褚画低着头坐在异常空阔的房间里,面对他的是一条长桌以及长桌背后的几个男人,霍默尔居中,韩骁与范唐生各坐于一侧。除此之外,还有局长委员会的其他成员,两位专门负责笔录的询问员及笔直站立于众人身后的武装警卫,每个人都看来神情严肃,不苟一笑,似在昭示着这一切不是一场鸿毛雁翎的玩笑,反倒剑拔弩张,真刀真枪。
“你看上去不太好。”年轻警探的脸上有瘀伤的痕迹,警察局长霍默尔关切地问,“需要回去休息一天吗?”
副局长范唐生不客气地打断了局长的话,“你刚才动手打人了?”他俨然自视为警局之主,早已熟稔于忽视霍默尔的存在。
褚画没有抵赖,据实以答,“是的。”
“一个警务人员竟对无辜的报案人暴力相向,你简直就是警界的耻辱!”
褚画低下脸,抿了抿又薄又好看的唇,也不说话。
“你的配枪哪儿去了?”
“我……掉了。”
“你知道‘丢失枪支’是多严重的失误吗?你居然还打算隐瞒不报?”
“我没打算隐瞒,我只是想先把枪找回来。”褚画抬头看了韩骁一眼,知道自己把配枪掉了的人只有他和霍默尔。
“有头绪了?”
“暂时没有。”问过康泊,但对方表示枪不在他那儿。
“你消失了整整一周的时间,我想你有必要先解释一下,你这一周都去了哪里?”一张弄臣似的窄脸上挂着意味纷繁的微笑,尖利的嗓音中带着一股子稳操胜券的笃定,“韩总警监说,是那个名叫康泊的富翁绑架了你,是这样吗?”
年轻警探还未来得及张嘴辩解,他的情人倒开了口,“我在大西洋上找到他时,他正被对方挟持于一艘游艇。那个富翁声名狼藉,有精神病史不说,而今的精神状态仍旧令人匪夷所思,他的家中曾被发现十二具女性的尸体,虽然已经结案,但仍无法证明他对此事一无所知。胆敢挑战警方的权威挟持警员,这个混蛋将面临‘绑架罪’的指控!”顿了顿,他瞥了坐于屋子中央的男人一眼,补上一句,“褚警员的情绪失控可以被原谅,被绑架者总会呈现出一系列不稳定的心理症状。”
尽管总警监先生的这番话大多出于对情人的偏袒之心,但他的神情阴霾含怒,无法排除对情敌的狭隘的报复之意。
褚画抬起眼睛愕然而视,却在对方的怒目而视中得到暗示:别自找麻烦,顺我的意思说就可以了。
“是这样吗?”向来慈眉善目的局长人前不能表现出对这年轻人的过于袒护,却也语气平稳,神态慈祥,“你被暴力挟持了?”似乎已从眼前这张年轻面孔的讶然中窥出了端倪,他温声提醒说,“绑架警察,这可不是一项小罪――”
但是霍默尔又一次被范唐生粗鲁地打断了――
“我们会立刻将康泊传来问审,哪怕最后案子被定性为‘非法拘禁’,他也必须重新回到暗无天日的牢笼里。”因为偷情于这个男人的妻子,副局长对康泊绝无半分好感。他幸灾乐祸似的眨眼一笑,尖声尖气地说,“但是那家伙一定会狡赖。”
韩骁接口说,“当时与我同行的那名海岸警卫队队员也可作证,何况,”蓦地一顿,精英感十足的男人直视自己情人的眼眸,冷冷勾了勾嘴角,“马小川和史培东他们很擅于刑供,而我一向认为,为了打击罪犯,声张正义,适当的、不着痕迹的审讯手段应当被提倡。”
范唐生面露一笑,朝同坐的韩骁侧了侧头,以个赞许的口吻说,“韩总警监手下人才济济。”
韩骁同样回以一个笑容,语气谦恭地回答,“我还要多谢您的提拔。”
素来不合的副局长与总警监看上去前所未有的惺惺相惜,同仇敌忾。
这个临时扮演的角色,两个人都拿捏得惟妙惟肖。
闭口不语半晌的褚画猝感一阵恶心之感,稍稍一想即抬起脸来,带着笑容地大声说,“不,他没有挟持我。”
“你说什么?!”两个男人异口同声。
“他没有劫持我,”顿了顿,他重复一遍,“我在查案,十二具女尸的藏尸案。”
范唐生不禁皱眉,“那个案子早已结案,你还能查出什么?!”
“罗塞勒的书扉页上有这样一句话,‘不要任惰性屈服于一个案件仓猝的意指,契入内在,往往它另有深意。’”对方面色的猝然一变没有逃过年轻警探的眼睛,他挠了挠脸,刻意抿出梨涡花哨地笑,“我查到的,远比你想象的要多。”
范唐生极不自然的两声干笑之后,问话的气氛陷入沉默。
他面孔紧绷,眉头深锁,并且不打自招般目露凶光。
“很显然,身为警探的你又一次渎职了。”重又恢复镇定的范唐生故意拔高了声调,仿佛嗓门越大就越能占得先机似的,“‘查案’绝不是造成混乱的借口!这一周全城的警察都无暇自己的本职而四处找你,甚至惊动了海岸警卫队。上头需要有人为此负责,你的散漫造成了治安瘫痪的严重后果,整个城市的犯罪率上升了12个百分点。”
这无理取闹的话听得年轻警探几乎当场失笑。但无疑的是,范唐生确凿是个极擅偷换概念的游猎者,寥寥数言已伸出了狼蛛的螯刺,试图将莫须有的过错推向自己。
“你最好三思而后行,”另一侧的韩骁也板着一张脸,冷声提醒,“要知道,光是‘丢失配枪’这一条,你就会受到非常严厉的处罚。”
“写一篇充斥着bullshit的检查,然后再自掏腰包买一把?”听出两个人异口同声的胁迫之意,褚画挑了挑眉,故作不屑地说,“确实挺严厉。”
总警监先生全然忘却了身处何地,怒视自己的情人道:“我在给你找台阶!”
“可甲板上发生了什么,你看见了。”褚画一脸平静地回答,“这一切出自心甘情愿,我不需要你的‘台阶’。”
韩骁铁青着一张脸站起了身,在场的人都在等候他的裁断。
范唐生率先打破沉默,“遗失枪支不报,殴打无辜市民,你的放纵自嬉造成了整整一周的治安瘫痪,你必须为此承担后果。”探身向前,隔着霍默尔将那张刻薄的长脸对向韩骁,阴沉沉地笑说,“韩总警监,你认为这个小警探应该接受怎样的处罚?你们似乎交情匪浅,但我想你一定不会徇私偏袒。”
模棱两可的试探性语气,一声“交情匪浅”似乎别有所指。
总警监先生全无表情地注视起自己的情人,没有给予别人妄断的机会,“从今天开始,你被调离凶案重案科,去电脑数据组担任文职工作!”
褚画起身就走,还没踏门而出,忽又折返回来。
“我确实得为这上升了12个百分点的犯罪率负责,我感到由衷抱歉。”语气万分诚恳,引咎自责的目光直勾勾地望向副局长,“可自从您以州长候选人的身份视察了养殖场,那里的母猪六成以上都怀了孕。”抬手一指对方眼门,嘴角甜腻一勾,“她们会投你一票,带着崽子。”
出完憋屈已久的恶气就真的走了,背影挺拔,十分神气。
“哈哈!”一直没怎么说话的霍默尔终于开怀大笑,在范唐生恼羞成怒的注视下又抑了回去,抑得这老家伙连连咳嗽,“这孩子有时……咳咳……确实挺可爱……”
※※※
工作结束后屠宇鸣本想约前搭档去喝一杯,可褚画被困在了一大堆“1872年以前失踪人口”的数据处理中,整个人都疯魔了。莫名挨了一通讽训之后,拙口钝舌招架不住的男人终于放弃逗对方开心的念头,识趣地离开了。
愿偶或仰望夜空的人不要抱怨,不要抱怨如果没有璀璨的星与绮丽的梦,这罪恶滋生的时辰该是多么惹人厌恶。那漆黑天幕上煤灰一般的云成片迁徙,亦如同洁白羊群散在青草斜坡,尽情撒欢儿地跑。
屠宇鸣没去“罗马帝宫”,而是径直去了向莱姐弟的住处。
如今他已是这个家的“常客”。
刚洗过澡,仍然一身酒气。替男人开门后,裹着浴袍的女人又摇晃着硕大的屁股,回到了化妆镜前。她刚才正在涂抹唇膏――即使赋闲在家蓬头垢面,她也从来不会忘记涂抹唇膏。很正的红色唇膏,火一般热情的颜色让那对本就肉嘟嘟的嘴唇更为丰满,十足妖娆妩媚。
“向笛不在?”尽管习惯了每次登门都见不到他,男人依旧掩不住满面失望之色。
“他这会儿该是在卖力‘干活’!”向莱做了个“骑跨”的动作,夸张又淫荡地喊叫几声后,吮着指头笑起来,“早你一个小时,他被一辆黑色道奇车接走了。”
“对了,我最近在查个案,”屠宇鸣从口袋里取出一只信封,抽出一叠照片递给向莱,“你有没有在‘罗马帝宫’里见过这些照片里的人?”
“好像见过,好像没有……”醉酒的女人语无伦次,一会儿说熟识于这个高官,一会儿又说结交过那个显贵。屠宇鸣很快发现,从她口中摸出“雨衣杀手”的真实身份,难度不逊于海底捞针。
“你可不能怪我乱说,人人都爱攀龙附凤1……我上次都和布伦达?科尔一起试镜了,就是那个鼎鼎有名的t台妖精!可人家嫌我不牢靠,说我看上去就会泄密……”
布伦达?科尔,男人皱了皱眉,名字很耳熟,一定不止在电视里听过。
“好了,你喝多了。以后再认……”将软塌塌的女人扶抱上沙发,还未起身离开,就被她一把勾住了脖子。
“你这是假公济私,我知道你来这儿的本意是想见我……”紧紧扶住对方的脸,向莱凑上红艳的唇,一下下地啄吻起男人的眉弓、眼眶及斜跨脸面的那条大疤,“如果你现在向我求婚,我会马上说‘好’……”
尽管被欺骗了那么多次,这个丰腴美艳的女人仍很容易就陷在自以为的“爱情”里无法抽身。
“说起来,你怎么会认识韩骁?”屠宇鸣暂时挣脱不得,索性也就压下了身躯,两个人在沙发上搂作了一团。
浴袍扯落大半,男人揉捏起女人的乳房,低头咬上了她的脖颈。向莱双目迷离,气喘吁吁地说,“韩骁……谁是韩骁?”
“就是我搭档在‘帝宫’登台那天,来到我们那伙警察中间的最后一个男人……”
“哦,是他!”粗糙温热的手指擦过了女人的阴蒂,女人兴奋地打了个颤,两条蜜色的肉感的大腿一下就收拢夹住了男人的手,“他又高又壮又英俊,我敢说‘帝宫’里的那些骚娘们每个都想和他干一场……可惜他每次来都只沉着张脸独坐角落,对任何人都不理不睬,出手倒极大方……”
“他经常去那里?”疤脸警探表示根本无法理解,“既然他不找女人,也不找男人,为什么还要去那个地方?”
“以前没印象,似乎就近三个月来得频繁些……”
为浴火焚烧的一对男女正要完成结合的仪式,门把为人拧动,打开了。
疤脸警探立刻离开身下的女人,手忙脚乱地套上裤子。
摇晃着走上前的年轻人就是向笛,他满脸血污,遍体鳞伤,冲来访的客人努力挤了个笑就一头栽向地面。
“是范唐生打你吗?是他对吗!”屠宇鸣将向笛扶在怀里,为勃然而起的愤怒推搡摇撼,声音也在颤抖,“他今天在别人那里吃了瘪,就撒气在你身上?!”
“不……不是的……”
“一定是他!那该死的王八蛋!”
屠宇鸣恶声骂着即要起身,唯恐对方冲动生事,向笛伸手拽了一把男人的胳膊,摇头说,“真的不是……是……是国防部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