慧安妹妹?
自己何时和他这么熟悉了,这人以前好像都避她唯恐不及呢,慧安心下纳闷,微微向车中缩了缩身子,笑道:“也没想什么,就是担心明儿不知在裳音楼能不能订到位置。要说有什么地方观大军进城视野最好,可就莫过于裳音楼了。”
文思存闻言却是一笑,道:“早十日我便在裳音楼订了雅间,明儿慧安妹妹不妨和我们一起,也好给三妹妹做个伴儿。”
文景心忙笑着拉了慧安的手:“二哥哥说的是,你明儿和我一起吧,我让曼儿多准备些点心,到时候咱们一边赏雪景,一边等大军岂不两全。”
慧安也笑了起来,挑眉道:“只我那春夏秋冬最是闹腾,我怕她们会扰了你清净。”
文景心还未说话,倒是一直骑马跟在马车边儿上的冬儿闻言嚷嚷了起来。
“姑娘分明想去打文小姐的秋风,不好意思直说,偏又拿奴婢们说事,哼。”说着小脸一沉,别过脸倒佯装怒意来了。
慧安闻言忙笑着探出头冲冬儿讨好一笑,惹得文景心捂嘴不停的笑。文思存见慧安笑着冲丫鬟说着讨喜话,竟觉着她此时分外可爱,瞧着有意思,便也跟着笑了起来。
那边孙心慈坐在车中一直禁不住留意着慧安她们,此刻见文思存目光温和地看着慧安笑,她只觉着心里仿佛被一只利爪捏住,揪地她的心生疼生疼,胸口也堵的喘不过气来。
今日的文思存穿了一件石青色的圆领锦袍,很简单的样式,只在袖子和领口,衣下摆处用银线绣着竹叶,同色的腰带,用金线滚边,中间镶着一颗晶莹的翠玉,低调中透出奢华。
他此刻端坐在高头大马上,俊美的侧面迎着天际的落日仿似仙邸,他就那么认真地看着沈慧安笑!
不知不觉孙心慈的双手已紧紧攥了起来,她恨恨地盯着前方滚动的那辆马车,怨毒的眼神似要将车壁盯穿直落到慧安身上。
她心中实在难平,这一切本都该属于自己,她的母亲是尚书府的千金,祖上世代为官,是真正的名门闺秀!而那沈慧安的母亲沈清只不过是乡野匪贼和娼妓所生之女,凭什么沈慧安却能得到比她更尊贵的身份,做嫡长女!
若她才是父亲的嫡女,那么此刻那车中坐着的就该是自己,文家那么高贵的少爷也会对她笑,将她高看一等!
此时的孙心慈已经完全忽略了,慧安能坐在文家的马车中完全是因为她还有另一个身份,她是凤阳侯府的小主子,完全是因为慧安自己的人格魅力让文景心有心相交,哪里和她的父亲孙熙祥有半点关系?和她孙心慈,那就更是八竿子都打不着了!
可人就是这样,不讲起理来什么都能编排出道道来。
孙心慈看着前面慧安几人谈笑风生,只觉抓心抓肺的难受,咬了咬牙,她回头对水心冷声道。
“把我的琴拿来,本小姐要弹琴!”
水心是孙心慈的贴身大丫头,是杜美珂早就为孙心慈选的,陪同她一起长大,甚至预备给她做陪房丫头的,故而她自是最知孙心慈的心。
方才见自家姑娘盯着前面的马车眸中闪着阴厉的光,水心便知孙心慈此刻已临近暴怒,她大气都不敢出地缩在车角,尽力弱化自己的存在,生怕姑娘一个不顺心就又用她长长的指甲来掐她、抓她、拧她又或者拽着她的头发使劲撕扯。
手臂上的伤似乎还在隐隐作痛,如今虽是大冬天不用担心伤口感染化脓,可是到底是自己的身体,都是肉长的,谁能不怕疼呢?
有时候水心都会想,自己姑娘那样的小身板,看上去娇娇弱弱的,装起可怜来更是楚楚弱质,怎么打起人来就那么大劲头,让人疼的几日那伤处都不敢用手碰。
偏她发起火来,她们还不能躲上一躲,要是躲了只怕会换来更疯狂的对待。
人家都说做一等丫头好,拿着上等月银,又不用干重活,还体面,连带着家里人都长脸。府中下人们更是个个都羡慕她和明心能贴身服侍小姐,又被当成陪嫁丫鬟培养,将来等姑娘出嫁了更是会成为姑爷的屋里人,要是再能生个孩子,被抬了姨娘,这一辈子也算熬出了头。
可只有她们自己知道,别人的艳羡背后是怎样的伤痛,依着自己姑娘这小心眼子劲儿,若她和明心不被姑爷注意倒罢,倘若真被姑爷看上了,只怕这命也就到头了。这样提心吊胆的日子,有时候水心都想还不如做个粗使丫鬟来的舒坦。
外面都盛传凤阳侯府的大姑娘脾气不好,好勇善斗,可依着她这几日的观察,倒觉着大姑娘人是极好的,那里像二姑娘这样人前一套人后一套?
瞧着人家冬儿几个过的日子,水心便委屈地想哭。
天知道,她和明心二人是真的拿姑娘当主子看的,一心都扑在了主子身上,万不敢有半点外心,可也正是这样,姑娘的所作所为才更让她们寒心。
孙心慈吩咐时,水心还在自艾自抑中,闻言怔了一下才反应过来,她飞快地扫了眼不远处正和慧安二人说笑的文思存,这才手脚利索地将车上的暗格打开取出琴来。
将琴自天青色绣着梅枝的琴套中取出,水心极为恭敬地把琴放在了孙心慈盘起的双腿上。
孙心慈深吸一口气,望着车外眯了眯眼,这才缓缓将十指按上了琴弦。
慧安几人正说笑,却忽而听到身后马车中传来一阵悠扬的琴声,这一声琴音来的极为突兀,倒是让喧嚣不止的官道一下子安静了下来,人们都纷纷看向了孙心慈所乘的马车。连正和文景心说话的文思存都轻声“咦”了下扭转头看了过去。
孙心慈弹的是一首大辉闻名已久的《成王破阵曲》,曲目先是低沉悠扬,仿若两军对垒,各自备战,气氛低沉而压抑,接着琴声突然铮然响彻,烈烈弦音越来越激昂高亢,犹如扣人心弦的战鼓声,似如擂鼓三通、军炮齐鸣、铁骑奔驰厮杀一片,当众人均感就要喘不过气来的时候,琴音又开始时而低转,时而欢快便似打了胜仗却失去了战友,一时欢喜一时忧伤,渐渐的琴声越来越轻快,似透着无限欢喜,让人觉着似看到了大军凯旋,万民欢腾的场景。
“长刀所向,直指那北方的疆土;旌旗猎猎,召唤着东进的战鼓;黄沙漫漫,挡不住西征的脚步。忠孝自古难两全,含泪别父母。血染战袍,是男儿最美的华服;马革裹尸,是英雄壮烈的归宿;人生自古谁无死,丹心照史书。中击逆水荡穷寇,立马长天誓灭胡!犯强汉者虽远必诛!犯我境者虽远必诛!”
随着琴声,一个极为洪亮好听的男声迎合着歌了起来,唱的正是这《成王破阵曲》相配的词,众人一愣之下纷纷响应,加入到了歌唱的行列中来。
一时间官道上只余那激扬的歌声和清越的琴音,仿似马蹄声,车轮声都远离了。直到歌声落,琴声止官道上还似是一直回荡着那歌声,竟无一人开口说话。
东姜国位于大辉的东北角,国人好勇善战又逢现在的东姜国王嗜血冒进、好大喜功,常常对大辉发动战争,边境百姓过的苦不堪言。
自太祖皇帝起大辉便在东姜边境陈兵,年年抵挡东姜人的突袭抢掠,只可惜经过百年混战,大辉虽一统中原,可建朝时中原大地早已是民稀田荒、国库空虚,百废待兴。
到太祖时虽一直抵御东姜侵犯,但成绩并不显著,只到了当今圣上时才开始渐渐反击,近几年大辉和东姜的战争才开始有了较大战果。
这次东征军一举攻入东姜国都,生擒了东姜国王,怎么不令人欢欣鼓舞。
如今为大辉立下汗马功劳的英雄们要凯旋归来了,世人自然心情激荡,而孙心慈此时弹这首《成王破阵曲》倒极适合,便是慧安,也听的津津有味,不得不承认孙心慈的琴弹的极好,指法很是娴熟老练,虽空洞了些但这么一首难度极高的曲子,她又只十二岁能这么一点不差并流畅悠扬地弹完已很让人高看了。
何况此时此曲正和大家心境,又有谁会去计较曲子是不是有琴魂?只会记住此时心中的感觉,记住孙心慈的琴声,更记住这个心里装着大义的女子!
慧安不得不承认,孙心慈不愧是杜美珂的女儿,她有时候聪明的紧,更知道何时该表现自己,如何表现,她万不会放过每一个展现自己的机会。
“好琴技!”
“这弹琴的姑娘是谁?小小年纪能弹得如此难的曲目,不简单啊。”
“是啊,难得的是她这份心意,看那马车似是挂着沈府的标志,难道是大理寺卿沈大人府上的小姐?”
“那是凤阳侯府的马车。”
“凤阳侯府的?不是说凤阳侯府那位小姐很是刁蛮,只懂挥鞭吗?”
“这你就不知道了吧,那是府里的二小姐,这二小姐倒是有乃父当年的风范,可和那府中的大姑娘一点都不一样呢。啧啧,听说母亲是杜尚书府的嫡女呢,到底是书香门第教出的姑娘。”
……
官道上传来纷纷的议论声,慧安静心听着,心中一片平静,见车外一直随着马车的文思存缓了马速,慧安几不可查地挑了挑眉。
“你这个庶妹可不简单,你得小心了。”
耳边传来文景心微沉的声音,慧安抬眸正撞上她关切的目光,不由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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