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秦家的子孙一代又一代,都在懵懂年少时喝下了毒血,被种下血蛊。
对你来说,你外公的确是一个好的亲人,但对整个西凌,他并不算一个特别好的君王,野心勃勃,想独霸天下,但却没有这个实力,顾忌凉州,屡次攻打,但都不打有准备的仗,明明说还没有准备好,但却一定要立刻出兵,结果伤亡每次都很惨重。
我二哥说他做了这一生最蠢的事,那就是扶植了西天翼,我们都被他的仁义所蒙骗,以为是一位明君,能让整个西凌变得更强大。
“我娶你因为那嫁妆,因为我秦家拿来替西天翼贿赂官员,扶植他上位。”
听到秦剑的话,我气得手都抖了,原来西天翼这短命鬼是他们扶植上来的,我就说外公那么多儿子,他是最不得宠,这皇位怎会轮到他?
当年的我,愿意为秦剑千金撒尽,家财尽付,但如果我知道他秦家是为扶植西天翼这短命鬼,我宁死也不给他一个铜板,只是当年的我,又有什么能力去阻止他们吞了楚家家财?
“我外公不是留位西天翼的是不是?”我站起来问,声音因为激动,微微颤抖,我与这厮过节甚深,他一旦登基,我绝无好下场,外公也一直不喜他,根本不可能留位给他,一定是他们做了手脚。
“是,你外公留位给三皇子,但三皇子娇奢淫欲,生性又凶残,最重要毫无谋略,西凌在他手里,迟早会亡国。”
秦剑说得这话我不否认,我娘的兄弟没有一个是治国之才,不是蠢钝,就是淫欲凶残,说得难听点个个都不是什么好东西,所以我对那群人,没有一个有好感的,但他们再不济,也不会像西天翼那般阴毒狠辣,竟然偷偷推我进荷花池,想淹死我。
“所以你们改了遗诏?我记得当晚有兵马进城,你不要说我外公是你们和西天翼害死的?”我腾一下站了起来,谁做皇上我都不是太在乎,但外公是我的至亲,如果他们敢谋杀了我外公,我与他势不两立。
“如果是我们谋害了你的外公,我又怎会连夜带你进宫去见他最后一面?你知道为了让你见外公一面,我跑死了多少匹马?你知道我有多少天没有合过双眼?只是去到皇城,我二哥刚好带兵入城,他告诉我皇上已经崩天,只是西天翼将消息封锁了,我知道那夜皇宫会很凶险,所以带你回来了。”
“你们在封锁消息的时候,就控制了整个局面,然后改了遗诏,因为你们前期已经替他培植了自己势力,所以西天翼很顺利地登上了皇上的宝座是不是?”我深深呼了一口气,原来一切都早已经筹谋好。
“是,我知道你跟西天翼关系不好,但没想到如此恶劣,并且那会一直觉得他是一个君子,不会跟你一个弱女子计较,但没想到他一登皇位,在政权还没有完全稳定之前,就下令要我在最短的时间尽得楚家财,然后找一个机会将你处死。”听到这话,我倒抽一口气,这西天翼也太歹毒了吧?
“那一刻,西天翼眼里流露的暴戾与狠毒,还有他铲除异己的手段之凶残,让我隐隐觉得此人并不是我们所认为的仁义,但此时已经骑虎难下,并且他一登基为王,立刻大权在握,局面就已经不是我们所能控制。
“我不过就骂过他几次,我不过就是在大婚的时候,放了些鸡屎在他的大床上吗,他竟然为这一点点事情要将我置之死地?”听到我的话,秦剑笑,眸子散发出无比柔和的光芒。
“西天翼杀你,并不是因为你年少时的那些恶作剧,而是他发现这么多年,你爹每年挣的银两,都源源不断地送到了凉州,凉州曾是一片荒芜之地,瘴气多,野兽出没,根本就不是人居住地地方,但如今的实力,却足与一个大国抗衡,凉州能有今日,你爹倾注了很多心血。”我爹挣的银两源源不断送到凉州?这又是为什么?是因为我们楚家的族人都在凉州?
“因为这江山本来就是属于冷家的,只不过你的先祖西楚链家用了不见得光的手段夺了,如今冷家的人割据一方,你爹与凉州关系又这般密切,这让任何一个帝王都寝室难安,西天翼无论如何都要阻止凉州强大,政权不稳,他不敢贸然动手,而只能先断凉州财路,将楚家家财霸占。”
“出于这个原因,我用计夺了你的家财,这样你的家财没了,但你一家的奴仆家人却安然无恙,即使我不这样做,西天翼也会找一个名目定你楚家的罪,到时不仅仅财没有,人也不会有活路,他是皇上,大权在握,你根本无力与他抗衡,公孙家的势力也算得上根深蒂固了,但最后还不是连根拔起?欢儿,你不在朝堂,不会知道当中的厉害关系。”
我怔怔地听着,以前那些年,我估计真是白活了,发生在自己身边的事情,我竟然一点都不知晓。
西天翼派人查过你爹,但发现关于楚家这个家族,根本没有任何线索,他认定你爹是凉州派来的奸细,以后一定伙同冷家对付西凌,你是楚家的根,他想斩草除根。
你外公活着的时候,别人当你皇家血脉,你外公不在了,你就什么都不是了,没有人会说你是长公主的女儿,没有说你身上流淌的是皇家的血,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更何况是你这个无权无势的傻女人?
我那会只想着,无论如何都不能让你死,即使受多点苦,只要人活着就好,日后我会好好补偿你,我以为我将你弄得分文不剩,穷困潦倒,西天翼可能就会放过你。
“事实也如此,他看到你被千夫所指,人人唾骂,心情极好,还说如果你一下子死了,反而没趣了,我以为你的命,我总算是保下来了。”秦剑看着我笑,是那样的柔情锩缱,但隐约间又是那样的悲凉,他说的是不是真的?他说的是不是真的?
“娶公孙媚并非我所愿,公孙媚有意于我,公孙浩也极力想拉拢我,而公孙浩在朝中的势力很大,西天翼对公孙家十分忌惮,硬要我休妻再娶,假意结盟,实是监视公孙家一举一动。”
“我拒绝多次,他问我是否对你还有意?我从他眼中看到了杀机,如果我表露出一丝在意你,你必死无疑。”
“在他面前我如履薄冰,但回到家又得陷害自己心爱的女人,设计将她逼到绝路,其实这样的日子一点不好过,一点都不好过。”秦剑将头微微抬起,眸中痛色是那样浓,浓得我的心似乎被什么刺了一下,很痛。
“我本想将你悄悄送走,日后称病或假死离开西凌,从此与你过一些自由自在的生活,不用过这种痛苦煎熬的事情,所以我将你送得远远的。”
“我怕你听到我娶公孙媚会不原谅我,我怕因此会失去你,一切计划得很完美,但我万万没想到你回来了,你知道看到你那刻,我什么感觉吗?既恐慌又忧虑,整颗心都变得凉飕飕的。”
果真如此吗?怎么事实与我想的不一样?为什么我恨入骨的男人,到头来却跟我说,他对我情深意重?我是不是该欣喜若狂?但为什么心又酸又涩?
“那天晚上我本想将一些事告诉你,让你无论如何都要等着我,我会沿途派人保护着你,但就在我想说的时候,我发现后面有人跟踪,不得已我才会说对你厌恶到极点,不得已才会说这些伤害你的话,我秦剑再不济,也不会在你的伤口撒盐?不会骗了你家财还如此嚣张地奚落你,你难道不曾想到可能有别的原因吗?”
“我派了人跟随着你,准备等你一离开西京,立刻带你到安全的地方,但没想到后面追杀你的杀手一批又一批,我的人将你跟丢了,我这四年发疯地找你,但我从来没想到,你会走得那么远,还来到了凉州,欢儿,给我好好看看,我已经四年没看过你了。”
秦剑定定看着我,目光蒙上轻纱一般柔光,那样的柔光很似一个旋涡,一点一点地将我吸进去,我朝他一步步靠近,但突然脑海闪现冷凌风那冷硬坚毅的脸,他对我说罗小欢,你如果跟他走,我掐死你,他对我说,我终于可以娶到你了,然后拼死地亲吻着我,我猛打了一个激灵,停住了脚步,我有了冷凌风。
“欢儿,你知道我这四年是多想你吗?我没有一天晚上睡得安稳,这四年无论是什么时候,只要一听到有关于你的消息,我都会连夜赶过去,但每次都是失望而回,失望多了,就绝望。”
“欢儿,你是我的妻子,你真的打算不要我了?你真的狠心不要我了?你记得我们在烟州那段开心的日子吗?你记得在湖边我搂着你的情景了吗?你难道忘了我们曾经的那晚吗?”秦剑俊美的脸庞染上了桃花,我的心微微颤了一下。
“欢儿,我真的很想很想你,不要嫁给别的男人,不要——”秦剑声音微微哽咽,修长的手将我揽到了怀中,胸膛剧烈地起伏着,我呆呆的,没了挣扎,怎会这样?他说得怎么和我想的不一样?
我被他扯入那曾经熟悉,如今已经有点陌生的怀抱,恨了四年了,难道我都恨错了吗?一切都如他所说的那般吗?那些属于两人的记忆一下子涌了上来,虽然事隔四年,还是那么鲜活,心绪在他那痛苦的眸子下乱了。
“不是像你说的那样,你从第一眼看到我就厌恶到了极点,你是不是看我现在有大把大把的银两,你是不是知道你秦家的店铺,已经落到我的手里,又想将我骗得分文不剩?我是不会相信你的,绝对不会。”我不知道从那里升腾出一股力量,一下子将秦剑猛得推开。
“欢儿——”秦剑呆呆地看着我,眸子尽是受伤。
“你对我是真是假,是好是坏,我已经分不清了,但冷凌风对我很好,我后天与他成亲了,你回去吧,你已经休了我了,我已经不是你的妻子了,而你也已经有妻子了,以前的事谁对谁错,我不想再追究,恨也好,爱也好,都过去了,我不会跟你回去了。”
“就是休了你还是我的妻子,我们怎能过去,你曾经是那样的爱我,你曾经为了我不顾惜自己的命,你是那样爱我,爱的眼里只有我一个,你不能嫁给别的男人,你不能——
秦剑的眸子变得猩红,眸子全是焦虑和痛楚,曾经的他是那般的飘逸出尘,那般遥不可及,曾经的我是那么爱他,心说不出什么感觉。
“你不能嫁给他,你是我的妻子,你只是属于我的。”秦剑试图将我拽入怀中,我闪开了,他身形一闪,再次袭来,我再次躲开。
“欢儿,以前你从来不躲我,你以前总想方设法靠近我,你以前总是想着如何哄我开心,为什么现在不肯靠近我了。”秦剑的声音带着颤音,眸子尽是伤感,我鼻子也酸酸的,心中说不出的难过。
“我答应嫁他的,我不能辜负他。”我笑着说。
“你不爱他,你爱的是我,你一直爱的是我,楚合欢,你都忘记了吗?”秦剑低吼着,情绪似乎失控,印象中他总是那样云淡风清,印象中的那总是那般高雅。
我爱的一直是他吗?为何我已经不抗拒冷凌风的是身体?为何两人亲近的时候,我的心甜蜜而又羞涩?如果我早已经忘记秦剑,为何此刻的心又隐隐作痛?
“欢儿,以前是你缠着我,如今轮到我缠着你,以前你一天三个媒人上门,今天之后,我也一天三个媒人求你,以前你半般讨好我,今后我加倍还你,你以前送我的多少嫁妆,他日我两倍聘礼还你,求你不要另嫁他人,不要就留我一个孤独活着。”秦剑静静看着我,目光竟然带着哀求。
我的脑海一片空白,脑子沉沉的,似乎不会思考了,恍惚间,我记得我朝他摇头了,我记得他死死将我搂在怀中,那铁臂一样的手箍得我的腰很痛。
我挣扎了,两人的身体碰到桌子上的茶壶,茶壶掉下来,发出清脆的声音,冷凌风撞门进来了,我蹲下了身子,脸凉凉的,用手一摸,竟然是泪,滑落到嘴角,很苦很苦。
为什么等我决心嫁人的时候,他跑来跟我说,他对我情深意重?为什么等我的身与心都接纳了另一个男人,他跑过来对我说,他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让我能够活下去?
秦剑说什么,我都听不到了,我只记得他离开房门时,那绝望与痛楚的眼神,如一个濒临死亡的小兽。
秦剑带领他的人退出了我的宅子,大门关闭那一刻,我都不曾再看他一眼,他没有走,他与他的迎亲队伍一直站在大门外面。
凉州好久没下雨了,却在那天下了一场大雨,那雨很大很冷,我从来没有遇到那么大的雨,一下就下了三天三夜。
秦剑与他的迎亲队伍一直站在外面,第一天晚上有人大力地擂着门,说秦剑发了高烧,求我出门见他,我没有。
冷凌风没走,楚漫云没走,她的人也在外面淋着雨,我突然觉得自己充满了罪恶。
第二天白天,雨继续下着,外面有人撞门,有了咒骂的声音,声音焦虑而愤怒,外面的人群发生了骚动,似乎要打了起来,我也听到秦剑嘶哑而虚弱的呵斥声,楚漫云开门出去,外面打斗声停,楚漫云给秦剑送了药,劝他离去,药扔了,人依然站着,隔着重重雨,我看到他绝望而猩红的眸子,他沙哑着喊我的名字,一声又一声。
“秦剑,回去,立刻给我回去。”我朝着他吼,他朝着笑,笑得是那样心酸。
“给我打晕他带回去,然后请大夫。”我对他的手下说,他的手下狠狠剜了我一眼,那一眼似乎要将我吞了。
第三天早上,是我与冷凌风成亲的日子,但外面依然狂风暴雨,我听到一声凄厉的欢儿之后,外面一片寂静,很快响起了马蹄声,高烧的秦剑被手下打晕带走了。
“今日不想嫁,不要勉强。”冷凌风看着外面滂沱大雨说,声音飘渺,几乎淹没在雨声中,他这三天几乎没有说过一句话,他似乎也三天三夜没有合过眼睛了。
“嫁,多大雨都嫁。”我说。
“只要你肯嫁,多大雨我都娶。”他说。
但我没有嫁成,因为我大婚那天,秦剑死了,整个迎亲队伍无一生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