听了“污名”二字,惊疑地看了苏尚彤一眼,也拿不准她是不是意有所指。
之前,苏尚彤说,苏相回来便能救余姨娘,她是信的。可后来,不知怎么忽然牵扯出余娇腹中孩儿的身份可能不正。若是苏尚彤所言不虚,胎儿必须由生父才能救,那苏相回来若是救不了那孩子,就证明了余氏腹中的孩子并不是苏相的。
不过,余盈盈所言也不假。苏尚彤不喜余氏她也看得出来,之前余娇还几次三番的言语间对她极不客气。更何况,她是宁氏的女儿,自然会帮着她娘。苏老夫人也看的出来,相较于她自己,苏尚彤与宁氏要亲的多。
方才说话间,也没避着那孩子,她若是起了什么心思……
便是余姨娘腹中的孩子真的是苏相的,她无需做什么,只要不尽力去救,那孩子保不住了,旁人便都会以为这孩子不是苏相的。纵使余氏本是清白的,也不会再有人相信她。
余氏倒也罢了,只是那孩子若真是相府的骨血,苏老夫人自然是不会由着苏尚彤胡来的。
今日,若这个大夫不是余盈盈带来的,她倒是希望由别的大夫再为余氏诊治一番的。只是,余家的介入,反而让她举棋不定了。相府之事,还轮不到他余家来管。便是苏尚彤真有什么心思,在府内遏止了,罚她一顿,便也罢了。可若是传了什么风言风语出去,被外人知晓,那丢的便是整个相府的颜面。
所以,方才她一直没有做声。当着余盈盈的面,绝不能让相府被人拿了错处。
只是,她没想到,苏尚彤会主动接了张姨娘的话茬,提出让那大夫与她一同诊治余氏,还说不能白白让相府担了污名。这话是说,若真是余氏不守妇道,她腹中的孩子不是苏相的,这个孩子因此保不住了,有了余家带来的大夫为证,余家也不好以此冤枉苏尚彤不用心诊治,为余氏开脱,让相府平白担了污名。
苏老夫人死死盯着苏尚彤,见她一直浅笑盈盈,眼中并无惧色,自个儿心中也有了些底气。她正了正神色,对余盈盈说:“既然余小姐不信任我相府中人,便由你带来的大夫为你姑妈诊治吧;
。不过,若是因此出了什么岔子,只盼余小姐莫要牵扯上相府才是。”
她这话说的严厉。余盈盈听的一愣,不但是因着苏老夫人这话说的极不客气,更让她在意的是苏老夫人说的是“你姑妈”,连“余姨娘”都不叫了,这不是在明晃晃的在打余家的脸吗?可她爹刚升了户部侍郎,他们余家近日也并没有开罪相府,苏老夫人好端端地发难,叫余盈盈一下子懵了神。
可她心中挂念余姨娘的情况,又见阖府之人全都围在偏厅里,没有一个要去救她姑妈的意思,只当苏尚彤妖言妖语的,蛊惑着苏老夫人恨上了他们余家人。如今,老夫人居然首肯让她带来的大夫进去看余姨娘,她也顾不上许多,赶紧应下:“多谢老夫人体谅。”更是扭过头恨恨看着苏尚彤,“若是查明苏大小姐是有意残害手足,还望苏老夫人能公正处置,给我们余家一个交代!”
余盈盈自然不信苏尚彤的诊断,只当她是随意扯谎,要害余姨娘。她看那大夫获准进去了余氏的卧房,得意地斜睨着苏尚彤。谁知,那大夫看过余姨娘之后却对苏老夫人说:“老夫人,老朽看过了。这位姨娘的胎不大好,身子倒是无碍了。只是,要保住这胎儿,须得胎儿身父的鲜血为药引方可。如今,丞相大人不在府中,老朽也是无能为力啊!”
“什么!”余盈盈没有想到,她请来的大夫,居然说出了和苏尚彤一样的诊断,“王大夫,这……可是弄错了?”她说的不太确定,毕竟她并不通医术。
那大夫重重地咳了一声:“苏大小姐与老朽诊出的都是这个结果。若是余小姐不信,还是另请高明吧!”说着,便一脸不虞地要走。余盈盈只得陪着笑脸将他拦下。
她狐疑地看了苏尚彤一眼,只见她眉目间尽是笑意,一丝也不见慌乱,心中更是烦乱的很。可此时并不好发难,她只得暂且压下心中的疑惑。
余盈盈不知道,这位老大夫混迹于高门大户已久,什么后宅阴私没有见过?早在听说了苏尚彤的诊断之时,心中就有了数。本来,他为余家看重,应该帮着余家人才是。可如今,这位苏大小姐医好了宫中宸华公主的病,在圣上那里得了脸的,还被封了个“神医”的名号,宫中的太医都是比不过的。他若是当众驳了苏大小姐的诊断,岂不是在说自己比宫中的太医们还要厉害了么?这番,不但落了相府了颜面,还将自己推到了风口浪尖上,闹得不好,便是逆了圣意。
何况,他也看了那位余姨娘的情况,她腹中的孩子是真的保不住了。方才,听苏老夫人的话,若是他的诊断与苏大小姐不同,那这位姨娘的胎可就得由他来保了。既然孩子本就保不住了,他又何苦非得揽这个差事、背这个罪名呢?只为着余家出来的一个姨娘的名声,赔上了自己,不值当。无论苏大小姐说的是不是真的,他都只能顺着她的意思说。
苏尚彤心中轻哂,这个结果早就在她意料之中。京中的大夫惯会明哲保身,这一点她前世今生都深有体会。余盈盈毕竟少了几年的阅历,这个时候还看不透彻这些。不过,这也正方便了她行事。
她的目光扫过捂着膝盖跪在那儿的景儿,凉凉一笑。
不多时,外面就有人唤冬梅的名字。冬梅回来跟苏老夫人附耳说了几句话,就见苏老夫人展颜笑道:“丞相已经回来了,你们备上煎药的东西,去厨房候着。”
“祖母,孙女儿向您讨个饶。这取药引之事,我并无经验,那法子也是从书上看来的;
。既然余家小姐带来的大夫说的与我的法子差不离,不若就由这位大夫去取药引吧。毕竟是在京中行医多年的老前辈,该是比我这初出茅庐的让人放心的。”
苏老夫人听苏尚彤这么说,沉沉看了余盈盈一眼,点头准了。
众人都出了余氏院门之后,苏尚彤却带着朱纱转了一圈,又回到了梅院的门口。
朱纱有些不解:“小姐,你这是?”
苏尚彤侧身拿食指轻轻抵住朱纱的双唇:“嘘!等着,有好戏看!”
话音刚落,就见一个身量娇小的丫鬟鬼鬼祟祟地从梅园出来。悄悄四处打量了一下,见没人瞧见她,飞快地拔足小跑了出去。
那丫鬟一路跑到后小门,都没见着几个人,渐渐放下心来。相府本就因为苏相崇尚勤俭之风,丫鬟下人比别的府邸少些,此时又正是午间最犯困的时候,后门这条路没什么人经过。她停下来,气喘吁吁的拍着胸口,一边回身打量,一边朝门栓摸去。忽然,她的胳膊被人一把抓住,吓得她一个激灵,险些叫出声来。
“这位姐姐,是要去哪儿啊?”
那丫头看苏尚彤笑盈盈的站在自己面前,跟见了鬼似的,浑身簌簌颤着。可她咬紧了牙关,不发一言。
苏尚彤目光落到她手中紧紧攥着的簪子上,了然一笑:“你这丫头,见你们姨娘不好了就偷了姨娘的东西出来变卖,余姨娘平日里真是白疼了你!这簪子做工精致,我平常也没见余姨娘戴过,想来是余姨娘宝贝的东西。你偷了出来,可想过你们姨娘么?”
那丫鬟还是不发一言,手却攥的更紧了些。
朱纱赶来时,看到的便是这样一幅画面:苏尚彤浅笑盈盈,手中却牢牢抓着一个丫鬟的手腕。而那丫鬟个头比她略高了一些,却瑟瑟发抖,低着头,好似被欺负了似的。
“大小姐,这是怎么了?”
苏尚彤听朱纱远远唤了一声大小姐,心下赞赏:朱纱果然心思缜密。这种情况,她唤一声大小姐,也是在提醒这个丫鬟。若是那丫鬟本不知她的身份,如今听朱纱唤出来,自然应该服软。若是这丫鬟还敢与她僵持,便是欺主了。以后,再说什么没瞧见是大小姐的话都不管用了。
谁知,那丫鬟听到朱纱的声音,身子一颤,头低的更狠了,还悄悄侧过了脸去。
朱纱走近,蹙眉打量了那丫鬟一眼,也瞧见了她手中紧握的簪子和早已泛白的指节,她试探般地唤了声,“绿影?”
绿影和红香一样,是余氏屋里的二等丫鬟,可性子与红香截然不同。绿影不爱出风头,不抢功,欺负小丫鬟的事,她也是不会干的。苏尚彤对她并没有什么印象,只知道,这个绿影似乎对余氏极为忠心。
苏尚彤见那丫鬟瑟缩了一下,心知她必是朱纱口中的绿影了。
她笑着解释:“朱纱,你先莫要声张。不过是这位姐姐趁着余姨娘病了,偷了余姨娘的簪子出来,刚想从这溜出去,却正巧被我瞧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