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嫁
“大小姐,你伤未好,好好歇歇吧,有我看着,你放心吧。”陆彦对我说,他已经消瘦了很多,红润的脸庞被晒得黝黑,但火光中那轮廓却变得更加坚毅,如一把出鞘的利器,有着不可逼视的光芒。
前方有一队士兵正在处理地上的尸体,里面有我们的兄弟,有圣女国的人,也有已经死去多时的罗益,奴役死人这种邪术曾听师傅说过,但以为只是一个传说,不想今日竟然亲眼看到。
也许应该庆幸,今日来这里的不是冷凌风,如果让他看到他的兄弟,死后被人控制,还要自己亲手再次杀死,会难过成什么样子?
“嗯,我歇一会,你也累了,跟离渊替轮流着看,发现什么可疑情况,要第一时间通知我。”说完我走近了营帐,不知道是不是今天与李廷打斗得激烈,引起胸口居痛,还是看到云清无情,沐风断臂等引起心绞痛,总之胸口处憋闷难受得很。
经过这一天的大战,士兵们都脸有疲色,大家静静啃干粮,没有人说话,虽然这一仗我们最后反败为胜,但赢的艰辛,要守住这里,日后应该还不知道有多少场硬仗,我正想着说些话提高他们的士气,季风站了起来,我把要说出口的话吞了下去。
“大小姐,我们大伙刚刚说了,日后再有这种劝降,挑拨离间的王八蛋出现,大小姐尽管放心,日后大小姐叫我们守,我们就守,叫我们攻就攻,叫我们撤就撤,根本不用与他们费口舌,我们兄弟心里都雪亮着。”
“即使这次流尽身上最后一滴血,也没能守住,但起码我们尽力了,没有做出卖弟兄的事,我们无愧于这个天地。”霍洪站起来说,他的声音很大,瓮声瓮气的。
“你们不早说?今天费了我那么多唇舌,不过记住了,以后有什么劝降都当耳边风,凡事用脑子去分析,别中了别人的挑拨离间计。”我还是禁不住叮嘱几句。
“现在大小姐怎么变成我娘那么唠叨了?我们记住了,日后大小姐说的就是圣旨,别人说的都是放屁。”洛文大声说道。
“洛文,你娘子说的是不是放屁?”有人笑着调侃洛文,洛文的妻子长得貌美,但性格却泼辣,他又深爱着自己这妻子,事事迁就她,在军中是出了名怕妻子的,没少被人笑。
“提那恶婆娘干什么,有水就喝,有干粮就啃,留点气暖肚子,说不准明日又是一场恶战。”洛文脸红,众人哄笑,受他们的感染,我的心情也好了不少。
知道自己现在的身体,需要好好休息,所以我很努力地强迫自己去好好睡一觉,但却只能浅眠,听到一点声响,整个人会惊醒,惊醒之后就再也睡不着,我想我的孩儿了,不知道那小家伙现在怎么了?想起他既甜蜜又辛酸。
不知道冷凌风现在怎样了?能不能挺过来?他也许还不知道云清狠到这种程度,不过云清狠,秦厉也不是好对付的主,这一仗我还真没有胜算的把握。不过如霍洪所说,如果流尽最后一滴血,也没能守住,那也无愧天地了。
只是如今心中有太多东西割舍不了,我的父母,我的孩儿,还有凉州的百姓,我的孩儿,我真想看着他长大。
半夜睡不着巡了一下军营,篝火燃烧,放哨的士兵的眼睛如鹰那般锋利,警惕地看着对面,其实我应该放心,这些都是我一手培养出来的士兵,没有一个是贪生怕死的,吃不了苦头的。
在一线峡的第一夜过的很平静。
第二天圣女国的士兵没有任何动静,第三天是这样,接下来连续十天也是如此,季风笑着问我圣女国的大军,是不是因为第一次与我军交锋就吃了败仗,所以胆怯了?
“绝对不会,传令下去,对方越是不出兵,我们就越要谨慎,不能丝毫的松懈。”我说。
云清与秦厉是同一种人,都希望能以最小的损失换得最大的胜利,最好就是不战而屈人之兵,在还没有把握的时候,他们不会贸贸然进攻,等到他们开始进攻的时候,已经是想好突破口。
“如果你们是云清,会想什么办法拿下这场战役?”云清按兵不动,这让我感觉他真在酝酿一场大风暴,所以常常根据自己想出的各种战略,而采取相应的防护对策,希望早他一步作好准备。
“云清不是那种,想在战场上与我轰轰烈烈打一仗的人,杀敌一千自损八百的事情他是不会做的,他很爱惜他的兵力,他一方面与西凌合盟,但另一方面,他又不得不防着西凌,因为他知道如果在这一仗损耗太多兵力,不要说跟西凌分赃,许是国家也不保,他有他的顾忌。”
“我认为我们的目标得放在我们水源、干粮等看似细微,但却能影响战局的方面,除了水源、干粮,你们多想想我们还有什么地方容易让他们得手,并且商议一下如何保证我们水源无毒、干粮安全。”
当初选择在这里拦截圣女国的大军,除了这里地势险要,易攻难守之外,这里有水源,能提供日常饮水和饮马的需要,水与粮食同样重要,缺一不可。
果然不出所料,云清自第一场战役之后,就再也没有发动过大规模的进攻,但他竟然有一批数量相当的人,一早就潜伏在土国,好几次试图半夜在水的源头投毒,手段层出不穷,让人防不胜防,虽然我们已经一大早作好这方面的准备,但还是防得不轻松,整天都提心吊胆。
虽然他没有发动过大规模的进攻,但却喜欢在夜晚偷袭,几乎三两天就偷袭一次,每次规模都不大,但每次都弄得我们紧张兮兮,谁也不知道他这次是小大小闹,还是准备最大规模的进攻,只要一有偷袭,就再无人能睡,这样侵扰了一段时间,士兵都被弄得疲惫不堪,烦躁不安,怒得问候对方爹娘,甚至是祖宗十八代。
士兵的情绪如此烦躁,不是一件好事。
“弟兄们,敌人就是想乱我心绪,这个时候,这个时候,我们更要冷静,不要中了他的奸计,只要扛得时间长,他们找不攻破口,就会比我们更心烦意乱。”每天晚上,我都得安抚弟兄情绪。
士兵烦躁,是因为时常处于防备状态,这样的状态很不好,长期以往,士兵一定会整得疲惫不堪,渐渐我军变成白天休整,夜晚时刻处于迎战的状态,士兵的精神逐渐恢复。
但云清那厮立刻改变了战略,在白天发动了一场规模不小的进攻,好在巡视的士兵警惕,一发现有人影晃动,立刻吹响了战斗的号角,而我们狼云军也训练有素,动作快速,一极快投入了战斗,这一仗死伤相当,谁也讨不了好去,但他这么一整,我们连白天都处于防备状态。
“大小姐,我们这样被这些混蛋抓着来打,也不是办法?要不今晚让我也带一队兄弟,搅他一个鸡犬不宁。”剑英年轻气盛,有点按捺不住,烦躁地说。
“对,不是说进攻是最好的防守吗?我们狼云军不是贪生怕死之辈,怎能那么窝囊地守在这里。”守正也气呼呼地说。
“我们狼云军谁也不是孬种,但这一线狭对我们来说易首难攻,对他们也是如此,并且他们对我们的地形了如指掌,我们对他们一无所知,这样贸贸然进攻只怕会无辜牺牲。”有人提出反对意见。
“活着就是胜利,没有什么比性命更重要,要还以颜色可以,但要挑一个合适的时机,但从现在起,大家都给我平心静气,心浮气躁只会让敌人有机可乘。”听到我的话,大家安静了下来。
我将狼云军重新分了几个小组,每天有两组共同负责,分晚上、白天,听到号声声证明偷袭的人不多,只有这两小组就能应付,其他人继续休息,听到鼓声,是敌人大规模进攻,全部人以最快的速度出来迎敌。
刚开始士兵听到号声还是猛跳起来,但适应了之后,号声吹得嘹亮,士兵依然能安之若素,定力也是训练出来的。
每隔一段时间,会有人给我们送来粮饷,估计物资真的很紧张,送来的东西越来越少,将士已经好久没有吃过一顿好的,长期下去,一定会营养不良,但如今物资缺乏,不要说开荤,就是这少量的干粮也未必能保证,我只得吩咐士兵节省口粮。
每次送粮饷过来的肖峰都会过来问我这边的情况,然后回去告诉冷凌风,而我也能从他口中得到关于冷凌风那边的消息。
冷凌风那边与我这里不同,那边硝烟滚滚,秦厉已经发动了几次大规模的战斗,每次都打的很激烈。
我们少爷说了,不要担心我们这边,我们一定会抗住,叫楚大小姐无论如何也挺住,只是粮食供应比较紧张,百姓开垦种植的粮食又没到收获的时候,所以叫狼云军的兄弟忍耐一段时间。
临末,肖峰还说那个叫青烟的女人,消失了几年再出现,她来信对冷凌风说顾念往日夫妻恩情,愧疚曾经的所在所为,给我们冷家军提供了大量粮草,希望助我军一臂之力。
听到肖峰这话,我眉头深深皱了起来,这女人那么好心?
“没想到这青烟在女人是秦厉的人,粮草晚上送过来,粮草里面藏着很多西凌士兵,好在冷大少爷早已经识破她的奸计,一早就做好防备,一举全歼灭西凌那些送过来那些精锐,还白得一大批粮草,秦厉这回陪了夫人有折兵,估计气得在军营吐血,哈哈哈——”肖峰得意大笑,而我也长长舒了一口气,好险。
青烟是剑庄的人,那剑庄岂不是秦家的?当年总觉得青烟身份不简单,多番查探,但这女人实在太机警,一点线索都没留下,想不到是秦厉的人,这女人藏得还真深。
当年有一个女人夜探我们盐矿,被我们的人发现,看来这人就是青烟,怪不得秦厉当上皇上之后,打击私盐的力度那么大,原来早就怀疑这私盐是从我们凉州运出去的。
“回去告诉你家少爷,我们狼云军的弟兄都不是娇生惯养的,我们会扛过去的,叫他勿念,还有万事小心。”用手擦了擦额头,竟全是细细密密的汗珠,肖峰领命回去。
十天之后是一个大雾天气,我派了一支小队伍前去云清的地盘探一下虚实,顺便也让他们晚上也发发噩梦。
“大小姐,我知道圣女国为什么不敢大规模进攻了,他们只是在这里虚张声势,我看过他们的军营,稀稀疏疏的,根本就没有多少兵力,要不如我们杀过去,杀他们一个片甲不留。”季风的声音带着兴奋,这的确是一个振奋人心的消息。
“兵不厌诈,云清那是什么人,我们不是没见识过,说不定这只是一个陷阱,没有我的命令,大家不可妄动,尤其不能有轻敌的情绪。”
“是——”季风嘴巴张了张,似乎还有话说,但最后还是重重点了点头,接下来,我们开始以牙还牙,互相偷袭,因为各自都战局有利的防守位置,谁也占多大的便宜,就是看哪一方军队更能忍耐。
转眼入冬,天气渐渐寒凉,士兵短粮少衣,此等荒凉之地,晚上寒风刺骨,士兵冷得瑟瑟发抖,根本无法入睡,吃得又少又差,个别士兵已经明显营养不足,消瘦得厉害,身体变弱,天气又冷,有个别士兵感染了风寒,虽然军中大夫不少,但却缺少药物,士兵病情加重,我看着心里急。
反观圣女国的大军马肥人壮,盔甲厚衣,显得精神饱满,接连几仗,我们虽然最后还是守住了路口,但伤亡逐渐增多。
不得已我下令宰了军中两匹马,给士兵们熬点汤水,结果大家知道那是马肉,拿着碗红着眼圈,谁也吃不下去,马儿对那些征战沙场的战士来说,不亚与并肩作战的弟兄,生死相依的亲人,如今要吃它们的肉,有多难以下咽,我怎会不知道?
“大小姐,饿死我也不吃,你怎能——”胡英的声音有点哽咽。
“今日宰得是两匹马?如果我们这一仗败,被屠杀的就是我们,还有冷家军,吃不饱力不足,我们怎去打仗,现在人人都给我吃,这是军令,我先吃。”那晚我第一个带头大口大口得吃了起来,完全没有往日的高雅从容,其实我的心比他们更难过。
“再熬熬,下一批粮饷很快就到了,肖峰说会有一批被褥厚衣。”我安慰士兵们,我必须给他们一个希望,只有心中有希望,他们才能撑下去。
好在半个月之后,肖峰运着粮草衣服过来了。
“就这么一定点衣服,怎么够穿?你们冷家军总不能顾着自己。”胡英一看运来的东西那么少,立刻急得骂开了。
“你胡说,我们冷家军什么时候只顾自己了?冷大少爷说不是狼云军不离不弃,冷家军早不复存在,所以我们仅有的衣服、被褥全给你们狼云军送来了,就连我们冷大少爷也没有一套厚衣服,我们那边早饿了好些日子,唯一的粮草也给你们送来,你们还在这里含血喷人。”肖峰急得红了眼睛,而胡英等一下没了声音,大家都沉默了。
“兄弟,对不起了。”胡英说,用手拍拍肖峰的肩膀,声音有点哽咽,我鼻子酸酸的很难受,肖峰摇头说一家兄弟,不说两家话,然后咧开嘴笑了。
“肖峰,粮草你带回一半,兄弟没吃的也不行,我们这边也还能挺过去,但我们这里温度要比你那边低,晚上寒风刺骨,衣服我要了,要不士兵挺不过去,被褥你带一部分回去,军中哪些兄弟感染了风寒,也得盖一下,我们这里荒凉,什么都没,士兵病了,药物也缺得很,下次来看能不能带些过来。”我对肖峰说。
“这是治疗伤寒的药,冷大少爷已经叫我送了过来。”听到这话大家喜出望外,兄弟们有救了,如果没药,伤寒也能要人命。
这次的粮草虽然不多,大家省着用,还是能撑上一个月,如今药物已经送到,我的心安定了很多,整个人也没有那么慌了,这段日子因为焦虑没有睡一个好觉,整个人都瘦了一圈,今晚终于可以安心歇上那么一会了。
“老鹰——是老鹰——”刚睡着我就被一阵尖锐而惊恐的声音惊醒,我整个人吓得跳了起来,猛冲了出去。
夜空上面盘旋着类似老鹰那样的飞鸟,在空中发出点点亮光,我暗叫不好。
“弓弩手,给我射——”我大喊,但还是太迟了,那点点火光如雨水那般落了下来,军营,粮草一下子着了火。
而就在这个时候,圣女国发动了进攻,我们只能仓促应敌,这一晚我们打退了圣女国的大军,但军营,被褥,衣服,还有我们赖以活命的粮草全被烧得一干二净,真是欲哭无泪。
守夜的士兵回忆,天空先是黑压压的一群鹰飞过,然后天上像下雨那般,洒了一些液体下来,这液体的味道有点像当日云海大战,那些着火战船散发的气味,他们刚想汇报,又一群鹰飞过,然后四处就烧了起来。
看着烧得一干二净的军营,我心中悲凉,很想哭,但却知道这个时候,一滴眼泪都不能流。
“只要我们人活着就行,不就是区区粮草吗?我们狼云军是什么军队?我们是这个世界最顽强最强悍的军队,就是啃树皮我们也能活下来,就是吃草根,也能把对面的龟孙子打得落流水。”我怒道。
一脸悲伤绝望的士兵听到我的话笑了,说不知道原来说话也那么粗鲁,居然龟孙子也说得出口,当心没男人要?
“滚,别给我耍嘴皮子,当心我揍你。”我凶巴巴地说,大军笑了,在这么一个无望的情况下。
但笑完心是沉重的,因为我知道我们面临着什么问题。
粮草没了,被褥没了,为了活下去,战马宰了好些,最后不能再宰了,我们开始啃树皮,吃草根,只要能填肚子的东西,我们都吃了,但还是饿得慌,有士兵半夜吃坏肚子,在地上痛得打滚,大家看着辛酸,却无能无力。
而我也试过痛了好些次,有时半夜醒来,饿得慌,手脚都软了,这样下去,怎么行?已经派人到冷凌风那里,就是不知道粮食什么时候来?
胡英提议半夜偷袭圣女国,然后偷粮草,我没有同意,结果在饥饿的逼迫下,他们第一次违反我的命令,带着一队人马,半夜去偷袭圣女国军营,结果胡英这一支队伍没有一个生还。
圣女国的进攻一浪接一浪,我们死的人越来越多,每天都有熟悉的脸孔倒下,今天还唤着我大小姐的人,第二天已经永远闭上了双眼,再彪捍的马儿没有吃的也跑不快,人也是如此,再勇猛的将士,没了吃,提刀的力气都没有。
附近的草根,树皮都差不多给我们吃光了,我们等待的粮食也还没有来,但在将士面前,我不能流露一点点情绪。
就在我最绝望的时刻,龙七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