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五七章章饥寒
“让各连发现鬼子的火力明显变弱就让机枪开火刺激他们,等机枪刺激他们也没反应再报告我……”李添豪向传令兵下达完命令,一群传令兵便弓着身子消失在交通壕中。继续拿着望远镜借着各处微弱的火光观察了一会敌阵的李添豪身旁仅仅留了两名警卫员,他们也很快转移了,回到了指挥部。
“打得好!四分钟粉碎鬼子进攻,厉害!”“酒鬼”由衷赞叹了一声,然后对身边的一个排整装待发的士兵道:“看到了吗?这就是咱们从大上海杀出来的英雄!大家服不!?”
“服了!”
“想当这样善战的军人不?!”
“想!”
“那好!全体都有,跟我出发!”
“酒鬼”不是一个人来的,他还带着一个排,没有命令偷偷从滁县带来的一个排。
李添豪顶着,因为他的兄弟还没回来,他得半步不退钉在这接应;“酒鬼”要穿过鬼子防线,因为那边有真正的渡江勇士,那边有他们等着接应的兄弟,就算前边是刀山火海他也得闯!
火线的另一边,一处偏僻的田庄里,漏风的泥屋子内,一群衣衫褴褛的国民党军士兵正在安静地睡着,打鼾的声音和浓烈的汗臭充斥着整间屋子。柴火让屋子里的空气变得非常干燥甚至呛人,但是大家却不敢让屋子通风,因为冷;烟气从屋顶上开了裂的大缝里冒出去,很黑很浓,远远就能看见,但大家还不得不冒着被鬼子发现的要命风险烤火,因为太冷了!
“长官,看过了,两百多人只有十六个没事的,其他全部病倒了……”张逊巡视完了整间屋子每一个角落后很无奈地走到门边上去见邢龙。
他们这一股人是占了上岸人数的一半以上,大多数人是乘火轮过来的并没沾水,即便如此等他们在这座田庄里歇了一晚后却发现睡觉前还生龙活虎的弟兄们竟有半数已经昏迷不醒!
那些被铁丝穿过锁骨的人,因为同袍摔倒或者鬼子推攘,铁丝顺着锁骨刮动,他们的伤口都远远不止一根铁丝那么粗细,很多人都可以看见锁骨的一边已经被割出一条缝,有的人那条漏风的缝超过一寸长,已经变白的伤口处烂肉往外翻,触目惊心!
被穿过手掌的弟兄好些,没有那么让人看见就心里发毛的伤口,但是被铁丝穿过的手掌依然很容易会感染,特别是那些自己划着棺材渡江的战士,有的人手上已经开始发炎,肿得面包似的。
他们本来就有伤,那些老兵们不当是伤的遍及全身的小伤,现在各种大大小小的伤都可能要了他们的命!看着一张张被火烤得微微充血但却依然看不到血色,只是看到浮肿的虚弱的脸,张逊难过到极点也焦急到极点。
“长官,怎么办?”张逊无奈地看着邢龙,却猛然发现邢龙的目光呆滞,脸色苍白带着一丝潮红。他赶紧伸手摸摸邢龙的额头,天啊,烫手!长官也病倒了!
“叫子”带着几个能动的官兵,穿上用火焙得热烘烘的军装――每个人穿上六个人凑出来的军装,他们得到外边雪野中的红薯地里翻翻,找些吃的;还有些人要到山上去砍柴。
“嘿,你们看,那个当官的也好像不行了……”
“不行就不行,关咱们啥事……”
“你是真笨,这些丘八没有抢咱们东西,不就因为那个当官的管着他们吗?要是这个好官倒下了难保那些兵会怎样呢!”
“啊……也是啊……”
那几个农民在另一间屋子里烤着火悄悄议论着,他们昨晚被告知不能离开田庄范围时可被吓了一大跳。到了今天他们又看见那些军人把他们储存的木柴足足烧掉了一半,更是恨得牙痒痒的。更要命的是那些军人在这里他们可不敢做饭,因为他们剩下的那点粮食要撑一个冬天!
本来他们是有余粮的,甚至还拿出过一部份捐助给路过的难民,但是后来来了征粮的军人,还不止一拨,现在他们除了埋在地里藏起来的粮食外连第二年的种子都没了;想到这些农民们就对这些穿军装的打心里恨出来。
“他们在干吗?去挖那些红薯地吗?……哈哈哈,难民、乱军都挖过多少遍了……”
“你傻啊,笑!等他们什么都挖不到说不好就回来逼咱们……”
“那……那怎么办?他们真的杀人咱们给不给?”
“我看这样,咱们也得给一些,先挖出来一小袋放起来,然后咱们就做面糊糊;等他们来逼咱们的时候就把那一小袋粮食给他们好了……”
农民们商量好了,这是唯一的办法了,否则那些军爷们说不定要动刀子!
惨白的雪色虽然不明亮,但是却刺眼,邢龙眯着的红眼睛被烟火熏得难受,在门缝里盯着外边的雪野总是流出眼泪,眩晕一阵阵袭来,但是他还得撑着,就像曹长官带着一身原本该倒下的伤却依然挺在火线……但是,怎么撑呢?……听说曹长官就是在没有粮食没有支援的情况下带着一群难民逃到了苏州,在同样的情况下带了一个团到南京……自己真的做不到啊!
这一处农庄其实很危险,因为他们找得到鬼子就会找得到,但是他们现在根本无法转移,发着烧迷迷糊糊的人占了超过九成。邢龙真的不知道怎么办,待下去迟早要被鬼子找到,不待下去他们根本无法行动。
如果是曹长官在这里,他会怎么办呢?邢龙看看没几步远的那间屋子,那里有六个农民,有人就有粮,他们不可能没有粮食准备过冬。
“那些农民肯定有粮食,得找个办法让他们拿出来……”刘峻岭病倒以前说过的一句话在他耳边响起来。
但是还有什么办法?除了来硬的,用枪逼他们……
“弟兄们为什么大家要抗日!?因为鬼子不把咱们中国人当人,因为咱们不打跑他们他们就要残害咱们的老百姓!……如果你们自己这样做了,你们和小鬼子有分别吗!?……曹长官就是这样教我们道理的,后来他亲手杀了那个少校……”邢龙扭过头看着屋内那张幼小的脸,脸色是蜡黄的,泛着一丝不正常的潮红;那个叫“砍刀”的士兵身体原本就很单薄,在昏睡中浑身瑟缩不停还会不时猛然动作很大地抽一下,看上去就像随时要断气一样。
这个士兵在刘峻岭昨晚提出逼农民交粮的时候居然出言反对,那时他还是浑身湿漉漉的,讲话的时候冷得浑身颤抖,一句话讲了五六遍才能让人听明白;但他居然在这样的情况下不愿扰民!
邢龙感到一阵羞愧,他是被三民主义感召而来参军的,是正牌的黄埔七期生,是被推荐赴日学习的精英;但在饥饿面前他竟然不如一个小兵,他的结拜兄弟带出来的普通一兵!
弟兄们睡的屋子原本是个放农具和其他杂物的仓库,很大,但一粒粮食都没有。屋子里用石块垒起来烧着八个火灶,弟兄们就那样卷缩着睡在火灶边上,一个个紧紧挨着。他们很多人衣衫非常单薄,他们的衣服给了那些出去砍柴和找食物的人。一个个弟兄在火盆边上半昏迷地睡着,可以看到他们在火光中依然不时会冷得发抖。
门忽然打开了,一股寒风吹了进来,离门较近的几个弟兄身子都忽然发抖醒来了。是“叫子”带着几个弟兄回来了:“他娘的,半条红薯都找不到,不用找了,那块地全被翻过不知多少遍了……先回来歇会,太冷了;等身体暖和些再去远点,就怕这一带所有的农地都被翻过一遍了……”
每个人都很失望,包括出去觅食的和醒着的伤员们,大家陷入到一种死一般的沉寂当中。这时,忽然一股清香飘进了邢龙的鼻子里,真的很香,太香了,是玉米面熬着的时候那种清香!
邢龙忽然流出了眼泪,不是被雪光刺激的,是真的哭了。在战场上面对枪林弹雨血肉横飞眉头都不会皱一下的邢龙这时竟然哭了!
有多少年没哭过了?虽然身边的弟兄一个个倒下时他流过泪,但那是悲愤,他从穿上军装开始就没在困难面前落过泪。但是今天他哭了,因为他真的没别的办法,他已经决定了,决定做一件他不得不做的很艰难的事;他的手伸向了腰间那把日本武士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