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年半的时间,沧口村已经将大仓库和大公社改造成厂房,每隔几个月时间伐一次竹,将竹子劈成细条,用唯一的一台竹帘纺织机器纺织竹帘,手工制作竹床,然后远销全国各地。
但由于技术有限,资金和项目有限,所以只是小规模生产,做小企业。现在他们的滕市长依旧在马不停蹄的跑市场,找资金项目,向各个大企业伸橄榄枝,日理万机,一年多时间里,高大的身躯整整清瘦一大圈。
滕市长给他们的期望是,目前的竹子工艺品前景非常好,有市场,只要扩大规模,引进大企业集资,每户过万元不成问题。另外还可以利用现有的小麦做面业,养猪,集体大包干,大家万众一心。但问题就是,无法向国家申请到资金,批不下来。
滕市长将自己的个人资金差不多全部拿出来了,给大家发了工资,购买了第一台竹帘纺织机器,资助村里买车跑客运,修补所有漏雨的房屋,提供小学教材,招标修路等等,这么多一起算下来,可不是一笔小数目,所以慢慢的,大家也逐渐知道国家根本没有再给他们批钱,都是滕市长一点点凑来的,以国家的名义发给了他们,让他们有希望。
起初他们在大仓库排队领第一笔钱的时候,还真以为是市里发下来的钱,兴奋得四处窜门唠嗑,觉得他们村有希望被发展起来了。后来慢慢的,从隔壁村,镇里才得知,国家该发的钱都已经被各大小官员贪了,是不可能再发钱的。滕副市长被调过来,是做替死鬼的,一旦上头查账,这个黑锅就得让滕市长背。
一旦这里的经济发展不起来,越来越落后,那这个责任也是由滕市长背。滕市长心系的不仅仅是他们这个沧口村,而是这里整个落后偏远的乡镇,包括很多个他们这样的穷村庄、小镇,面积非常大,其责任是集体发展带动,让国家提名的‘万元村’第一个达标、脱贫,然后是周边的其他村子,一一摆脱旧农村的贫苦。
所以说,滕副市长相当于被调进了一个无人问津的穷沟沟里,其他官员们留下的烂摊子必须让他收拾,责任让他背,贪污款却早被那些官员拿去挥霍潇洒了……
而最近,村里终于得了一笔国家发下来的钱,据说是有人捐助的,自愿将这笔钱拨到他们村,数目很大,这笔钱加上设计好的图纸,可以让他们征地建设,修起崭新宽敞的厂房,再购买几台机器,扩大规模。
于是村干部们将大公社给推了,每征用农民一亩田,就补贴一笔钱,鼓励大家把零散的坟地迁到另一个地方,集中管理,让出地方建新工厂。
这天下着大雨,苏小雁撑着伞去给村办公室的滕市长送饭,却发现滕睿哲趴在办公桌上,闭着眼睛俊脸惨白,手边有一大摞没有批完的公文,一只大手似乎是想拿下一本文件,伸着,人却不行了,趴在了桌上,就这样过了一夜。
苏小雁吓得把手中的饭菜全摔了下去,一声惊叫,赶紧去楼下办公室打120,又重新跑回楼上,泪水涟涟的探探滕市长的额头,给他披上外套等救护人员过来。
不久以后,镇医院的救护车匆匆赶来接人,苏小雁发现滕市长另一手捂着肚子,掌心里则抓着没有信号的手机,一个号码拨打了一半,似乎是在察觉到人陡然不行了的时候,从裤袋里吃力的拿出了这部手机,想最后给这个号码发信息,奈何剧痛来得太迅速,根本不给他这个机会,让他陷入顿时一片黑暗之中。
送去镇医院后,医院初步诊断为胃大量出血,疲劳过度,猝死的可能性非常大,但好在滕市长的身体还是温热的,是在清晨发的病,现在送来医院还有救。
苏小雁早哭成了一个泪人,难受的伏在自己父亲肩头,什么话都说不出来,身体在颤抖。因为她负责照顾滕市长的起居,一直想把他日渐消瘦的体魄食补起来,让他吃好点,多吃一点,与初来他们这里时那样高大迷人,结实健康,凤表龙姿,然而滕市长一直在外面跑项目,找投资企业,管生产,根本没有好好的吃过一顿饭,有时虽然负手走在乡间的田埂上散步、呼吸新鲜空气,那也是一整晚熬夜工作之后,散过步,在床上躺一两个小时,便再次投入工作中。
他们没想过‘猝死’这个词,滕睿哲自己也没想过,但当猝死真正到来的时候,是没有时间去反应,去预料的。这个电闪雷鸣的晚上,滕睿哲一如既往的在工作,投入的翻阅各种公文,思索这片贫瘠大地的整体发展,累了就喝杯热茶,揉揉眉心,偶尔翻看手机上的母子仨照片,盯着那份没有送出去的毕业礼物发会呆,然后继续翻开文件,让这整个晚上在忙碌中过去。
这种生活他已经过了一年半多,不习惯在床上睡觉,习惯在办公桌上过这安静的夜晚,累了就伏案歇歇,披件衣裳,第二日可以直接洗个口脸,拿着公事包就出门。然而当胃部开始痛,一次两次三次的痛,他都仅是捂着,觉得没什么,痛过之后并不影响他的工作,忘记了,如果不是小雁过来送早点,他都不知道外面天亮了。
终于在这次,剧痛让他一阵天旋地转,来得是那样突然,让他批完手上这份公文去取下一份,大手陡然就僵住了,身上的血液一阵逆流,手脚瞬息冰冷。
他这才察觉到了‘死亡’一词,离他是那样的近,奄奄一息趴在桌上,艰难摸出自己的手机,想在这人生的最后几分钟,发条短信……此刻,设备简单的手术室吞没他失去知觉的身影,手术室的门重重关上了,在外面等待他的,是他带领的第一批试点村民,他们正在脱贫致富的半路上奋斗着,起步一年半,刚刚收到了匿名人士将国家拨款让给他们的第一笔国家资金和一份设计好的图纸,助他们一臂之力;他自己也想着快一点让这份贫瘠之地发展起来,被回调锦城市……
叶素素闻讯赶来了,一年半的光阴,让她脱去了黑寡妇的装扮,穿着浅色碎花的连衣裙,匆匆忙忙的赶来了。她看到手术室门口站满了人,村里的妇联主任、几个老革命村干部,穿着工人服就随救护车来医院了,没有上工。苏小雁则在哭,自责自己没有照顾好滕市长,让他受累受饿了。
她走过去,拿过苏小雁手中的手机,看到手机上有一条未发的短信,是发给苏黛蔺的,短短几个字――对不起黛蔺,我要走了,照顾好自己和孩子,但没有来得及发送出去,没有时间拨上苏黛蔺的新号码。因为他留着苏黛蔺的旧手机号,却把新的号码记在心里,不想让她再翻看他的手机,打电话去打搅苏黛蔺。
其实这一年半,她在沧口村义务任教,周一至周五住在暂时搭建起来的学校里,周六日则回城,今天就是周日,所以她不知道他积劳成疾,陡然猝发了胃大量出血。
也许突然倒下的那一刻,他是惊慌的,也是安静的,平静的接受死亡,不与天争命,但是惊慌他还有很多事没有做,没有被调回锦城市,一分钟之内就陡然结束了他的人生。
而这条短信,竟然就是他在倒下去之前匆匆按上的,是他得知自己猝死唯一放心不下的女人,但这个女人不是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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黛蔺的作品在锦城市没有名气,但初出茅庐的她,在她所实习的事务所是人尽皆知的。
起初她是实习生,带着她的设计师师父一直打压她,判定她的作品只是庸俗之作,上不了台面,后来黛蔺设计了她构思长达数年之久的幼儿园作品,偶然被顶头上司撞见,这才知道女师父就地取材,很多设计灵感都是来源于她手下的实习生黛蔺。
黛蔺做过统计,对数字、密度方面的一些感知度是非常灵敏的,她的进步突飞猛进,虽然她的作品在某些方面还不够成熟,没有达到一定的级别,但身为新人,她的设计理念非常新颖,是一块没有磨出漂亮光泽的钻石。
然而就在事务所准备让她转正之时,黛蔺提出了出国深造,觉得自己班门弄斧,并没有在这个业界学到真本领,根基不够稳。也许在国外多学一些知识,多看一些作品,实践的时间更长一些,作品才会成熟。
而慕夜澈也在申请驻外,黛蔺选择留在哪个国家,他就去哪个国家任职,永远与她不分开。这是两人那天在酒店阳台上交谈过后,留下的默契。
他们用匿名的方式,将国家补给苏家的款项转让给了沧口村,黛蔺的设计图稿也用别人的名字送过去了,希望对他们有所帮助。然而就在他们为出国做准备,最后去墓园看了亡故的苏市长,十指相扣走在锦城市街头的时候,滕睿哲积劳成疾陡然猝死的消息突然传来了锦城市!
这个消息是沧口村的村民传出来的,龙厉听到的时候,起初不信,后来他放下身上的任务,亲自去t市走了一遭,回来的时候面色肃冷,急匆匆赶来街头,看到苏黛蔺与慕夜澈正手牵手逛街,给宝宝们买衣服,挑选一些带去国外的东西。
两人很亲昵甜蜜,十指相扣,脸上泛着发自内心的欢笑,开心幸福。虽然没有在公众场合做出接吻之类的暧昧举动,但旁人一眼看得出来,他们眼里只有对方,会深情凝视,自自然然的拥抱着,关系逐渐变得有点不一样。
而这座城市不再有熟人指点苏市长当年的贪污案,也没有人再敢拐弯抹角讽刺当年的纵火案,邹宗生与情妇林雅静的监禁,让大家都知道,苏家当年是被邹家所陷害,才导致苏市长惨死,女儿坐了三年冤牢,这笔冤债,是邹家无论如何也弥补不了,就算邹宗生伏法被枪决,也永远无法让逝去的苏市长生还,让苏家小女在狱中所受的苦当做没发生。
如果当年苏黛蔺被人在狱中暗杀了,那么今天,所有的一切可能长埋于地下,事情真相永远无法水落石出。所以只能说,一切因果,由天注定,黛蔺经历这么多,从此迎来的会是幸福。而邹小涵母女,现在就处在当年黛蔺的位置,被骂声口水逼成过街老鼠,无法让人同情。
此事龙厉朝二人走来,对着正在笑着挑选婴儿用品的黛蔺喊了一声‘苏小姐’,道:“苏小姐,滕市长积劳成疾猝发胃大量出血,可能抢救不过来,您不过去看看他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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